唐云曦在她面前蹲下身,一双手撩起她的裙摆,看到脚踝处粗粗的一道红色印痕,“果然有点破皮了,这里就别用水碰了,一会儿我给你抹点药。”
她炫耀似的又瞥了一眼赛妲己,才说道:“我这点伤算什么?我听左风说你也受伤了?伤到哪儿了?对了,刚才庄主回来,我好像没看到厉天宏,而且庄主的脸色很难看,你们俩刚才在一起说了什么?”
“问题真多。”唐云曦伸出一指点了一下她的鼻尖。
聂春巧立刻叫道:“哎呀,你手指上还有我的洗脚水呢!”
“你自己的洗脚水,怕什么?”他呵呵笑出声来。
赛妲己望着他们一双小儿女打打闹闹的样子,眼眸忽然有些湿润了,情不自禁地问:“小王爷,若是王爷没有出事,您会一生都留在江湖,过闲云野鹤般的日子吗?”
唐云曦看向她,“也许吧。但父亲不愿意我在外面漂泊太久,所以我总是要回来的。”
她又问:“和王爷这么多年分离,你们之间还会有父子情深这四个字吗?”
他笑答,“如今父亲出事了,我不就赶回来了?”
“那是为了你的小王爷之名。”
唐云曦笑得淡然,“那你就看轻我了。”
看他这自信得让人咬牙切齿的笑容,赛妲己的眼前忽然闪过太子那幽恨满满的目光,心头怦地一跳。若是太子像他这样豁达该多好,可是……也许这份豁达来自于从未得到,所以才放弃得容易?
“我还没做晚饭呢,你肚子饿不饿?”聂春巧把脚洗干净了,又想起他的口腹之欲。
唐云曦摸着肚子笑,“叫了好久了,不敢和你说。”
“这有什么不敢说的?你平日里怎么支使我的?算了,我去给你做饭吧,你等着!”
他在她身后喊道:“记得再洗一遍手!我可不想吃你刚洗了脚的手做的饭。”
“毛病真多!”聂春巧回头对他做了个恶狠狠的鬼脸,“本姑娘做什么你就吃什么,少啰唆!”
他转过身,赛妲己正低垂下眼皮,轻声道:“你把她支开了,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但我什么也不会答的。”
唐云曦莞尔,“你和太子的说词挺像。不过,我什么也不想问你。”他走到她身边,忽然在她身上点了一指,下指很轻,却很准,这一指点下去,她立刻觉得自己浑身的血脉都通了,连下肢都有了感觉,可以行动了。
她诧异地问:“你这是干什么?”难道要放了她?
他却彬彬有礼地说出一句让她翻白眼的话——
“点穴时间太久,气血不畅,有可能会害姑娘终生残疾。而且半日未曾让姑娘去如厕过了,怕姑娘有不便之处。”
赛妲己对着房顶翻了个白眼。这唐云曦到底是太君子,还是骨子里也有小人的一面,故意拿这种事来揶揄她啊?
但是……不得不说,他的确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子,难怪春巧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对他这样倾心。
她迟疑了一下,缓缓开口,“太子殿下其实……不会真的杀王爷,我劝你还是离开京城。他虽然不杀王爷,但是却会杀你。”
“我知道。”唐云曦微笑,“他不杀父亲有不杀的理由,他要杀我,也有要杀我的理由。”
赛妲己的眼波明显震荡出涟漪,但她银牙紧咬,不愿意再多说一个字。
此时左风大步走进,看了一眼屋内的情形,低声说道:“太子来了。”
唐云曦唇微勾,“我果然没错看他。”
赛妲己却一惊,跳起来问:“他带了多少人?”
左风被她吓一跳,因为没想到她的穴道已经被解开,本能地就做了个掌势要防御,唐云曦却拉住他,也问道:“他带了多少人?”
左风实在是想不通这两人刚才是不是又有什么故事,只是盯着赛妲己看,怕她不利于唐云曦,同时回答,“他像是只带了两个太监,身后大概有十几名随扈,并没有带太多人马。”
他回头看向赛妲己,“姑娘请在这里稍坐,我和太子殿下有几句话要说。”
她冲口道:“你不要想着他能放弃什么……”
唐云曦却挑起眉尾,“我为何要他放弃?最多,是要他放下。”
赛妲己怔怔地看着他离去,“放下”和那个“放弃”不过是一字之差,却好像有天差地别。放弃,已是很难了,放下,会比放弃更难吗?
太子今日穿的不是惯常穿着的那件银灰色袍服,他今日选了黄色。极度明艳的黄色,在这夜色中似是盛开的金菊,明晃晃的,带着皇室的招摇,不用说一句话,就可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是谁。
唐云曦却还是穿着白天在围猎场时穿的那件寻常士兵服,黄褐色的,不起眼,土土的,若不是这衣服的主人笑得优雅纯美,气度高贵从容,想是在万千士兵之中很难一眼寻找到这件衣服的主人。
他们都还是十八岁的少年,却要将自己陷入各种阴谋诡计之中,一个搏的是命,而另一个,赌的是权。
“千颜呢?”太子看到他出来,高高地扬起下巴,“若是让本宫知道她少了一根头发,我就让你父亲掉一根手指!”
唐云曦微微一笑,说:“方姑娘一切安好,殿下可以不用操心,我请殿下到这里来,只是想平心静气地和殿下说几句话,说完,便会让方姑娘和殿下离开。”
他太过痛快的态度和太过容易的条件,让太子心生疑窦,眼睛向四周瞥去,猜测他在这院子里到底埋伏了多少人马。
“殿下不用看了,如今殿下也未带兵前来,云曦不会在这里设下埋伏,做小人之行。之所以请殿下来这里说话,是希望殿下能好好地看一看这座府院。”
太子哼道:“本宫来了,看了,又如何?”
“这里对太子来说,不过只是来过一次的地方,但是对于云曦来说,是我生活过多年的家园。
殿下为了一己之恨,将别人的家园毁掉,不觉太残忍吗?”
太子脸色阴沉,只觉得他话里有话,冷冷道:“灵儿那丫头都胡说了什么?你以为她说的就是对的?你以为你听来的那些闲言闲语可以拿来当作前朝圣旨,要挟本宫吗?”他怒喝道:“本宫是太子!是诏河的皇位继承人,诏河的江山都是本宫的,谁也休想从本宫手里抢去一寸一分!”
唐云曦只是微笑,“殿下多虑了。没有人要从殿下手中抢您的江山,不论是我父亲,还是我,我们都是诏河的臣民,愿意一生一世效忠殿下,只是殿下自己先生疑,将所有人的忠心都当作是居心叵测,另有所图。殿下,龙椅不是这样坐的。”
太子怒道:“你凭什么教训我?我自小就被当作太子调教,有谁敢说我做的不对?!”
他淡淡地说:“太子自幼虽然便被封做太子,但您的父皇母后都去世太早,疏于对您的管教,才养成了您这刚愎自用、乖戾嚣张的性子,殿下这一生大概不仅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吧?”
太子面色益发阴沉冷笑,“就知道你今日这样啰啰唆唆背后必定有话,好,左右无人,你就把你的心里话说出来吧!”
唐云曦负手而立,“我没有什么心里话,心里有话的是殿下您。”
太子来回踱了七八步,倏然站定,两步来到唐云曦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在他耳边咬牙切齿道:“我知道你都听了些闲话!这些闲话,本宫听了许多年了!本宫从今日起,要将这些闲话的源头全都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