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站在一隅偷觑着他们,有时走得近些,会听见她的表姊说——
“瞧,都跟你说了,你当初就嫁给我大哥不就好了?我大哥是把你当成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宠,而都照冶哪里懂得疼人了?他就是块焙不热的顽石。”
他并不在乎公孙怡如何评论他,他在乎的是——
“表哥确实很好。”说时,她叹了口气,无限惆怅。他微眯起眼,彷佛在她脸上看见了后悔。
后悔?当初怀着心思接近他的人明明是她,她有什么好后悔的?
他该冷静,可他却冷静不了,他甚至不想接近她看见她,他埋首于工作中,甚至直接宿在衙门,来个眼不见为净,直到一日母亲差人将他唤回。
“这是夕流替你作的主,纳妾的大小事都是她操办的,就等着你回来。”
当母亲这么对他说时,他觉得心像是被人剖成两半。
她这是……不愿让他碰她?她是打算为那个男人守身了?多可笑,她早已经是他的人了!可她竟然主动为他纳妾,就这般不想见他?
他瞪着她脸上小心翼翼的笑容,那般勉强和压抑,像朵快要焉了的花儿……罢了!他又何必呢?既然她不想替他怀上子嗣,他也不再抱持希望,但是他不会和离的,绝不!
那晚,他纳了妾,不再想她。
他不再让自己念着她,就将她拘在后院里,直到她病了。
“这是什么东西?”通往正院的路上,他瞧见了他妻子的丫鬟正捧着一盅汤药回正院,不由脱口问了。
“大人,夫人病了一段时日,吃药都不见其效,您……要不要去看看她?”那丫鬟鼓起勇气说着。
“我不是大夫,再找其他大夫。”话落,他拂袖离去。
待丫鬟走远他才迂回,绕到屋后从一方窗子偷觑着屋内,就见她脸色惨白,脸颊都凹下了,哪里还有当年那个娇俏如花的绝色风姿。
怎会病得如此严重?
年底的团圆夜,她还不至于如此,还是他根本没正视过她?
心,隐隐痛着。
翌日,他让褚大夫进府,正打算领褚大夫过去诊脉,却教他撞见难堪的一幕……她竟然让那个男人踏进她的寝房。
站在园子里,他已经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受,他就站在那里等着,直到那个男人离开,他才一个人移动着有些许麻木的腿进了屋子。
她要与他和离。
他神色漠然地看着她,不禁想,她还能怎么伤他?
凭什么他要因为她的一言一语如此地心痛?
他不和离,就算她死,她也会是都家的鬼。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他必须要离开,否则他定会承受不住她的无情。
就在他离开屋子不久,那头传来了哭声,他脚下一顿,僵着身体回头,他告诉自己,不可能的,绝不可能是他想的那样。
可是,当他沉重地走回屋里,她身边的丫鬟已经哭成一团。
他的眼刺痛了下,他用力眨了数下,才看清了床上的人儿青白着脸,没有一丝生气,可一刻钟前她还说着要与他和离,一刻钟后,她像朵彻底枯萎的花儿,凋零了。
他有点喘不过气,像是有人掐住了他的心,说不出的痛袭卷着他,那般陌生的痛楚狠狠地往心里头扎,扎得他眼前一片模糊。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他不知道他失去了什么,可是他好痛、好痛……
“照冶……你这下手也太重了些。”月下漭走来,看着一地的血和断肢残干,直觉得这家伙压根不像文人,偏偏他的气质就是个斯文人,真的太骗人了。
都照冶回过神,头也不回地道:“是吗?你那头处理完了?”方才有片刻的恍神,让他想起了前世那段痛苦的记忆。
在她走后没多久,他也跟着离世,当他再次张开眼,人竟是在燕州最后一役告捷后,那时已准备拔营班师回朝,他难以置信又无比激动。
他可以再次见到她了。
他总想着,如果与他成亲教她痛苦,他不会再娶她为妻,他可以看着她投进另一个男人怀里,只为了换得她灿烂明媚的笑。
可是,她爱着他,她说她爱他。
“当然,我都亲自坐镇了……等等,你笑了?”月下漭走到他身旁时,本要勾到他肩上的手急急抽回。
“怎了?”他问。
“没……”月下漭双手一举,连退两步。
这家伙不会是传说中会因杀人而喜悦的变态吧……怎么以往在燕州时都没察觉呢?太可怕了,长得这般俊美的男人,心思竟如此骇人。
他没有在无意中得罪过他吧?月下漭还真的认真开始回想。
第十五章 意外之喜(2)
“于悬那儿还没有消息?”都照冶问话时已经敛去了笑意,恢复寻常的淡漠。
“还没,毕竟主力都在宫外,宫里这些小喽罗还真是不够塞牙缝,不过也幸好你早早就将那批假扮成流民的死士押在地牢,待藏身在宫中的喽罗出面救人时,直接拿火药炸了,让咱们省了不少事。”他说着,嘴角不禁翘得高高,连忙把嘴角压下,开始怀疑自己已经被都照冶给同化了。
这般残忍的事他居然说得这般开心……可是真的满开心的,毕竟他们避免了不少死伤,该开心的是不?
“算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都照冶喃着。
他跟宇文仁说,五皇子必定会举旗造反,只要他能带兵从宫外与于悬合作,拿下五皇子,等同戴罪立功,不管皇上是否驾崩,他总是能记上一笔功劳,就不知道他说的话宇文仁信不信。
正忖着,他竟见胥凌策马而来,且下了马立即单膝跪在他面前。
“大人,属下失职,夫人被五皇子的人给带走了。”
都照冶顿了下,高大的身形微微晃了晃。“怎会?”
“属下发现后院一处角门无人看守,觉得古怪便前往老夫人的院子,就见老夫人和姑娘被绑在正厅里,细问之下才知道是老夫人身边的钱嬷嬷调走看守之人且偷开了角门,属下派了一拨人前去营救夫人,另一拨人则将钱嬷嬷给逮回来,审问得知是公孙姑娘搭上了五皇子,让五皇子的人联系钱嬷嬷开角门……是属下失察,还请大人恕罪。”
都照冶直瞪着他,感觉心像是被狠拽了下,他握紧长剑,正打算上马时,于悬策马过来,身上赭红色的飞鱼服被血染得更加鲜红。
“去哪?宫外已经让我跟太子联手摆平了。”
都照冶没回他,迳自上了马,月下漭才替他解释道:“嫂子被五皇子的人带走了。”
“是吗?说到这个,我好像瞧见太子带了个女人走了,那背影倒挺像弟妹的。”
都照冶瞬间拉紧了强绳,问:“你可看见太子往哪去?”
“他既然没过来找你,那应该是回东宫了吧,他回宫已经有段时间了。”
话落,都照冶策马如电驰,直朝东宫而去。
东宫。
宫人一见到都照冶到来,无人拦他,他如入无人之境,一路朝正殿而去,一脚踹开了门板。
正拿起茶杯喝茶的宇文仁看了他一眼,浓眉微扬,“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的妻子在哪?”问话时,他已经提起长剑直指着宇文仁。
宇文仁将茶杯一搁,不怒反笑。“你这般质问我,到底是以为本殿下做了什么?”
“人在哪?”嗓音冰冷如刃。
像是与他杠上,宇文仁偏是不肯说。“本殿下忙了一晚,你没得夸我一句,还提剑对着我……要不是看在夕流的面子上,本殿下肯定要记上一笔。”
“我妻子闺名岂是殿下能叫的?”长剑毫不客气地朝他而去——
“照冶!”
背后传来她的嗓音,都照冶立即猛地抽回手,顺势把剑一抛,回头就见她脸色苍白的倚在门边,像是随时都会倒下。
他急步走去,正要抱住她时,她却捂着嘴而后毫不客气地吐了他一身。都照冶愣住,想要扶住她的肩,她却虚弱地推开他。
“血腥味……”说着,忍不住又吐了起来,然而胃里早就没东西可以吐了,此刻吐的全是刚喝下的汤药茶水。
“你怎么了?”难道褚大夫给她的药方无效,她终究还是病了?
“我……”她虚弱得快要倒下,可只要他一接近,她又呕了起来。
几次下来,宇文仁看不下去,走到他俩身边。“夕流有孕,闻不得血腥味,我让人拿套我的常服你先换上,省得让她吐到厥过去。”
话落,不容都照冶抗拒,宇文仁让总管领着夫妻俩到暖阁,一个先躺着歇会儿,一个赶紧沐浴换衣。
等到都照冶简单清洗后走来,宇文仁才道:“本殿下在街上逮老五时,正好撞见她,那时她刚好被人从角门拉出来,所以就顺手救了她。”
都照冶面色赧然,拱手作揖。“下官有所冒犯,还请殿下恕罪。”
宇文仁哼笑了声。“都侍郎真是能屈能伸,眼前这姿态和刚才直要取本殿下性命的模样可是大相迳庭。”
都照冶无法辩驳,走到床边看着面色青白交杂的何夕流,浓眉狠狠攒着。“殿下已经让人诊脉过了?”
“太医说她是有孕了,这虽是喜事,但太医说她的体质阴虚寒凝,届时得多费点心照料,太医开了方子,她已经喝了一服。”
“她吐成这样,没有法子可解?”
“太医说了,待她把孩子生下就不会吐了。”
“难道她会这样一直吐,直到她把孩子生下?”他诧道。
“我怎么知道?太医也没说,要不一会把人找来,你问个详实。”宇文仁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叨念着。“当本殿下是打杂的,啥事都得先替你打探好?”
都照冶当没听见,迳自在床畔坐下,轻抚着她冰冷的颊。
天气酷热,她的脸却冰成这样,他不由将掌心贴上,只为了暖和她。
他怕,他怕她像前世一样,不管他怎么暖着她,她都不会再醒。
宇文仁睨他一眼,干脆起身离去。
许是脸上太暖,何夕流缓缓张眼,虚乏无力地瞅着他。“没事了吧……”
“……没事。”
何夕流蓦地张大眼。“你……哭了?”她没瞧错吧。
都照冶喉头紧缩,心底还藏着前世的恐惧,好半晌才道:“是我不好,没将你护好,要不是太子,可怎么好?”他太过自以为是,忘了先肃清家中旁人留下的钉子,才会让人有机可趁。
“没事,我总想有机会能逃,又或者你一定会救我的,所以我并不怕,况且我遇到太子了……”尽管虚弱,但当她扬起笑时,竟恁地耀眼。“我总算知道太子为何会护着我了。”
“为何?”
“太子说,他小时候身边有个大宫女一直照料着他,甚至最后为护他而死,而那名宫女与我长得很相似,他说算算时间,说不准我就是她投胎转世的。”
都照冶愕然,当真没想过还有这等原因,不管是真是假都无妨,只要知道宇文仁不会伤害她就足够。
他的手轻抚着她的小腹,哑声喃着。“我没想要让你这么早有孩子的。”
“不想要我有孩子,你缠着我做什么?”她羞红脸道。
“褚大夫说你还得将养着两年,如今却有孩子……”
“我要把他生下来,这时若不要他,说不准我往后再也不能有了。”她轻揪着他的袖角,轻轻摇晃着。“我想要你的孩子,前世我就好想要你的孩子,看着赵英华一个孩子一个孩子的生,我的心都碎了。”
她笑着,眼眶却泛红。
“对不起,我……”
他恨自己什么都不懂,连爱上一个人都不明白,他没有查探事实的勇气,以致于永远失去她。可老天终究怜他,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让他得偿所愿。
何夕流摇了摇头。“都过去了,重要的是眼前,我会好好养身子,把这孩子好好生下来。”
“可是你吐成这样……”他光是看着都觉得胆战心惊,而这样的日子还要过上九个月,要怎么活?
“哪个怀身子的人不吐的?听说我娘当初怀我时可是整整吐了十个月,赵英华当初也吐得挺惨的。”说到最后,口气忍不住有点酸。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怎会知道?我只是要子嗣,怀孕过程会如何,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何夕流皱起眉,正要大骂他无情冷血时,他又补了一句。
“她们都不是你,不值得我半点关注,不值得我心疼。”
她撇了撇唇,心里甜滋滋的,嘴上还是嫌弃着。“是啊,她们,呵,难怪咱们都侍郎体力这般好,光是我一个人都招架不住,如今我又怀了身子,你该不会打算要纳妾?又该要纳几个?”
想当初朝中大臣送歌女送美婢,他可是都一一收了呢。
“不纳妾,我只要你一个。”
“当真?”
“句句属实,若有违背,必将不得好死。”
“你!”何夕流连忙连呸了三声,恼火地朝他胸口一捶。“你发什么疯?这种誓是能胡乱说的吗?”
“我不会违背,怕什么?”
她张了张口,好半晌才道:“既知不会违背,那就更不用讲!”
“好,往后不讲,只要你记得就好。”
睨他一眼,她撑着身子起身,偎在他的怀里。“照冶,咱们回家吧,娘和阿婧怕是担心害怕极了,咱们也得赶紧回去告诉她们我有喜的好消息。”
“可你走得动吗?”
“你背我。”她耍赖道。
都照冶弯了唇,在她唇上亲了下,哑声道:“好,我背你。”
爱上她,就注定了他惶惶不可终日的一生。
可是,他愿意。
番外 永远陪着你
宫中大乱一夜平定,尽管皇上还病着,朝堂上有太子出面镇压,五皇子与六皇子一派更被太子顺手处置完毕,几日之后,皇上病情转缓,传令让太子暂掌朝事,再让八皇子跟着太子学习。
吊诡的是,这向来不亲的两兄弟,竟没有丝毫剑拔弩张的情况,反倒相处融洽,让朝臣们摸不着头绪。
至于何家和都照冶到底是站在哪一边,谁都没说死,毕竟情况未明,而且相较之下这事一点也不重要,何夕流有喜,何家宗亲哪里会管谁要上位,就连最该死的公孙怡无声无息死去都无人在意。
几个月后,折腾了几个时辰,何夕流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两个胖娃儿让赵氏登时喜极而泣,而都照冶早已等不住地冲进产房里。
瞧着浑身是汗、状似虚脱的何夕流,他心疼不已,打定主意往后绝不让她再受这种苦。
一个月后的满月酒,都照冶广发帖子,就连宇文仁和八皇子都赏脸到来,还各自给了厚礼。何家人自然也来了,但不是来看孙子的,而是担心女儿。
何夕潮对那对双胞胎也兴致缺缺,一来是族亲都是男子,他对多添了两个小外甥没啥兴趣,尤其那两张脸竟然都像都照冶多一点,他更是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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