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翠喜十四岁时,家里迎来三件大事。
第一件,媒婆上门暗示黄家有意结亲家,询问他们怎么想,乔老太太一听,大腿都要高兴得拍疼了,翠喜跟她娘一样,果然旺家,乔家有得是钱,往后靠黄家这门路,几个孙子捐个官还不容易,到时候说不定还能给她请封,变成官家老夫人呢——大黎朝规,芝麻般的官,母亲跟妻子也是“夫人”,再有钱的商人,母亲跟妻子也只能称“太太”,她当了这么久的太太,真想当当夫人。
黄家有意,乔老太太自然马上回覆,两家很快就走动起来。
第二件大事,乔老太太的姨甥孙女蔡月儿认亲了。
乔翠喜听祖母说过,有个妹妹嫁到秦州姚家,才刚刚生完女儿,妹夫就染上赌,女人遇到这种丈夫,又有什么办法,只能认,只能忍,身为姊姊,唯一能做的就是偷偷送钱给妹妹,让妹妹跟孩子不至于饿死,到后来有次派去送钱的人原封不动拿回来,这才知道,赌场追债,姚家连夜逃走,去了哪里也不知道。
祖母有时会很伤感,想起祖父,想起过世的两个儿子,还有这个下落不明的妹妹。
蔡月儿来了,挺好的,总觉得祖母放下了一件心事。
只是蔡月儿在乡下待久了,不识字不说,还不懂得礼仪,见乔家连大丫头都十分精致,因此颇自卑,平常都待在乔老太太的院子,不怎么出来。
这约莫是七八月的事情,到年底之前,发生最后一件大事——乔家的姑奶奶乔秀云带着女儿牛宜馨回来了,原因也很简单,丈夫不在了,她被庶子姨娘扫地出门。
乔老太太年轻时吃过姨娘亏,真心不想管这庶女,但为了面子问题,还是得让人去问一问,否则话传开来,乔家面子上不好看。
牛家大奶奶亲自上门解释,道:“二叔虽然过世,但他那份家产却还在的,不过我们牛家的家产只传儿子,二叔无嫡子,自然是等家族排行第三的庶子十四岁后,开祠堂,由宗亲见证,把二叔那份钱产给分下去。”
接着又说,前些日子,牛家为牛三爷开了祠堂,把保管了六年多的钱银跟地契都给了他,却没想当晚牛二奶奶就要牛三爷把东西都吐出来,说她是嫡母,牛三爷不交就是不孝。
牛三爷无奈,只好去告诉牛老太太,牛老太太一听火大了,当晚就要牛大老爷替弟弟写休书。
乔老太太跟乔利农一听简直傻眼,这是有多贪,多笨?
终归是一家人,也不可能让其流落在外,段氏很快安排了院落,嬷嬷跟丫头她们自己有带,倒不用特别给,分配八个粗使丫头就可以,乔秀云月银六两,牛宜馨月银二两,嬷嬷跟丫头都是一两,两人过得也是大小姐生活,只是有一点,牛宜馨年纪大了。
她比乔翠喜还大上一岁,今年十七,却还没议亲。
牛宜馨虽然姓牛,但牛家肯定不会给她出嫁妆,至于乔家,更不可能,她的嫁妆只能由乔秀云给,可乔秀云是庶女,嫁妆本就不多,丈夫又过世得早,为了生活也去了不少打点,能拿出多少给女儿?
偏偏一般门户,牛宜馨看不上,高门大户,又看不上她,于是蹉跎来去,转眼十七。
乔翠蕊那句“谁娶到表姊,将来肯定有福气”,虽是无心,但的确也够尴尬了,加之甘姨娘今日要带黄顺行来吃春宴,对比更明显。
乔翠喜只能装作没听到。
很快的,甘姨娘跟黄顺行在段氏的带领下进了桃林,到了主桌自然各自见礼,乔老太太见人到齐了,手一挥,丫头们开始上菜,琴娘也弹起曲子。
春风拂面,琴音动人,加上花草树木都吐出嫩芽,园中欣欣向荣之色十分好兆头,主桌几个大人谈起婚事,都是一脸高兴,春宴十足的宾主尽欢。
十二道菜过后,撤下宴席,丫头上了水果点心,乔家几个男孩早耐不住,纷纷跑了,黄顺行也借口喝了酒,想去走走,散散酒气,从主桌告辞。
牛宜馨笑说:“表妹不去洗洗手吗?”
乔翠喜低下头,摇了摇,看得几个嬷嬷一阵笑——黄少爷这下可得失望了。
他都借口散酒了,小姐却害羞不肯说自己要去洗手。
茜草开口,“要不要婢子去跟黄少爷说一声,免得他在花园苦等。”
“也——”
“好”字都还没说出来,却听牛宜馨一阵惊呼,原来是上点心的丫头不小心绊倒,把一盘梅花香饼全数扣在她裙角。
丫头立刻跪下,“表小姐恕罪,婢子不是故意的,前几日下雨,地还没干透,婢子没注意。”
“算了,下雨之事哪能怪你。”牛宜馨说罢站了起来,“霖儿,去帮我拿裙子,快点去,我直接去落惜斋,表妹跟蕊妹等等我,换件裙子再过来跟你们聊天。”
见牛宜馨跟丫头走了,乔翠蕊笑眯眯的说:“表姊人真好,上次段姨娘打人,看得我好怕。”
乔翠喜摸摸妹妹的头发,“蕊儿别怕,万事有姊姊在呢。”
第1章(2)
琴娘仍在弹唱。
早春空气微凉,舒服得很,几个大人慢慢讲了起来,新房多大,家具如何,乔家至少两房陪嫁,可有地方安置云云。
就在这样宾主尽欢的气氛中,黄顺行的随身小厮飞也似的跑来,“甘姨娘,不好了,少爷他——”
甘姨娘被吓得松了茶杯,“他怎么了?”
众人也都看着那小厮。
小厮支支吾吾,后来才说了个大概——
原来,黄顺行今天真的喝多了,乔家的丫头引他去客人专用的落惜斋休息,却没想到牛宜馨跟丫头也进去了,没发现榻子上有人,丫头从包袱取出裙子,牛宜馨便换了衣裳,直到主仆两人交谈,黄顺行这才醒过来。
瞬间鸦雀无声。
不管黄顺行什么时候醒来,牛宜馨都不能嫁给别人了。
甘姨娘大怒,一个巴掌就呼过去,“你们两个死去哪,怎么没人看着少爷。”
“少爷说,等睡醒衣服会皱,怕失礼,让阿棋去拿衣服,躺下后觉得被子有点薄,便遣乔府的丫头去取被子,奴才又去了茅房……”
乔翠喜跟乔翠蕊的奶娘丫头表情一致,都是好事抹尘——姑奶奶跟表小姐的院子太远了,地又滑,表小姐不想走这一段也是人之常情,且让丫头回院子取衣裳,她直接在附近的落惜斋等着更衣,本也没什么错,谁知道这次这样刚好,黄少爷居然不是去花园散酒,而是真的想睡一下。
黄顺行的另一个小厮过来了,“乔老太太、乔老爷、乔太太、甘姨娘,少爷说他先回去了,事关两个姑娘,他不好在场,少爷说不管两家做什么决定,他都接受。”
段氏听了差点晕倒,这算什么?!
两家联姻是有目的的,他好歹得过来说几句,什么叫做“他都接受”,乔家让他出家,他接受吗?
段氏心疼女儿,要不是有外人在场,几个姨娘又都看着,只怕要当场冲过去抱住女儿安抚一下。
甘姨娘还没审完,乔秀云的声音已经远远传来,众人一听,更觉得头疼——
“嫡母,三哥,三嫂,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我们馨儿要怎么办?跟黄少爷同间更衣,这传出去还能听吗,这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嫁给别人的啊,但黄少爷又已经跟翠喜定了亲,九月就要过门,婚事不能因为这样耽搁,三哥,我就一个女儿,你别不管我们母女。”
乔老太太简直要烦死,早知道应该把这两母女打包扔往庄子就好,也省得这出,好好的婚事闹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