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去县衙了,说是新上任的县太爷快到了,衙门内登记在册的人都得到场,让县太爷认个脸熟。」夕奴回道。
「劳师动众。」周静秋没好气地道。
准又是县丞的主意,他那人最爱拍上头马屁,揣摩上意,什么没节操的事都做得出来。
「呵!呵!姑娘饿了吧,夕奴给你煮饭去。」夕奴笑得憨厚,像钉钹的五指往头上一挠。
「好,你顺便烤几块大饼,我要沾酱吃。」卤得入味的肉酱撒上芝麻粉,再加上梅菜干和腌萝卜片,口感十足。
「好,姑娘等着。」夕奴一脸笑,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喂饱全家人。
「嗯。」周静秋看着得弯着身子才能进入厨房的巨汉,内心既心酸又有点感伤,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那年她才七、八岁,独自一人要送晚膳给在义庄干活的爹,为了想快一点把热腾腾的饭菜送到父亲手中,人小腿短的她选择抄近路,虽然近路会经过乱葬岗,但她一向相信人比鬼可怕,所以她不怕鬼,怎料忽地有东西紧紧缠住她的左脚脚踝,让她动弹不得。
她是吓了一跳,但不至于害怕,她低头一看,居然是只大得离奇的手,她再顺势看去,是层层相叠的屍体,应该是该死不久的下人,手的主人被压在最下面,年纪小的她力气不大,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一具具死沉的屍体推开,挖出被压住的人,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一看到对方巨人般的身躯,她顿时傻眼了,她整个人说不定还没他大腿粗呢,她怎么可能搬得动?
在当法医前,周静秋曾当过两年外科医师,所以她当机立断替男人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尽管她手边的急救物品不足,但止血还是可行的,及时救回了男人的一条命。
后来她去找了父亲,两人借了辆板车,将男人运回家中,重新上药再包紮,男人高烧不退,昏迷了足足三天才醒来。
男人醒来后,把以前的事都忘光了,执意要留下来报恩,终身以奴自称,夕奴是他给自己取的名字。
后来他们才知道,这厮太狡猾了,忠厚老实的面容下有一颗坏心,他没有据实告知他的食量惊人,寻常人家是养不起他的。
不过也算他幸运,他来的时候刚好是佟氏去世后的第三个月,他们省吃俭用攒着给佟氏看大夫用药的银两,正好用在他身上。
因为家里没有病人了,所以一家子的开销也少了不少,夕奴再会吃,也不会比药钱多,因此他得以留下。
不过除了食量大以外,他们算是捡到宝了,夕奴是天生的厨房好手,原本他什么也不会弄,但是只要教过他一遍,他马上能做出比原来更美味的料理。
他的一手好厨艺很快地虏获周家一家人的心,谁也不舍得他离开,最后无处可去的他,成了周家的大厨兼门房兼长工。
「姊,你又偷偷上山。」周晓冬有些不满地道,都不等等他,坏姊姊。
「师父。」两个一般高的小少年从门口走了进来,一个身着白色儒服,白净俊秀,一个青衣一身,肤黑清朗。
乍看之下是不像,但细细品味却有一丝雷同,两人都有修竹般的天生傲骨,只是一个流露形色于外,一个内藏于心,看久了会以为是一对兄弟。
「什么偷偷上山,我上山需要偷偷摸摸的吗?」臭小子,连姊姊也敢管,看她的「十指神功」。
知弟莫若姊,周静秋知道他的每个笑点,才伸指轻搔一下,躲避不及的周晓冬便痒得咯咯直笑。
「不……呵……呵……你使坏招,不算不算,呵呵……姊姊太坏了……不许挠我痒痒……」好痒啊!他眼泪快要流出来了,姊姊每次都用这一招,不公平。
「哪里坏了,我是在教你怎么做人,不要死读书,脑子要灵活运用,以免以后变成书呆子。」周静秋一手勾住弟弟的颈项,一手拨乱他的头发,惹得他哇哇大叫。
「小敢,你还不来帮我,你是不是我哥儿们?」没义气,居然见死不救,害他惨遭坏姊姊蹂躏。
小敢理直气壮地道:「那是我师父耶!我不可对师父不敬,叛师护友的事我做不出来,你好自为之。」小敢也是周静秋捡回来的,有一年江东发大水,他的父母都被滚滚黄浪冲走了,年仅五岁的小敢跟着流民们一起到莱阳县附近的村落乞讨,有一口吃的就很满足了。
可是他人小又没力气,讨到的食物还没沾唇就被抢走了,饿成了皮包骨,只能躺在树下等死。
那时刚买了小驴子的周静秋从一旁经过,看到他还有气,就把人带走了,她对老人和小孩子向来狠不下心,心软是她一大弱项。
也许是饿得狠了,小敢一恢复元气就特别会吃,那时还没桌子高的他,能一人吃掉半桶饭,把周家人吓得目瞪口呆,生怕他把自己的肚皮给撑破了。
由于周康生算是公衙之人,因此小敢落籍取得容易,他跟周家人姓氏,叫周敢,小名小敢。
「说得好,小敢,有长进了。」人要坚定立场,不能风吹两面倒。
听到「师父」一句赞扬,孩子气还很重的小敢满脸喜孜孜的发出怪笑。
「什么长进,分明是谄媚,我唾弃你……噢!姊,你打我头,把我打笨了怎么办?」果然是坏姊姊,打人还真痛,一点也不顾念他是她弟弟,下手还真是母老虎等级。
「人家起码肯用心,而你,几乎是我一手带大的,长姊如母,你的教养哪儿去了?」没抽他一顿就该偷笑了。
周晓冬不情不愿的嘟着嘴。「好嘛,我不该说姊姊偷偷上山,应该说姊姊忘了曾答应过要带我上山一日游。」这小子,当时她不过随口一说敷衍他而已,没想到他牢记在心。「下回吧,等你休沐那天我再带你去踏青,可是若有突发状况不可埋怨,仵作没有休沐,得随传随到。」前一世她便是过劳死,连续几个月,一下子是大火连烧三十几幢木造老屋,烧死近百名住户和外来旅客,一下子是两个帮派大砍杀,死了几名未成年少年,一下子是工厂发生爆炸,又死了不少人,然后是地震,挖出不少屍体要做DNA比对,还有人溺水……法医的人数偏少,平均一个人一天最少要负责十具屍体,从死亡原因到死亡时间,先验外部伤口再进行解剖,将体内脏器一一移出体外,检查完毕后再放回原来的位置,一针一针的缝合。
一具屍体要花费她一到两个小时处理,若是情况比较复杂的屍体,恐怕三个小时也处理不完,虽然她有两位医科毕业的助手,可是写报告还是得自己来,他们只能帮忙递工具或是收拾善后。
那阵子她忙到每天睡不到五个小时,一睡着又梦见她有验不完的屍体,睡眠品质差,工作效率也会跟着变差,所以她只好借助安眠药。
但是工作还是要做,每日一醒来就要面对面目全非的屍体,重复所有相验流程,把体力压迫到极限。
那一天,她很清楚的感觉到时候到了,一百零七号的屍格刚填写好,送入格子箱,她眼前一片黑,心脏紧缩到没法呼吸,她努力想自救,却只摸到一把解剖刀。
而后她就昏昏沉沉的躺在一个有水的地方,四周很暗,伸手不见五指,她睡着的时间比清醒多,醒时动手又动脚地想快点出去,她不要关在幽闭空间,连个说话的对象也没有,等终于出来了,就成了古代的周静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