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数只碗掉落地上,穿着一袭粗布短衣的年轻男子望着碎碗,俊朗的脸庞流露出一抹惊慌的表情。
站在灶前,正擀着面皮准备做糕点的何长旺闻声回头瞧了眼,一向好脾气的他也没骂人,只是摇摇头道:“初六,你怎么又把碗摔了,待会儿让大姑娘知道,可又要挨骂了。”大姑娘是已过世的老东家的孙女。
何长旺在高记茶铺十几年前刚开张时,便到茶铺里做事,那时他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而掌厨的便是这茶铺的老东家高汉州。
听说老东家以前是一户大户人家的厨子,因年事高了,这才辞了工作,带着妻儿和孙女来到水云镇开起茶铺,卖些茶水和糕点。
他跟在老东家身边帮忙打下手,几年下来,他从老东家那里学得了不少糕点的做法,几年前老东家过世,接管茶铺的老太太高曲氏见他做的糕点滋味不错,便升他做大厨,让他管着厨房。
这初六则是两个月前被大姑娘从海边救回来,人倒是长得一表人才、相貌堂堂,没想到却是个傻子,什么事都不记得,也不知道自个儿姓啥叫啥,大姑娘见他可怜,收留他在茶铺里干活。
可他什么都不会做,让他端茶送水,他能把滚烫的热茶往客人身上淋;让他去劈柴,他能把自个儿给劈伤;让他去洗碗,十来个碗能被他洗破七、八个。
诸如此类的事情不知凡几,大姑娘每天都要被他气上好几回,但见他痴痴傻傻的又没地方去,不忍心撵他走,只好继续留他下来,由于大姑娘是在初六这天捡到他,遂把他叫做初六。
初六一脸不知所措,蹲下身想把那些碎片捡起来。
何长旺连忙阻止他,“欸,别捡,当心再割了手。”这傻小子上回为了捡碎片,把手给割了一道口子,流了不少血。
“思思会骂人。”初六噘着嘴,想将地上的碎片藏起来,不让思思看见。
刚巧从前头过来的高久思进了厨房,看着地上摔烂的碗,再抬眸瞅见蹲在地上捡着碎片的初六,用不着问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早就严禁他再碰那些碗盘,他竟不听她的话,又摔烂她这么多碗?
她没好气的张口骂道:“初六,你又把碗盘砸了!你知道你这一砸,砸掉了我多少银子吗?”这一、两个月被他摔烂的碗盘起码有上百个,为了补回足够的杯碗盘子,她前两天才花了一笔银子添购新的。
“思思不气……”挨了骂,初六站起身,脸上带着委屈,怯怯的抬手拽着她的衣袖。
刚开始他摆出这副委屈的表情,高久思还会不忍心,可经过这些日子以来,那点不忍心早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搞砸事情给气没了。
“谁让你碰那些碗盘的?我先前不是让你去洗抹布吗,你拿碗做什么?是嫌被你摔烂的碗盘还不够多吗?”
“它们放在那里,我想拿过去放好,可一拿起来,它们就滑下去了……”初六可怜兮兮的解释。
“滑下去?分明是你没拿好,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会连个碗都拿不好……”高久思还没说完,就见初六眼神忽地一变——
“大胆泼妇,竟敢对朕无礼,来人,将她拖下去斩了!”他严厉呵斥,原本呆傻的面容也随之一变,显露威严傲气。
又来了。高久思翻了个白眼。
见没人应声,初六瞪向一旁的何长旺,“朕说的话你这狗奴才没听见吗?还不把这泼妇给拖下去!”
何长旺瞥见大姑娘一脸又气又无奈的表情,忍俊不住噗哧笑了出声。
“没想到他这回倒是扮起皇帝来了。”这种情形他们不是头一回见到,初六每回癫狂起来都不太一样,有时他会以为自个儿是威风赫赫的将军,有时是哪个王公大臣,有时又是某个得道高僧,还有一回竟扮起戏子,唱起了戏。
初六闻言,抬起脚冷不防踹了何长旺一脚,生气的咒骂,“你这该死的狗奴才,胆敢嘲笑朕?来人,把这狗奴才一块拖下去砍了!”他说这话时,去柴房拿柴禾的方全正好抱着柴禾进来,他抬手便指向他。
方全被他一指,一脸莫名其妙。
“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这两人拖出去!”
方全是茶铺里年纪最小的伙计,今年只有十四岁,正是爱玩的年纪,他虽然不明白原由,但见过初六疯癫起来的模样,多少明白他八成是又犯了疯病,便好玩的配合着起来。
“是,奴才这就把他们给拖出去。”他嘴巴这般说着,脚下却没移动半步,因为按照往常,自有人会出手收拾他。
果然,下一瞬,就见高久思比初六还要张狂的道:“放肆,本尊可是玉皇大帝,见了玉皇大帝不仅不跪下,还想把我拖去砍了?”
初六愣了愣,“你是玉皇大帝?”他眯起眼盯着她,俊朗的面容流露出一抹疑惑,接着怒斥,“你骗人!玉皇大帝怎么会是个女子?”
“蠢货,吾法力无边,能千变万化,有千万个化身,岂是你这肉眼凡胎所能理解,这不过是吾千万个化身中的一个。”
他被唬得一愣,“是吗?可玉皇大帝是神仙,神仙怎么会跑到人间来?”
“吾是来视察人间善恶,结果刚下凡,你这昏君便对吾不敬,吾要罚你下十八层地狱!”高久思板起脸孔冷冷道。
闻言,初六神色惊惶,当即跪地拜伏,“不知玉皇大帝下凡,才会对您不敬,求玉皇大帝开恩。”
“好吧,见你已经认错,吾就免了你下地狱之罪,改罚你面壁思过,”她凤眼一瞄,指着院子旁的墙壁表示,“你就站在那思过吧,等你真心悔改才能离开。”
“多谢玉皇大帝。”初六恭敬的起身,走到那面墙壁,盘腿坐下来,诚心诚意的面壁思过。
“初六这回成了皇帝,我还想着不知大姑娘要怎么收拾他,没想到大姑娘棋高一着,竟扮起了玉皇大帝,生生压了他一头,几句话就摆平了初六。”方全一脸佩服的说道。
高久思也没谦逊,得意的抬了抬头,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任那小子再狂,也翻不出本姑娘的手掌心。”话虽这么说,但她现下能有办法整治犯了疯病的初六,是因为当初她曾被他给折腾得够呛。
水云镇临海,每天都有不少渔夫出海捕鱼,回来时,有人会直接在码头那儿卖起鱼来。
那时她恰好想去码头买些刚捕回来的新鲜鱼货给病重的奶奶补补身子,抄了条近路过去,途中意外发现有人昏倒在岸边,她过去查看,发现那人昏迷不醒,但还有口气在,便喊来附近几个人,将他抬去镇上的医馆。
大夫替他扎了几针,再灌了些汤药后,翌日,他总算清醒过来,却痴痴傻傻什么都不记得。
她见他可怜,暂时收留他,不曾想带着他回去后,这人竟犯起了疯病,闹着说自个儿是海里的龙王,要回龙宫去。
闹腾半晌,担心他真有可能跑回海里去,她干脆拿了木棒毃昏他,等他再醒来,又变成呆呆傻傻的模样,像个孩子似的,无论她上哪,他都紧跟着。
在他调养的那段期间,每隔几日就会犯病,有回他竟把自个儿当成一头狼,追着她和奶奶想咬,闹了好半天,最后是他自个儿绊了一跤,摔昏过去,等再醒过来,又变回那个三岁幼儿似的痴傻模样。
虽然他的行为让她很头疼,不过奇怪的是,病重的奶奶在他这么时不时闹上一闹的情况下,病情非但没变严重,反倒精神了些,她遂将他留了下来,本想让他留在家里帮忙照顾奶奶,后来发现他笨手笨脚,压根照顾不来,还要奶奶分神照看他,她只得把这家伙拎来茶铺帮忙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