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勇气可以跳下去,赌赌看我会不会救你。”江琮望着她僵立的背影忽然冷冷笑了,“‘你若死了,我也跟着去’,好一句生死相随,我听了,还真有些感动,只是不大相信,姐姐你会吗?”
江鶦慢慢转过身,脸上撕心裂肺的绝望渐渐化作一点虚茫,湮没在眼睛深处。
“你说得对,我不会死。我要留着这条命,看上苍怎么为他报仇。”
囚禁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云层深处时间仿佛冻结了一样,侍女送来甜品时,桌上的饭菜纹丝未动,早已冷却。江鶦接过碗,舀一勺酒酿丸子送入口中,全然陌生甜腻的味道,记忆中涌起了另一层思念,江鶦一口吐出,将碗用力掷在地上,碎响惊动了外面的侍女,“大小姐,怎么了?”
“这根本不是酒酿丸子的味道,去给我重做!”
两个侍女面面相觑,一下午她们已经不知道端了多少碗酒酿丸子进来,全都给她摔碎在地,侍女们为难得不行,却不敢拂她半分意思,一个蹲下收拾,一个赶紧跑了出去,遇到转角处的江琮,匆匆施了一礼,“少主。”
“你不在屋里服侍怎么跑出来了?”
“大小姐要吃酒酿丸子。”侍女说着说着就露出委屈的神情。
江琮听了不知怎么的竟有欣喜之意,“她肯吃东西了?”
“倒是都有进食,不过今天不知怎么了,除了酒酿丸子什么都不要,厨房做了一下午,都没有合意的,大小姐不是嫌腻就是嫌淡,每碗只吃一口就全给摔了。”那吃进去的一口还吐了,这句侍女没敢说,偷偷瞄了一眼江琮的脸色,却只见他听得专注。
“是吗,还有没有,我尝一下。”
只一口就吐出来,江琮皱起眉头,“豆沙这东西本来就腻,放多放少都不合适,用花的芯吧,你跟我一起去摘。”
侍女捧一只玉碗跟在他身后接着露水和抽下来的花芯,江琮进厨房时里面的人正在叫苦不迭,直说五侯府里的小姐少爷没有哪个这么难伺候的,江琮冷下脸说一句“滚开”就撩起袖子开始揉面,过来帮忙的人都被赶走,大家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就各自作鸟兽散,在这里闲暇的时间毕竟是少。
江琮端着一碗酒酿丸子走到门外却忽然生出一丝怯意,那一道槛怎么都迈不进去,痴站一会儿后还是叫过一个侍女把碗交给了她,那侍女端着进去,江琮仔细听了许久也不见摔碗声,心底稍稍松一些。
转而那个侍女拿着空碗出来,见他还在吃了一惊,“少主。”
江琮只顾着看碗底,一点都没剩,这下心里不禁松了一些,“这次没有说腻或者淡吗?”
“没有……”
“都吃完了?”
“都……”侍女低着头,偷偷抬起来一看,“吃了……大小姐还要一碗。”
江琮如释重负,“你去吧。”
那侍女急忙跑掉,只是一颗心还没完全放下,屋里就传出来干呕声,江琮发觉自己头脑里竟然应声空白,怔得迈不开步子,等到反应过来时人已在屋内。
江鶦推开铜盆淡淡看了他一眼,眼底除了凉意什么也没有。
江琮醒过神来,忽然大怒道:“不喜欢吃就不要吃了,真是自找苦吃!”
江鶦却弯起嘴角冷冷地笑,“这个味道再过十年我也不会忘,你小时候有一次吵着要吃花,母亲就把花芯抽出来掺在豆沙馅里,做酒酿丸子喂你吃,那些花到不了第二天就都死了,那时你还小,哭了一场,自此以后再也不吃酒酿丸子。这样美妙的滋味我又怎么会不喜欢,我当然要全部吃光。”
侍女端着第二碗进来,在二人僵持的气氛中呆了一下,“大小姐,丸子来了。”
“给我。”江鶦面色自若地接过去在江琮的目光中一勺一勺快速地往嘴里送,每口都是囫囵一嚼就匆匆咽下,嘴里塞得满满也不停下,只是眉头轻轻一皱就整个硬吞下去。
江琮几时见过她这样痴狂失态的一面,站在那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江鶦吃到最后一口还是呛了一下,勉强咽下去后不久就捏着盆沿呕吐,一开始吐便怎么也止不住,直到连黄水都吐出来,这一下吐得胃里空空,等于又前功尽弃,江鶦坐直身子,勉强漱了口,用素巾拭去唇边水渍后缓缓挤出一句话:“你再去给我盛一碗。”
侍女拿着碗经过江琮身边时他忽然如梦方醒,劈手夺过掷在地上,随着一声碎响江鶦抬起头来,却对他冷冷一笑。
“怎么了,我饿着你要发脾气,现在连吃也不对了?你放心,我不想死,也绝对没有跟自己身体过不去的意思,我只想好好吃,好好睡,谁叫我心里还想着母亲和两个可爱的妹妹,在我们一家团圆之前,我一定要好好地活着。说不定终有一天,我能幸运地亲眼看你们这些无情的人怎么一败涂地。”
江琮气得双唇发白,抬脚将碎碗的瓷片踢出老远,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风从底下灌上来,江琮在崖壁的亭子里缓慢坐下,他一路游荡到这里,而前面已经没有路可走。
回头却更不能够。天下之大,一时居然无处可去,江琮忽然心中盈满悲凉,这悲意传到脸上却忍不住变成了笑,他不想向苍天问个究竟,也不想一个人困在愁闷里,所以即使没有方向还是逼迫自己站了起来。刚走出亭子就有一阵箫乐传来,那般熟悉,并且清清楚楚不是幻觉,这莫非是……江琮心头爬上一阵疑惑,转过身沿着来路往回走去。
穿过折廊、小轩、半亭,在飞鸟栖息的水涧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江鶦?”清冷月光正在那时洒落,转身面对他的却是另一张陌生的脸。
“你是什么人?你怎么会吹这支曲子?”
那女子盈盈一笑,朝他袅娜地拜了拜,“小女子苏诘,是跟着荀三爷来的。”打量他一番,又笑道,“您一定是少主。”
江琮见她神态大胆却不放肆,笑容随心所欲中犹自带着雍容华贵,更不要提生了一副让世人惊艳的面孔,这样的女子出现在五侯府一点也不奇怪,怪的是她清楚自己的处境竟还能这样镇定自若。
“苏诘?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小女子今天才来。”苏诘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竹箫,“哎呀,我是不是打扰了少主的雅兴?”
“没什么,你的箫吹得很好,是师从何人?”
苏诘道:“小女子是画舫上讨生活的,要应付客人,自然琴棋书画都要懂一些,不登大雅之堂,让少主见笑。”
“画舫?”江琮半信半疑,瞥一眼她那身碧衫紫裙,心中不由奇怪一个烟花女子,怎能有此的从容气度,“能有你这样的乐姬,依我看那艘画舫一定很有名,不知跟任东篱的无情画舸比起来如何?”
“少主真会开玩笑。”苏诘俏皮一笑。
江琮静静凝视,不知为何竟然觉得她和江鶦的眉眼开始相像起来,甚至有了重叠的迹象。他心里一疼,“我不想听箫了,那东西太凄凉,你会别的吗?”
苏诘微微一福,“如蒙不弃,请在此稍候片刻,我去取拿手些的乐器,然后为少主献技一曲。”
苏诘换好装束再度出来,竟是一身素衫,肤白如雪,衣单力薄。鬓髻如云,松松坠曳。明眸皓齿,眉目生香,朝这位客人一笑,和衣席地跪坐,怀抱月琴,始弹《百鸟》时,不知为何故意换了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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