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鶦“噗”地笑出来,匆匆扭过头,脸上不知不觉泪湿一片,“我没事,没事……不过伤春悲秋而已。”
“你胡说,你有事瞒着我!”熙瑞又急又痛,连忙把她揽在怀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你说啊!我一定为你做主!”
江鶦却只是边笑边断断续续地抽泣,“莲花的心是青色的,一个心字加一个青字,便是一个情字。世间最苦,莫过于情,那碗酒酿丸子是苦的,你怎么还能吃得那么开心?你怎么还能觉得好吃?”
熙瑞忍不住想笑,可是又不敢,“原来是为了这个原因,苦是苦了点,可是苦中带甘,比起豆沙馅来更有一番滋味。”他放柔声音低低在江鶦耳畔道,“原来莲花的心又可以写作情字啊,这说法我很喜欢啊,试问带了情的酒酿丸子,又怎么会不好吃呢,我以后若是还想吃,你会不会做给我吃?”
江鶦稍稍凝噎便泪如雨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正强忍克制着不愿宣泄。
熙瑞手足无措,心里隐隐疑惑一碗莲心做成的酒酿丸子似乎不致让她如此伤心欲绝,可又觉得不能追问原因,更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终于只好什么都不说,搂着她任她哭个够。
江鶦在泪眼中看向波光粼粼的花神湖,那些青色的莲心,苦涩纠结的痴情,只有短短数月,数月而已,她为那人游走在崩溃的边缘,反反复复问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如今总算明白,自己所能做的,只是在今夜为他流干所有的眼泪,安分守己流连于那段往事,不再成为他思念之外的任何负累。
回来时熙瑞的手轻轻伸过来,江鶦本能挣扎一下,还是由着他扣住了。二人指尖交叠在一起,就这样进了容王府的大门。江鶦心中慢慢泛起疑惑,一向安宁的王府,不知为何今天竟透出一丝忙乱,每个仆从脸上带着焦浮之色,步伐也较往日急促许多。这时江琬经过延廊,看见他们大呼一声:“太子,姐姐,你们可回来了!父王刚从宫里派人传话过来,太后病危,要大家即刻进京。”
太后病势比听闻来的还要沉重,屋里跪了一地太医却没有一个敢出声,容王守在床边轻轻握着母亲的手,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庞此刻竟被憔悴浸染。江鶦连忙带了弟弟妹妹跪于榻前,轻声呼唤下太后睁开眼吃力地扫过去,“琮儿……呢?”
太后疼惜孙子是出了名的,这种时候了仍心心念念惦记着他,江琮涩声答应:“奶奶,我在这里。”
太后的目光落到江鶦身上,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哀家有话要对鶦儿和琮儿说,你们全都出去吧。”
容王轻轻掖了掖被角,柔声说:“母亲别急,慢慢说,切勿伤神动气。我就候在殿外,有什么事只管叫我。”
江鶦等一室人走干净这才起身,江琮坐到容王方才的位置紧紧握住太后右手,江鶦也想伸出手去握,又觉得此举唐突,二人毫无血缘更少来往,纵有敬意也少亲情。正踌躇着,太后主动摸索到她的手,江鶦心中流过一丝暖意,忙定定地轻轻地握住。
太后衰缓道:“哀家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江家儿女一个个成人成家。鶦儿最年长,也最懂事,鶦儿的终身大事,一直都是哀家心头疙瘩,一日不成,哀家走也走得不甘心。”
多年来江鶦心有罅隙,将自己排除在江家门外,不料太后并未拿她当外人看待,字字句句语重心长,不由眼底一热,“奶奶宽怀,奶奶身体不会有事的。”
太后虚微一笑,下一句却让江鶦心惊起来,“你看圣上和容王,哪个更适合当皇帝?你不必怕,推心置腹地对我说罢。”
江鶦一怔,和江琮对看一眼,心下忐忑难言,太后却替她答了:“其实明眼人哪个不晓,皇帝优柔,远不及我儿智略。可是你想过吗,他们才德相差如此之远,孰强孰弱一幕了然,为何先皇执意要将帝位传予前者?”
第六章无心风月,往事流七千(2)
江鶦听了一愣,这个问题几十年来不知让多少人疑惑不解过,也许连圣皇本人都常常在午夜梦回时扪心自问,问自己这个位子还能坐多久。太后目光虚幻起来,八宝床上垂着的轻柔丝幔距离那日已经换了不知几重,那当初最让人刻骨铭心的却被遗忘在了哪个角落?
“先皇老迈得子,不喜反疑,听信谗言说我与人苟且,更质疑我儿血统,苦于没有证据,才将此事压下多年。只是背后一直有人彻查此事,那些人惯于兴风作浪,倘若抓到把柄,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我苦苦支撑多年的声誉都要毁于一旦,这些日子以来我挣扎许久,本不想将这惊天的秘密告诉你们姐弟二人,但鶦儿身为长女,琮儿又是唯一的男丁,总有一天要子承父业担起家中重任,早说迟说也就没什么分别了。”
江鶦惴惴不安起来,扭头朝江琮望去,见他倒不怎么意外,只是一味柔声安慰:“奶奶放心,琮儿知道轻重。”
太后攥着江鶦双手说:“你父王常夸你冰雪聪明,不输当年的琅琊郡主,哀家也很庆幸江家能有你这样的女儿,如今太子到了适婚的年纪,却对身边女子不闻不问,独独钟情于你,哀家详细思量过了,也只有让你嫁给太子,等他日熙瑞登基称帝,你就贵为皇后,留在宫中牵制,如此才能一劳永逸,永永远远的,为江家守住这个秘密。”
江鶦大惊,情急之余竟说不出话来反对,只听江琮抢先一步开了口:“奶奶,就算姐姐不嫁给太子,我们也未必会受制于人的。”
太后微微摇头,眼角有了泪光,“鶦儿,你可以怪奶奶,可是你不能否认自己肩上的担子。世事无常,尤其是在皇族之中,也许有朝一日,你亲人的生死,与你今日的抉择息息相关,当年哀家也是走这条路过来的……自从嫁入宫廷,几十年来看着这个帝国盛衰兴变,没有人能比哀家更明白个中苦楚,不管你情愿与否,明白与否,身在豪门家的女儿,终究是不能够有自己的感情。”
江鶦宛如掉入冰窟,双手霎时凉透,太后突然剧烈咳嗽,脸色急变,江琮见状猛推她一下,大喝:“快传御医!”
江鶦反应过来,惊慌地冲出门去。屋子里顿时忙成一团,许多人的背影穿梭来去,江鶦怔怔退到外间,一会儿有人出来禀报已经无碍,一会儿又惊慌失措地陷入混乱,气得容王大骂他们饭桶。江鶦和两个妹妹待在一起,她们年幼,连日奔波已经疲乏至极,忍不住靠着江鶦沉沉睡了过去,江鶦也觉得昏茫,却只是累,无法入睡,神志和命运都被若干细线吊着,绷得紧紧。
就这样折腾到半夜,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有内侍禀传皇帝来了,江鶦正想推醒两个妹妹出去见礼,有人却推门进来了。
“太后的情况不妙,不过想来暂时还不至于有危险。”一见面熙瑞就对她做了一个手势轻声说,然后帮江鶦轻轻将双胞胎姐妹依次移到罗榻上,“你也去休息一下吧,我知道你长途跋涉一定很累了。”
江鶦摇摇头,“我不累。”
“就算不睡也应该靠一下,肩膀借你,好吗?”熙瑞眼神和语气里满是关怀。
江鶦却突然抗拒起来,她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着,只是不知该怎样回拒他。正在心烦意乱之间,江琮走了进来,目光落到二人手上,脸色蓦地一沉。江鶦低头望去,只见自己的手不知何时竟已到了熙瑞掌中,江鶦赶紧抽出,匆匆起身走到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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