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书不愿再体会下去,可是看江鶦笑意中颇有严色,又不敢提了,到了掌灯时分,江琮带人送家中厨子新研制的几色小菜给江鶦鉴尝,见玉书吃得狼吞虎咽,大为惊异,从婢女那里知道原委后不由失笑着怨嗔江鶦:“你给他说说就是,何必来真的,饿坏了如何是好。”
江鶦轻描淡写地说:“不曾切肤,哪能记住?”
江琮说:“他尚在襁褓时,连哭一声你都要揪心断肠,这才大了点,怎么突然能狠下心了。”
江鶦说:“除了这些,我也无能再为他做什么?”
玉书吃完东西又恢复了活力,过来缠着江鶦撒娇。
江琮笑道:“果然是血脉亲情,我加上琬琰跟他相处多日,百依百顺也不见他这样粘腻,你这母后饿他一顿,他却一点也不记仇。”
江鶦抚着玉书埋在她胸前的头颅,“眼下入秋一段日子了,我想趁着天气还算宜人,四处走走。”
“去哪?”慈谙殿的清幽寂寞江琮一向看在眼里,江鶦要出宫他也并不意外。
“就在畿辅一带,远了太乱,我也不敢去。”
“好。”江琮一口答应下来,又问,“可曾想过有谁同行?”
“我不知道,你安排吧。”
江琮淡淡一笑,“日子不太长的话,你带玉书去吧,就对群臣说他得了风疹,这病会传染,必须得去人少的地方静养。”
江鶦一愣,半信半疑,“你放心吗?”
“有什么不放心,你离开玉书那么久,也该补偿一下,再说让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对以后治理国家有百利而无一害。至于随行侍卫,你就自己挑几个信得过的吧。”
江鶦拥紧怀里幼子,沉吟一下,“你呢,不去吗?”
“不了,父亲近日要秘密整顿门阀,我走不开。”
江鶦一惊,正想细问,突然想起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话到嘴边就又咽了回去。
江琮看出她的犹豫,笑一下,“是为扩充军备的事。赋税已免,军饷自然要那些门阀显贵来出,可是明要,他们又会推三阻四的说拿不出来。此举必定惹来众人不悦,可是父亲势在必行,朝中一动荡,必定殃及后宫,我担心你们母子处境尴尬,索性走得远些,免了后顾之忧。”
江鶦想起两个妹妹去年已相继嫁入门当户对的显赫士族,此番整肃,二人的夫君恐怕也在其列,到时候万一找她求情,自己确实很难应对,“还是你想得周到,不过,若是琬儿琰儿找上你呢?”
“我自有分寸,你就别操心了,快去筹备吧,这天气早晚冷得很,御寒的衣物记得带足。”
江鶦愣一下,微微一笑,“你真是变了。”
“我们都变了。”江琮没有笑,他想起那夜皎洁的月光,看似轻盈,却怎样也托它不住,他忽然有种冲动,想说点什么来挽留她,告诉她这样的日子,朝朝暮暮相对也嫌不够,然而纠结许久,终究还是站起来,声音温和,“我回去了,临行前派人知会我一声即可。”
故地重游,清晏的秋光没有无尘山上那般清凛,却也是人间至好,多了几分烟尘,几分人气,各有各的玄妙。软轿来到花神湖畔,侍卫带着江鶦一封亲笔书函登上朱漆画舫,不多时便有小舟划来相迎。
江鶦登上画舫,小酌片刻,忽然鼻翼盈香,抬眸望去,苏诘已盈盈立于身前,算来已经阔别数年,她却丝毫未变,尽管换了妇人的髻式,仍不失少女灵秀之气。
“今天刮的是哪阵风,竟把您这位贵客吹来了?!”
苏诘挨着江鶦坐下,半点不见生分,挽着江鶦胳膊,又给她斟了一杯。江鶦轻轻推开茶盏,脸上没有笑意,“苏诘,我此番来不为叙旧,只想跟你谈一件正事。”
“正事?”
江鶦淡淡道:“不错,天大的正事。”
苏诘坐直,“好,小女子洗耳恭听。”
“你只需转告秦少辜,我愿助他登上圣国皇位,但有个条件。”
苏诘怔住,复而笑问:“什么条件?”
“和谈。”
苏诘轻轻咬住下唇,似在思索江鶦的话。
“我知道锦帝已为此事筹谋多年,可惜圣国却有雄厚军力,且地大物博,粮草丰厚,一旦久战,悬殊势必慢慢显现,目前情势对锦军还算有利,再拖半年可就难说。”
苏诘沉吟一下,“然后呢?”
江鶦已自顾自站起走向舱外,边走边说:“仗已经打得够久了。我会在清晏停留一旬,若想和谈,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吧。”
苏诘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但是很快浮上一抹笑影,江鶦是冥冥中上天赐给他们的契机,当众人仍在天地玄黄中踯躅,她已看透了个中局势。一切正如所分析的那样,短则三月,长则半年,锦军就会渐露颓迹,她说得对,这场仗打得已经够久了,尤其是对锦国而言。
江鶦依稀记得自己已经很久不曾睡过如此安稳的一觉,时光在她梦里快乐地倒流,那些随春水盘旋而去的花瓣,一片片又飞回了枝头。
婢女给她挽髻,轻声说道:“太后最近心情不错。”
“人只要不想太多,心情都会不错。玉书呢,又吵着要去放纸鸢吗?”
“是,皇——少爷似乎特别喜欢纸鸢,清晏城里可以找到的款式几乎都买下了。”
“哦?”说到纸鸢,江鶦眉间神色微动,不在意地笑道,“那就如他所愿,去招些工匠来扎纸鸢,再办个比赛什么的,既是游山玩水,索性与民同乐。”
江鶦置下重金筹办纸鸢会,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出七天便云集了好事之人。会展当天昭还寺山脚下的草坡人头攒动,排队等着领纸鸢来放,半山腰,江鶦正带着玉书坐在马车里,玉书从来没有见过这等阵仗,兴奋又紧张地倚着江鶦,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东张西望。
“若是舅舅在这里就好了,他总是能一下子就让纸鸢上天。”
江鶦轻轻笑起,柔婉目光悠悠投向那些无忧无虑的人们,从他们手中飞起的纸鸢把天空染成无比绚丽的色带,他们之中,有多少愿望能飞进老天的心里呢。
第六章绯云烟树,依约江南路(1)
天气阴沉得很,江鶦靠在雕花小窗上,漫不经心望着楼下街道和来来往往的行人,外面一阵脚步声,到了门口停住,江鶦一笑,回过头来,只见屏风后走出一个人儿,眉眼雅致,正是苏诘。进来就盈身一拜,声音甜婉。
“民女见过太后,愿太后万福。”边说边转头,看一眼厢房四角所站的侍卫。
江鶦扶起她,“故人不必多礼。”又说,“这屋里都是我的人,你大可放心。”
苏诘说:“日前我已修书一封传予陆公子,他回函转告,说这个月月底,四公子会在江南红粉居恭候大驾。”
江鶦淡淡说:“知道了。”说这话时眼角微垂,接着扬起,勾出的弧度好似花蕊新芽,“但愿这趟走得值得。”
苏诘走后,江鶦又自斟自饮了一阵,忽然开口:“我与那女子方才说过的话,你们都听得很清楚吧?”
那些侍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试着回答:“我等的任务只是保护太后和皇上,其他的事不曾在意。”
江鶦轻笑一声,“混账,你们明明就站在四周,怎么能不在意。你们知不知道本宫这次谁也不挑,却挑了你们几个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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