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雪确实化尽了,只有路两旁还残存一丝灰白的痕迹,江琮边走边看,忽然轻叹,江鶦转过脸来笑,“又怎么了?”
“那么大的雪,居然不到三天就消融尽了。”
“你以前可是很喜欢化雪的,你说雪化了,花就会开。”
“原来我以前是那么风雅的人。”江琮别开眼去,视线之中,只有一片荒芜,纵使皇家园林也不能幸免于残冬的摧折。江琮弯腰拈起台阶两旁堆积的一点雪块,灰灰的掺杂了枯枝和淤泥,已经不复最初的纯洁颜色,“自从你出嫁,我好像就没了游山玩水的兴致,花开不开,已与我无关。”
江鶦微怔,然后勉强一笑,想说些什么来缓和这静静涌来的悲伤,脑中却空空荡荡,呆立半晌,竟说了自己也不能控制的话:“江琮,如果有天你我立场敌对怎么办?”
脱口之际就后悔了,简直好像是在昭示着这一天快到来了一样,以江琮的心智和刘长缨的密报,不难从这话联想到她南下一事,正想着该怎么斡旋兜回原意,江琮却微微一笑,“对了,这几天,该清理的都清理干净了吧?”
江鶦沉吟一下,抬起眼,“你相信我吗?”
江琮避开她的注视,来到她耳边低低说:“这个词太轻了,相信和怀疑,丝毫改变不了我对你的感情。”
一阵笑声遥远地传来,想是经过的宫女们。江琮忽然紧紧抱住江鶦,不知道是不是用了所有的勇气,紧得无法动弹,更别提挣脱。理智和世俗的礼义在拥抱中被一丝丝抽离,江鶦轻颤着抬起手也想回抱他一下,江琮却在这时将她放开,头也不回地拾阶而去。
黄昏时他们到了锦绣崖廊前那一排长亭里,脚边,晚风掀动枯叶,簌簌作响,两个人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并不觉得冷。
江鶦弯腰拾起一片落叶,经络分明,半黄半红,在一地深褐中格外鲜艳。她正想仔细察看它没有枯透的原因,一阵风却把叶子从她手上吹去,轻轻打在旁边江琮的胸口。他没有注意到,只是出神望着天空。暮色正好,被斜阳淡淡渲染的天际,飞着许多纸鸢,昏鸦穿梭其间,驱逐了冬天的萧瑟。
“应该让玉书一同来的,他最喜欢纸鸢,花灯这些玩意。确实都是好东西,想看的时候总能看到。”
江鶦倚着柱子在栏杆上坐下,忽然问:“你知道我喜欢的是什么吗?”
“你?”江琮摇摇头,“这么多年了,我始终找不到一样可以被你长久钟爱的东西。小时候,我和琬儿琰儿喜欢的东西,你会说你也很喜欢,我们想要的,你要是有,就毫不犹豫让出来,要是没有,就千方百计去争取来给我们,你从没有固定的喜好,似乎一切都可有可无。现在,我猜你最喜欢的该是玉书,只有他能留住你所有的视线。只有他你不会让给任何人。”
江鶦微微笑了,没有否认。江琮跟着一笑,也在栏杆上坐下,一起看飘舞的纸鸢,看得久了,那些纸做的东西好像脱胎换骨有了生命,竟带着几分自由和洒脱,仿佛随时都会挣脱线轴和一双双操纵的手,翩然而去。
子夜时分,女官急急跑进来告诉睡榻上的江鶦,说羽林大将军曲清求见。
江鶦听了顾不得多想,立即起身。
曲清等在偏厅,迎上来低声说:“已到了约莫八百余人,是专门突围的精锐,尚有六百人还未联系上,想是分散途中遇到阻碍,顺利的话应该也会在五日内抵达,卑职转达了太后的意思,他们这几天正在熟悉附近环境,部署兵力。”
江鶦点点头,“这事进行着就好,另外我要你去查刘长缨合谋之人,有头绪吗?”
“范围已缩小到七人,再往下便有些棘手,卑职猜想已有刘长缨这个前车之鉴,此人会打消告密的念头,一心追随太后也未可知。”
“上次刘长缨是撞上了江琮,我们才能逃过一劫,一次侥幸,不代表次次都能这么好运,时间紧迫,你想拿我们的命去赌他的良知,还是杀了这七个人一绝后患,自己掂量吧。”
曲清告退后,江鶦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支颐整理思绪,突然叫来女官:“江琮呢?”
“世子刚走,说有点事但不打紧,不必告诉太后。”
“没说什么事吗?是不是有人来把他叫走的?”
“没有,世子一个人走的,没有声张。我看他脸色不好,也不敢多问。”
江鶦又坐下来,心里七上八下,说好在这里小住几天,为什么突然不辞而别?她总觉得江琮有事瞒着自己,恨不得立即去查个究竟,可是半夜无缘无故离开锦绣崖廊从无前例,恐怕遭人质疑,只得按捺着性子等到天亮。这无疑是她一生中度过的最漫长的一夜,夜空中星子忽明忽暗,却始终不曾隐去,好不容易天色泛白,马上动身回宫,宫中一片祥和,并无半点异状。
江鶦有一点无措,预料之中的暴风雨并没有降临,一切平静得不可思议。玉书刚上朝回来,扑入她怀里问她什么时候才能再出宫去,江鶦抚摸着他的额发,把他轻轻抱在怀里,“玉书,母后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所以你答应母后,不管怎样都不要恨母后,好不好?”
玉书点点头,忽然笑了,“母后,为什么你和舅舅说一样的话?”
“他也这么跟你说的?”江鶦笑着放开玉书。
玉书回答说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听到的了,他这个年纪还不能明白母亲藏在笑容下的忧伤,瞬即就高高兴兴地和女官跑去花园玩耍。
江鶦传来轿子去了摄政王府,刚到门口就意外地发现这里的混乱和宫里的安静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出了什么事?”
被叫住的那个内侍不知所措,手里尚捧着一只箩筐,江鶦走近一看,竟是大小碎掉的玉片,满满一箩,少说也毁了十只玉器。她自己还是个孩子时,容王府的规矩之一就是不得擅动家中藏玉,若是摔碎了,就算身份尊贵也要重重责罚,容王这份对玉的痴爱已经深刻铭烙在江鶦的记忆中,如今看到这种景象,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些是?”
“小人也不清楚,玉器房那边好像出了事,小人只是负责收拾的。”
这时王府总管大概得到了太后驾到的消息,匆匆迎来,江鶦对这些碎玉并不关心,忙问:“江琮回来了吗?”
“小王爷夜里一回来就病倒了,如今人事不省,王爷又不在府中,夫人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江鶦惊得脑中一懵,顿时什么都听不见了,那总管的脸也空白起来,好半天回过神,推开总管就跑了出去,边跑边不能控制地自言自语:“昨天不是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王妃从婢女所端的托盘里捧起药碗时看见了江鶦,竟失手泼出大半,牵着她的手当场就流下眼泪,江鶦心中一沉,记事以来母亲从不致如此失态,可见江琮今次病情非同小可,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什么,还是王妃先擦干眼泪,把她带进屋子,“你什么也别问了,就在这儿陪着他吧。”
里屋安静得很,昏暗如纱的空中弥漫着一股苦苦的药味。江鶦忽然不敢靠近床畔,有些惊惶的目光四处寻找落脚点,恍然发现屋里摆设如此熟悉,竟和清晏家中自己所住的微云斋一模一样,江鶦着了魔似的伸手一一抚过那些漆柜,屏风,矮凳,罗榻,不小心碰翻了一只香炉,突兀的清脆声响飘荡在半空,把她的神志拉回现实,脸上一片冰冷,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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