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拉离自己的怀抱,眼帘低垂地凝视着她,见她哭得梨花带泪,他为了逗她笑,故意抓起她的手……
「欸,」他一本正经地说:「你手怎么这么粗糙?这是一个千金小姐该有的手吗?」
杜书渊笑叹一记,「爹被拔官后,杜家财物及田宅也全数充公,我的姊姊们都嫁人了,就只剩下我待在爹娘身边……我爹他虽只是个七品文官,但好歹也曾身在公门。至于我娘,她一出生就是个千金小姐,一辈子没吃过什么苦,他们一个拉不下脸,一个则是十指不沾阳春氷,哪能寄望他们出去找活路?」
她淡淡一笑,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般,一点怨尤或是愤怒都没有。
「为了贴补家用,我就去帮人糊灯笼、伞纸、编竹篮跟草履,有时也去找帮佣的活儿。」
她越把这些事说得云淡风轻,就越是在楼冬涛的心里泛起涟漪。
此刻,他对她只有无限的崇拜、佩服,以及心疼不舍。
他沉沉叹了一口气,将她重新揽进怀中。
低下头,他温柔地注视着她,「书渊,从今以后,你都不必再做那些粗活了。」
她抬起脸来望着他,眼底泛着欣喜的泪光。
厅里,楼冬涛听着张恭及翟大夫的汇报,脸上冷冷地觑不出一丝情绪。
「将军,老夫已经查验过血竭贴片,那膏药里根本没有血竭的成分。」翟大夫神情凝重地说:「少了最重要的血竭,难怪根本止不了血。」
「将军,」张恭紧接着说道:「雷家在那场大火后已确定无一幸免,没有活口,而且全盛隆仓库中的药品军需全是次级品及劣质品。」
听着两人的报告,楼冬涛依旧沉默不语。
军需造假之事,在他镇守北疆这十年间从来不曾发生过。如今他终结战事即将返京就发生这等重大情事,可见是有人想趁他离开北疆,在此好好的海捞一笔。
若非他从春姨那儿得知厉青书的来历,以及厉家跟张清文及雷家的关系,他会认定此事是雷家想趁他离开后以假代真,从中得利。
可现在,他知道案情并不单纯。
「将军,这事您认为……」张恭见他不说话,急问。
「书渊遭绑时,曾听到他们提及换货及重新贴封条之事……」楼冬涛直视着张恭,「你查过那些封条吗?是变造的?还是兵部所发?」
「属下査过了,那些封条都是兵部所发,绝非伪造。」张恭的回答十分肯定。
「药品是全盛隆委由万乐药材行监制,封条是兵部查核过才贴上并运往北疆,为何药品来到北疆却成了赝品?」他冷然一笑,「显然地,有人将药物调包再贴上兵部的封条,以假代真。」
张恭跟翟大夫互视一眼,神情惊疑。
「将军怀疑此事与兵部有关?」
「我打听过厉青书的来历,得知他是兵部尚书张清文的亲外甥,全盛隆有一半股份是厉家的。」
闻言,张恭及翟大夫陡地一惊。
「竟有此事?」张恭难以置信地说:「难道张大人他……」
「厉家与拥有军需大半订单的雷家有这层关系,张清文不可能不知情。」楼冬涛眼底带着一抹深沉,「他明明知情却将订单给了全盛隆,便已难逃图利自家人之嫌,如今我们才刚发现雷家军需造假之事,雷家便被一把火给烧个精光,上下几十口人丧命,此事绝不单纯。」
翟大夫神情凝重地说:「看来这是杀人灭口,想将军需造假之罪全推到雷家头上。」
「好狠辣的手段。」张恭难以置信地说:「听郑大人说那雷家还有刚出生不及半个月的婴孩……」
楼冬涛冷然哼笑,「为了保命,蝾螈都能断尾求生,更何况他现在断的不是自己的尾,而是别人的命。」
说着,他目光移至张恭身上,「我让你去査厉青书,他人呢?还在城里吗?」
张恭揺头,「我去査过,他在雷家大火那天已连夜出城,离开出云了。」
「唔。」他沉吟须臾,「若没猜错,应是逃回京城去找他的亲舅舅了。」
张恭急问:「将军,那我们……」
他深深一笑,「看来我们也得立刻启程回京了。」
京城西三路,兵部尚书府。
收到外甥厉青书以快马送来的急信后,张清文得知出云山城发生的事,不禁眉头深锁。
「大人,厉少爷信上说了什么?」一旁的亲信韩长春一脸小心翼翼地问:「看大人脸色凝沉,难道……」
「军需造假之事被楼冬涛发现了。」他说。
韩长春陡地一吓,「什么……怎么会?」
「我明明叮嘱他要小心行事,没想到他……」张清文懊恼一叹。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应对?」韩长春续问:「雷家那边呢?会不会将大人给供出来?」
提及雷家,张清文挑了挑眉,「不必忧虑,关于雷家,青书这小子倒是处置得很果断。」
见他脸上带着笑意,韩长春疑惑地道:「厉少爷做了什么?」
「他派人一把火烧了雷家,不留活口。」张清文说着,脸上没有一丝残害无辜的罪恶感。
闻言,韩长春松了一口气,「厉少爷还是挺机灵的。」
张清文哼地说:「他啊,算了吧!」说着,他话锋一转,「这事不能让楼冬涛坏了,他不是傻子,一定已经发现事有蹊跷。」
「大人准备如何因应?」
「去,把秋山道人叫来。」张清文眼神冷厉深沉地说:「该是让他出手的时候了。」
「是。」韩长春点头,旋身走了出去。
不多久,一名身着青袍,一头灰发披散在肩的道士走进来。
「大人找秋山何事?」
「秋山道人,快想想法子,那楼冬涛就要回来了。」
提及楼冬涛,秋山道人眼底闪过一抹深藏的杀机。
当年政争之时,秋山之父郊鬼道人是为当今圣上之皇兄所用的术士,与楼冬涛外祖母楼玉峰各为其主,相互斗法。
郊鬼因行邪术,遭到楼玉峰施术惩治而疯癫,最后竟跳崖身亡,秋山道人自此与楼家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为了报仇,他投入张清文麾下,成为他府里的食客,以邪术助张清文铲除异己政敌,但其实他的最终目标就是楼家。
知道楼冬涛在二十八岁那年有个逃不过的死劫,必须寻到与他相生之女,阴阳结合方能避过死劫后,他便开始寻找那个女孩。
后来被他发现那女孩正是鹿原知县杜君望的么女,他便施邪术教她染致命恶疾,原因无他,就是要让楼冬涛寻不着相生之女结合而难逃死劫。
可他没想到楼玉峰竟施法使那女孩死而复生,还在她身上施以护身咒,令他难以下手。
他知道前不久,楼玉峰已将杜家么女送往北疆,他几度想搜寻杜家么女的行踪,却都只看见一团迷雾。他猜想,楼玉峰除了对她施了护身咒,必然还加施了其他咒术以隐匿她的行踪。
如今楼冬涛南返,杜家么女必然跟着他南下,只要找到楼冬涛就能找到那女孩。而找到那女孩,他就能伺机除掉她……
女孩死了,楼冬涛的护身符也毁了。
楼玉峰当年将楼冬涛送往北疆,便是要他到北疆讨护身佑气,如今死劫已近,他南返京城又使克气增强,必然十分气弱。
他报仇的机会,终于来了。
「大人,往南对楼冬涛不利,贫道必能杀之。」秋山道人自信满满。
「真的?」看他说得如此十拿九稳,张清文大喜,「道长这么说,我可放心了。」说完,他拍拍秋山道人的肩膀,「道长,你可千万要替我除了这心头大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