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神医,我的病究竟怎么样?”云桑牵着自己的袖口让他号脉,忐忑不安地问道。
自从回到郢都后,她的病情越来越重,幸好七日前这位神医不请自到才保住了她的命。
老者白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依旧不说话。就在云桑快要耐不住性子时,他忽然提笔在一张帛上快速了写了几味药材。方才写完,一旁的熊牟立即便抢过方子一看,明显比上次用药的分量轻了许多,但是又加进了很多以前没见过的药材,看来情况还是不大妙。
“老神医,这次我妹妹所患的怪症,就全仰仗您老人家了,除了您,真不知道谁还能救得了我妹妹的命。”屈云青起身向老者一礼。
“哎,不必多礼。”那老者见状立即还礼,“巫尹大人客气。大人身居要职,能够对医家打破长久以来的成见,请老朽来替令妹治医,老朽深感欣慰。不过,老朽惭愧的是,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怪症,要想治愈此症恐怕是件旷日持久之事呀!”信巫不信医,是那个时候还是比较普遍的现象。不过,屈云青虽然身为竹国的巫尹,拥有极度的尊崇地位,却并不代表她真的相信所谓的神。只缘这些年来,她曾亲眼目睹了人世间太多的不幸,除非是巧合,每当危急的关头,像他们这样号称拥有“无上法力”、“道行高深”的巫者,一样没有办法靠占卜与巫蛊决定人的死或者生。所谓的巫道,也不过帝王家祈福求心安的形式,顶多愚弄一下平民百姓罢了。
“那……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云青忧心地问道。
“嗯,大人也不必过于担心,好在老朽前几次的方子已经可暂时将这病情压住,不会再传染,现在这里有一粒丹药却可以把令妹的病往后缓上一缓。”说着,那老者从袖袋内取出一个紫檀木匣,打开匣子倒出一粒比鹌鹑蛋略小的玉色丸子。
“这粒寒玉露是老夫月前从一奇人手中取得,闻说是世上三大极寒毒药之一,用来治令妹身上的病未必能药到病除,但是压制个一年半载绝不成问题。”
“如此神奇?”云青接过那药丸又再三谢了老者,却不敢就命人取了茶水给云桑服下,担心出问题。
“反正也治不好,谁要吃这毒药丸子。是不是想干脆把我治死了,免得出去捣蛋?”云桑忽然使起小性子,埋怨身上的病一直未除,不能出门观看祭祀司寒。其实她是想到祭祀上去看一个人。
“咦?这个小丫头好没道理,谁说我治不好?”那老者气得噘起了胡子,颇不乐意,“我好心好意把千金不换药送你服用,你倒说起风凉话来。”
“老伯伯,老神医。不怪我要说你的风凉话,我只是信不过你的医术道行。你的医术比起琴国那个白鹊怎么样?有个人自称是他的徒弟,都治不好这病的。”云桑懊恼地道。
“你你你……真是岂有此理!分明是你自己怕死,一听到毒药就不敢吃了吧。以毒攻毒没听过?”那老者怒道。气得跳起来抢过那药丸就要走。屈云青急忙劝住他,对云桑斥骂了几句。
“啪!”一拍桌子,熊牟也及时帮腔道:“你又知道徐神医治不好。白鹊算什么,一只鸟而已!”
他以为她这话贬损了那个白鹊,大大替徐神医出了口气,谁知道他不说还好,这样一说,那老者差点没气得白眼一翻,双腿一登立即晕死过去。
“你们竟敢这么侮辱老夫的恩师,老夫这番绝不再替你治,哼!”
老者这次是真的动气,推桌子踢凳子,手脚利落,脾气大得像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一样。
“不让吃,偏吃!”
把头凑上来就着老者的手上狠咬了一口,云桑这次不止咬掉了半个药丸,竟在抢夺之中将那老者右手的食指尖和虎口上各咬出一个清晰的齿痕。
“荒唐!世人怎会有如此别扭之人!”那老者攒着半粒药丸,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再说一次?”云桑仍然抓紧他的手,眨着浑然一片的大眼道。
“我……懒得理你!”老者甩开她的手,将手上的半粒药丸扔到桌上,怒冲冲地出门而去,任凭云青云桑姐妹在后面呼叫,硬是不再回头。
“哎,他为什么说我别扭?”
“你说为什么?”云青狠狠地瞪了妹妹一眼。
“啊……”自知理屈,云桑岔开话题道,“现在我吃了神医的药了,那你还要不要我去参加祭礼?”
“要你去,然后再咬大王一口?”
云青气得有点口不择言。她上次不听劝告,冒雨去追那个张轸,结果惹回一身怪症她都没有怪她,想不到她现在还要得寸进尺,捣乱到大王出席的祭祀上去。
“哈哈,我绝不咬他。我若咬了她就成了弑君了。”云桑笑道。
“算你还知道点儿分寸!”
在竹国,每年夏历的十二月,人们就到低温持续较久的深山寒谷采集坚厚的冰块,用窑贮藏起来,到了夏天再启出使用。夏季出冰时和冬季藏冰是一样,都要举行祭祀,向司寒之神献上冰块、羊羔、新韭、黑黍等,祈求无灾无害。而这样的祭祀主持者,在竹国一直是由巫尹来担当。
出冰之日对于竹人来说,等同于一个盛大的节日。因为到了这一日,不光朝中所有大臣和城中百姓都会前来观礼,各国的使节如果恰逢其会也会受到邀请。
琴国的丞相张翼早在十天之前就到了郢都,虽然竹王熊槐对琴国人并无好感,但是出于礼节的需要,一定会请张翼出席这个仪式。到时候,说不定张轸会出现在张翼的身旁。
按照姐姐的事先安排,云桑用白纱裹面扮成宫婢,方便在王后祭礼的仪式结束后,顺利退到靠近张翼的身边,探听他的谈话,也不知是为了阻止琴竹结盟,还是为了别的。而熊牟则是为了好玩儿,也用白纱裹面和她站在一处。
经过徐神医连日的治疗,云桑视物果然清楚了很多。很快她就发现,在自己左侧五步之遥的席上,一个穿着天蓝色罗衣,背对她正与身边的长者说话的男人就是张轸。
“真是奇怪,为什么他会坐在张翼的身边?”熊牟小声在她身边嘀咕道。
“谁?”她明知故问,心里却泛着酸。为什么他到了郢都也不来找自己,难道不关心她的生死吗?
“是张轸。”熊牟顿了一会儿,又道,“不过张轸是天策府的弟子,那就是张翼的属下了,坐在他身边是理所当然的事。”转头瞧去,偶然与张轸的目光相遇,但他的目光只做了个短暂的停留,便匆匆移开了。这让云桑心中不免有些难过:他东看西看,看来不是在找我,而是在找姐姐。
其实她现在包着头面的样子,张轸就算找她,又怎么会认得出来?
再回过神来观察宴席上,一众臣子与使节互相寒暄来去都是些客套的话语,细听张翼与张轸的对话,也只是提及竹地的风物,口风绝紧,只字不提结盟的事,想来琴竹结盟一定是遇到什么阻力。
云桑与熊牟以为今天一定无功而返,好不扫兴。未料到酒过三巡,忽然从令尹昭睢身后的席间杀出一个人来。那人左手提剑,右手持壶直奔张翼面前,高声叫道:“张相国,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眼见走近席前,那人右脚忽然踢到左脚跟,手中酒壶脱手飞出直击张翼的面额。若非张轸眼疾手快推了张翼一把,定会被他的酒壶打中。
“咦?你是……”张翼正与张轸小声说话,忽然杀出这么一个撞冒失鬼,不由大皱其眉。
“靳尚,不可对相国大人无礼。”令尹昭睢突然站起身来对那人喝道。又向张翼赔礼,正待命人拖开那人。想不到那人却突然“啪”地扔掉手中酒器,满面严肃,作势拔剑,“张相国,在下敬你酒你可以不喝。但是在下素闻相国大人手底下能人不少,难得今天大家这么高兴,不如请出你身边那位高手,咱们较量较量?”
张翼正欲推辞,竹王却在席上哈哈大笑道:“张相国千万别见怪,此人是我大竹第一勇士,剑法无双的靳尚大夫。靳大夫平日常听我提起贵国的‘天策府’,对府中的高手仰慕非常,今日偶尔见相国大人携贵国高手前来,自然免不了技痒。我看就这样吧,让你身边那位少年英雄下场和靳大夫比试一下,点到为止,娱兴就好。”
张翼含笑拈须,不置可否,而那张轸却自行起身,向靳尚谦恭一礼,面带微笑。
“奇怪,你父王好像对这个琴国的相国不太友善啊。”云桑惊讶地对熊牟说。
“废话!”熊牟侧目道,“我怎么觉得你病了一次,脑袋也不清楚了?”
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云桑垂头暗想:这个姓靳的为什么别人不挑,偏偏要挑张轸做对手,连累我说出那般蠢话来。
正在懊恼,屈云青完成祭礼的善后回到了席上,竹王又把屈云青向张翼介绍一番,云青落座,恰好就坐在云桑的右前侧。
“姐姐……”云
桑见到姐姐心中大喜,刚唤了一声,耳边骤然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骂道:“不要叫我,不要说话。你想被人家发现吗?从现在开始,我说,你听。听明白就明白了,听不明白也不许问。”
“嗯。”云桑瞪大了眼,吐了吐舌。
“我真是低估了这小子,早知道他是张翼的义子,就不该放他活着到了郢都!”云青懊丧地道。
不过云桑听了并不觉得惊讶,因为张轸是张翼的义子的事,在叶庭那一晚,她其实早已偷听到,只因他不想提,她就没问。
“他父子二人这次来郢都游说大王与琴国结盟,一定没安什么好心。我早提醒你这张轸绝不是什么好人,你被他花言巧语迷惑,倒来怪我狠心。叶庭的事你说你记不得了,接下来的你可要看好了!”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云桑暗暗奇怪:听姐姐的口气是在教训她,却又更像在说什么赌气话,难道怪张轸以前隐瞒了她?可是她已经无暇多想,因为场中的比试快开始了。
“张公子,请!”靳尚做了个手势。
“靳大人请。”张轸步出席间,再拱手向靳尚一揖。
“张公子,为何不取出你的佩剑?难道是想空手与在下过招?”那靳尚不满地道。
张轸连忙摆手,笑道:“靳大人,并非小可托大,只是此次我随义父来到贵国只为结盟,未曾想过要动刀兵。”
“张公子你可知,靳尚大夫从未空手与人交战,你要是空手与他对敌,那可是在侮辱他。”屈云青摸着自己腰间的佩剑道,“何况,靳大夫手上的那柄剑是一柄世上难得的精铁利器,是采云梦的铁精混锡经三百九十六日炉火锤打而成。不要说空手,寻常高手就算拥有绝世宝剑都未必赢得过他。除非灵子腰间这把辰宫镇宫宝剑,或者可以一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