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街大概就是有名的婚纱街吧?长长的一大条街上,清一色的都是婚纱店,即使偶尔有几家不是,也几乎是和结婚两字扯上关系的「周边商品」,举凡喜饼店、内衣店、花店……等等。
这里的婚纱店各有各的特色,橱窗的设计和摆设更是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给。不过一路上看下来,老实说,其实好象也大同小异。
直到一个转角,她看到了一栋巴洛克式风格的建筑物,才从麻木的视觉中找到新的震撼和感动。
一抬起头,灰白色花岗石上阳刻着「潘朵拉婚纱会馆」。
原来在这里!甄冠君拾级而上,才要推开门,就有一个高大,长得十分中性的美……男子替她开了门。
「我们等了妳很久了,拜托妳下次准时一点好不好?」
「呃……我……」她莫名其妙的给拉进门,然后被强迫坐在一个高椅上,阴柔的男人替她围上了化妆用的布围。「我想……」
她话都还没说全,二楼下来一名穿著合宜,风华绝代的美女。「Wind,好了没有?楼上情商的摄影师两个小时后还有事,急着走了。」
技巧纯熟的把粉往甄冠君脸上搓,这叫Wind的化妆师忍不住的抱怨道:「模特儿公司也太没时间观念了,终止合作算了。」气归气,他还是得把完美的妆容够水准呈现出来。「模特儿现在才来,我即使动作再快,今天也不可能把六组妆完成。」
看来这人正是潘朵拉婚纱会馆的六大天才之一的Wind,天才化妆师,甄冠君听施薇仙说过,这人至今「性向」不明,忽男忽女,化妆技巧之高明,听说连再复杂难搞定的舞台妆,他都能在半个小时内完成。
站在楼梯口那位,衣着有品味,举止优雅,长得如天仙一般……总之看到她的感觉就让人想到完美。
这位想必就是薇仙口中的美女老板--华倾容。
她瞥到对面古色古香、和这婚纱会馆有些格格不入的一隅,上头挂了几面匾额--神机妙算、铁口直断、刘基再世……
区额下的古董桌前坐了个身着长袍马褂的斯文男子,正拿着毛笔挥毫。
这人一定就是薇仙口中的神算香景幽了。
「小姐,眼睛闭上别乱看,待会儿妆化得不好看可别怪我。」嗤!那死算命的有什么好看,不就是一袭三百六十五天同款的长袍暝!
呵……果如同薇仙说的,她家的化妆师和神算全身上下,包含几十万个毛孔没有一个是兼容的。甄冠君心想。
薇仙到底跑到哪儿去了?她若在这里,她就不会给误当成模特儿的任人摆布了。
时下流行的「娃娃妆」眼看要完成之际,工读小妹接了通电话给华倾容。
「喂,华倾容。丽莎啊?什么?模特儿还要二十分钟才到……」放下电话后,她看着妆容已到修饰阶段的甄冠君。
「小姐,请问妳是……」方才合作的模特儿公司打电话来,因为塞车的原故,模特儿还在路上,那她是……
「我是来找施薇仙的。」
Wind也怔住了,许久才开口,「妳……妳是说……妳不是模特儿?」
「我是薇仙的朋友,有事来找她的。」
「啊!妳为什么不早说?!」
「我早想说,可是你一把捉住我就往我脸上上妆,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甄冠君也觉得好笑。
「我的天--」Wind几乎崩溃。「那现在该怎么办?」现在已经不是他还愿不愿意再重化一个模特儿的问题,而是上面那个大师愿不愿意等人的问题了。
华倾容打量了一下甄冠君,除了身材娇小些,她的身段和脸蛋都没得挑剔。「如果这位小姐妳不介意,是否可以充当一下我们的模特儿?」
「我?」
「就是妳。」
甄冠君很犹豫,她一向不喜欢在镜头前搔首弄姿的感觉,可是,此际六七双眼睛盯着她,压力还真不是普通的大。
「好……好吧!」
就这样,她由找施薇仙算放她鸽子的帐,变成了充当两个小时的平面模特儿。
两个小时后,终于也拍完了最后一组造型,甄冠君换下白纱礼服,卸下浓厚的烟熏妆,得以以真面目见人了。
甫下楼,正好和踏入潘朵拉的施薇仙打了个照面。
「咦?」施薇仙一度怀疑自己的眼睛。「冠君,妳怎么会在这里?」
「找妳算帐来的。」语气阴森森的,她脚步加快的下楼,手上若有家伙,看起来就更像来寻仇的了。
「呃……我……」
「说,妳昨天为什么放我鸽子?」
「我昨天有去找妳啊,可我到的时候妳已经走了。」施薇仙吶吶的解释,「我也很哀怨啊!搭上捷运,结果捷运列车出了问题,拖了近一个小时,我想用手机通知妳,结果哪知我错拿了香景幽的手机,那时他的手机又正好没电。」
遇到了这种综合式的衰事,甄冠君直想翻白眼。
「回到家后我有打妳的手机,可又进入语音信箱。」
「然后妳就在电话中『我』了半天,什么事也没说的就算『留言』了?」幸亏她了解她胆小怕事又少根筋的性子,要不然还以为自己接到了什么病危电话。
她小小声的说:「我想妳一定很生气,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道歉。」
「妳这天兵!」气归气,甄冠君也说不下去了,她被骂时看起来一副可怜兮兮又很无辜的样子,向她发飙像是在欺负她似的。「算了!」抚着额,她虽强势,可无法欺负「弱小」。
「妳昨天找我喝酒,心情不好吗?」
「没事了,但……」
「有新的苦恼?」
甄冠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妳知道?」这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家伙……开窍了吗?
「直觉吧!」施薇仙笑着说。
是啊,通常阿呆没有判断事情的能力,只能凭直觉。
无奈的翻了翻白眼,她的视线又投到对面的「古老」角落。
香景幽正好也抬起头。「小姐,抽张牌吧!」
她移动脚步走过去。
这是进潘朵拉的规矩,施薇仙提过。这副牌香景幽通常是不解的。
老实说,她对于算命是有相当程度的相信,也许是因为外婆的关系,她相信鬼神、相信冥冥中事情都是注定好了。
虽然她更相信人定胜天,可她喜欢外婆,她相信的,她也会信。
抽了牌,看着香景幽又重洗了一次,要她再抽一张。「我听说,香先生不解第一副牌的,为什么?」
「不想解。」他回答得干脆不拖泥带水。「嗯,应该是说,没有必要吧!」
这么说吧!算命的在某个程度上就像小偷一样,偷窥一些早注定好的资料,「上面的」对于一些小偷窥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全盘偷窥,偷窥后还若无事然的公开资料,那这算命的还真是会遭天谴。
若没有必要,他无意泄露太多。
有些事知道了又如何,他无力改变、也不想改变什么。他一向认为天理循环自有道理,没必要蹚浑水。
客人进门抽的第一副牌就是全盘偷窥的一把钥匙,他可以选择保有,却不打开。
犹豫了一下,她说:「我想算命。」又犹豫了一下,再说出三个字,「断姻缘。」
香景幽笑而不答。「不要婚姻的人要断姻缘?这还真是有趣吶!」
甄冠君心跳漏了半拍,他知道她抱持不婚主义?看了一眼坐在一旁,难得没吃东西的施薇仙,她向她摇了摇手,表示她什么也没提过。
「不结婚,那算算交往对象或男人运也好嘛!」
「那叫桃花运,不叫断姻缘。」他收起了牌,「对不起,我不算这个的。」他收拾好东西,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
「喂!你……」
提了个黑色的包包,香景幽走过她身边时突然又说:「不要婚姻的人不见得就不会结婚,月老是个老顽童,喜欢恶作剧,不服气就去骂他啊!要出气的话就要快,三个月后大姑娘上花轿可没得瞧了。」说着,他像一阵风似的出门了。
「他有外务,大概是替人家看风水或地理吧。」施薇仙插嘴。
甄冠君望着香景幽的背影发呆。「方才他那是什么意思?」什么月老大姑娘的,她漏听了什么吗?
「妳可能被月老整到了。」
「啥?」
「老香说的。」
「喔。」她的脑袋一时间转不过来,只觉得好象哪里不对。
透过玻璃窗她看到香景幽走向一部火红的林宝坚尼跑车,她十分讶然,「那是香景幽的车?!」一个穿著长袍马褂的人开林宝坚尼?
好大的冲突感。
「那是Wind的。」
原来是那时髦化妆师的,嗯,有像他的风格。「那他为什么走向……」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香景幽骑着一部烂脚踏车由让人误解的林宝坚尼后现身。
「那是……」
「他的代步工具。」
「那部车该换了吧?」
「从我认识他以来,这部算是最健全的了。」施薇仙习以为常的说,即使处于潘朵拉内,都还可以听见沿途惨叫的烂脚踏车叽嘎声。「Wind私底下还帮那部车取了个名字,叫『天籁』。」
「噗……哈哈……」甄冠君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原来潘朵拉除了浪漫之外,笑话也不少。
奇怪了,为什么她还是觉得怪怪的,到底哪儿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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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位于东区、口碑极佳的日本料理和室包厢里。
虽说是和自己的老爸约见面,甄冠君却还是很不自在。
她喜欢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独自面对他时,她心里会有一种……近乎怪罪他的心态。
她够大了,知道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合宜,因此,她不再像她高中时会质问他,为什么不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只是话虽不说了,伤害仍是在啊!
她不喜欢独自面对他时,苏醒的指责充斥的感觉。
也许她太过要求完美,因此始终在意自己出自一个父母离异的家庭,她觉得,这是她生命中的一个大污点。
约见面是出自甄有义的口,因为他知道,他没开口约她,这个女儿不会太在乎有多久没见他这个爸爸了。
他知道她在乎他,不在乎她不会放下美国优渥的薪水和得来不易的成就回来台湾,只是,父女间的情感却也没有因此更加熟络。
「回来这里还习惯吗?」她不喜欢人家去她的住所打扰她,他只能透过邻居施薇仙知道一些她的事。而广告公司的事务,除了财务方面,她也不要他插手。
公司的事,他很放心的不过问,打从她到公司后,一切事务都上轨道,以往得拉下老脸四处拜托的拉客户,现在居然开始有人感兴趣的找上门。
他的女儿,一直都是他的骄傲!
「回到自己从小生活过的地方,没什么不习惯的。」
甄有义虽然是和女儿一起吃饭喝茶,可老实说压力不曾稍减过。「回来到现在,妳妈有和妳联络过吗?」
「没。」因为她的住所还没装电话,平常联络她有手机,不过她也还没跟老妈说。她潜意识的觉得,越容易被联络到,麻烦就越多。
「这可怪了。」
「她找你?」
「嗯,她说想回来走走。」
「她只是说说吧。」她那个妈咪常常很多事都只是随便说说,她早就学会也随便听听就好。
沉默了一下,他转移话题,「冠君,偶尔……偶尔也回家看看吧!妳云姨和弟妹都想见见妳。」
「回家?」
「是啊!妳回国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回家看看呢!」
这句话像支针一样的扎入胸口,她漠视的伤口又给挑疼了。「我只是回来帮你,这个地方对我而言是暂居的,我哪来的家?」住在那屋子里的人,除了老爸之外,其它的人对她而言都只是不相干的陌生人。
妹妹?呿!她都二十五了,妹妹八岁弟弟更小,才六岁,想来都好笑。
碰面之前,她努力的说服自己,只是一、两个小时的相聚,伤人、令人尴尬的话绝不说出口,可是,她到底是只刺猬,一丁点的刺激就足以令她高竖起刺。
「那里毕竟曾经是妳生活了十多年的家。」
「『曾经』两个字只用在过去式,也就是说它现在不是我的家。」现在的那栋屋子,也许她会连曾经的熟悉戚都找不到。
说穿了也是逃避,她生怕一草一木的改变会勾起太多的怆然。
「那里一直是妳的家,随时欢迎妳回来。」女儿的话令他很难过。
「一屋子陌生人的家?」她嘲讽的一笑。「那个所谓的家,对我而言比饭店更陌生。」
甄有义没想到女儿会这么说,他怔住了。「妳怎么、怎么这么说?!为什么对妳云姨始终有敌意呢?她对妳……」
甄冠君恶狠狠的打断他的话,「不要为了那个什么都不如妈妈的女人和我吵。」
久久说不出话来,像是在沉淀一些情绪,好一会儿他才说:「妳真的这么认为?」
看来这顿饭也甭想好好吃了,甄冠君豁出去了,她发泄情绪似的把藏在心里多年的话一古脑的说出来。
「要找情妇好歹也找个象样点的,你干啥眼光之烂,找一个年龄比妈咪大、长相和妈咪简直天差地别、学历也比不上她的女人?!
「既然要养情妇,当初就不应该结婚,更不应该生下我!生了我,就给我一个建全的家庭!」
她恨吶!为什么她人生的挫折老是别人为她带来的!
「你知道吗?大学时候我想加入家扶社,却因为我出自单亲家庭而被排拒在门外,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感受吗?
「我恨!恨死你了!我甚至诅咒你早死,下十八层地狱!」她双手撑桌,站了起来。
「冠君……」甄有义的眼眶红了,他从来不知道他和她母亲离婚,竟然带给她那么大的伤害。那时,她始终沉默,比起她母亲的大吵大闹,她向来冷眼旁观,一脸置身事外。「我很抱歉。」他伸出手想拉住她的,可却被她一把甩开,回过身就离开。
「冠君!」他想追出去,却在包厢门口跌了一跤。「冠君……」
匆匆忙忙的往外走,眼泪几乎模糊了视线,在日式料理店门口,她和一群正要往里头走的人擦撞了一下,她也不在乎自己撞到了人,径自离开。
「总裁,您没事吧?」受害者旁边的男子开口,「咦,这小姐怎么这么没礼貌,撞到了人连句道歉也没有。」
「她怎么了?」磁性悦耳的嗓音喃喃自语。一回头他对旁边的男子说:「唐平,帮我先招呼藤田先生他们,我有些事离开一下。」
「呃?尹先生怎么先走了?」日本友人看到他匆忙离去,好奇的问。
「没事。」身为尹傲秋的秘书多年,唐平也没看过他这么慌张的样子,方才那哭着跑出去的女孩是他的什么人吗?「他有些事要处理,去去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