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妈妈看向窗外。须臾,她叹了口气:“二十五年前的今天,我正躺在医院里,欢和乐乐还是一对小萝卜头。”
米关“扑哧”一笑,心里却想着逝者,低下头。
她记起和乐乐结婚那年他们的约定。本来,他们计划先自由自在地过几年二人世界,等二十五岁的时候,他们会要一个孩子,一起赚钱养家,白头偕老。
米关有些荒唐地想,若世上有一种服后一夜白头的药就好了,她愿意在彼时服下去,和乐乐一起瞬间白头,约定也随之实现。
而不是像现在,一切再无可能。
晚饭后,宇文妈妈注意到米关的勉强。她担忧地摸摸她的额头,“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的,妈妈。”
宇文妈妈想了想,道:“欢,你把米关送回去,让她早些休息。”
米关想拒绝已是来不及。
秋天的雨煞是凄冷,米关一出门便忍不住颤了一下,从半迷怔的状态里回过神。她勉强微笑,转身朝宇文爸妈摇摇手。
坐在车里,米关左手握右手,开始飞快地转动手指上的戒指。
车缓缓开动,驶出住宅区大门,驶向街道。米关闭上眼睛,紧急向乐乐发出求助:乐乐,拜托,拜托你要制止……
要制止什么,她自己也无法回答。米关乱七八糟地思索着这段日子困扰她的心事——那天醉倒之前的一刹那,她醒后很快就记起来了,那味道熟悉的木瓜鲩鱼汤,让她一瞬间如醍醐灌顶。
深夜那个绝望的吻,让她在弄明白一切之前,就觉出了危险。
转动着戒指的手停顿下来,米关抬头,诧异地发现宇文欢把车停了下来。这是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地方,路灯昏黄,四周全是参天大树,杳无人影。
“你干什么你!”米关差点要蹦起来。
“别紧张。”宇文欢按开了车窗,留一条缝隙。米关满心戒备,严阵以待,却听他语气平平地道,“这些日子,你在躲着我。”
他的问话总像是在平静陈述,并且,习惯开门见山。米关停了停,本能地答:“我没……”
“你躲不开的。”他淡淡打断话头。
米关蓦地抬头。
“你是宇文家的人,这辈子都是。”他语调平平,听上去并无异样。
米关脸上变色。
她简直不敢相信,世上怎会有这种人——以堪称温和的神态语气,说着如此霸道而专制的话——等等!米关瞪圆了眼睛,她忽然敏锐地察觉到,他话里头更深层的意思——
“你什么意思?”米关如同一头被激怒的小狮子,顿时鬃毛耸耸,怒斥,“宇文欢,开玩笑要掌握分寸!”
“我从不开玩笑。”他望进她眼底深处。
事实上他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清楚。这段时间,并不是只有她一个傻瓜在闷着头东想西想。
得之是幸,不得是命。他已彻底理出头绪,没什么可犹豫。
只是……可怜的小米关,她脑袋一向不怎么机灵,遇到这种事也够她心烦的。宇文欢在心底发着小小揶揄。同时,又觉得心里轻快了很多。
原来,有些事,终究是分一半给别人承担,才会觉出轻快。
宇文欢望着眼前的米关。但愿这个小傻瓜想得开,但愿她不要把自己绕进去。宇文欢想了想,他把车窗打开,方便她在自认不安全的时候朝外面呼救。望着窗外的纷纷小雨,宇文欢随手把外套脱下来,很自然地盖到她身上。
米关正觉得恼火,不期然却被他的行为镇住。她怔怔低头,望着胸前的外套。
她压根不敢迎视他的眼睛。
她回想这段日子以来纠缠自己的心事。不可否认,大多数人在得知自己被别人“特别对待”时,心里总会或多或少地对那个人浮上异样的感触。米关从小漂亮可爱,她不是没被人暗暗“特别对待”过。
但是处在此时此境,某个人的“特别对待”却让她格外心惊,久久为之震荡。不只是对方身份特殊,更重要的,是因为她处在如此特殊的时期。
她是如此需要温暖。所以来自他人的一点点星火,可能会让她不顾一切地偎过去。
米关默然许久,低低道:“那只保温桶,你上次忘记带走。”
宇文欢一经她提点,顿时心如明镜。
原来她终于知道——那个大雨倾盆的下午,那些食物是他亲手做给她。
“以后,你别躲开我。”他缓缓按住她的手。
微寒的秋雨夜,他的手带着别样的热度,让她挣之不开。手背上那片热,几乎让她战栗。她发出小小的呜咽:“宇文欢……你别逼我。”
“我没有。是你在怕。”
米关差一点哭出来,她捂住脸,“你明知道,可你还是逼我。”
“我没有。”他坚持,“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来。其他的,由我去做。”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只觉一团乱麻迎面扑来。
“我不逼你。不过你要诚实,要听从自己的心。”
他撒谎。这个骗子,口口声声说没有逼她,却步步为营,让她退无可退。米关在心里发出绝望的诅咒。若她有一丁点儿勇气,大可以用力推开他的手,大可以下车,离他远远的,从此避而不见。
可是——
他的手是那样暖,覆着她手背,仿若千斤之重,她竟一时抽不回手。
秋雨是那么凉,即将到来的冬天,却又是那么冷——上帝啊,这一点点的温暖,她可不可以不要放手?
米关脸色苍白如纸,眼眸里藏了一半海水一半火焰,散发矛盾而绝望的神采。欢默默注视许久,终于握住她的手,把她单薄的身子揽进了怀里。
她全身都在发抖。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她声音低低的,微微发颤,“这一年,是我一生最灰暗最糟糕的时光。你是不是见我可怜,才这么做?”
“不是。”
“那……”那是因为什么?米关停住,没有问出来。她实在怕宇文欢会说出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这个男人根本不用再说什么,他的所作所为已说明一切。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米关恍惚,喃喃自语,“这一年,我就像个无知无觉的废物。”
宇文欢没说什么,脸贴脸抱紧了她。
他不想说——不止这一年——早在七年前,他心里就只有她一个。
这些话他并不想说,他知道,以后她会明白。
他也知道,一切只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