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宇文夫妻待了许久,最终离开。米关不想走,她把墓碑前的杂草落叶全部清除掉,把亲朋好友们献来的花束整理好,静静托腮坐在旁边。
冬天到来,世界陷入冰天雪地。米关生平最怕冬天,她只觉得冷。一年前,她度过了生平最为恶寒的一个冬天。她记得自己抱着乐乐冰冷的尸体,无论怎么贴紧他,无论怎样执着不留一丝缝隙,却是再也暖不过来,再也暖不过来。
那时,她以为自己是活不到春天的。如今却仍是好好地坐在这里,除了略微有些瘦,她看上去仍是健康的。
她身边甚至有了别的人。
这个人,还是乐乐血脉相通的兄弟。
乐乐,千帆过后是天水一色。我以为我再也不可能和别的人在一起。乐乐,你留下我独自一个,要我怎么忍受这冰天雪地的人间?
乐乐,昨天他对我说,即便我忘不了你,他初衷也不变。乐乐,我只希望能有个人陪着我,陪我过完这段内心太过柔弱的日子。乐乐,乐乐,你告诉我,这不是罪恶,这是可以抚慰我伤口的暖。我可以去依靠,这不是罪恶,是不是……
米关一直坐到下午。她托腮,有些神经质地咬着指甲,黑眼睛始终流露着不安。
宇文欢走过来,伸手拉起她,带她走。
米关也不反对,她跟在身后,温顺得像只林中小鹿。走出墓园,两人慢慢地走在下坡路上。空山无人,枯木静寂。阳光淡淡地透过高大的枝桠洒下来。
宇文欢禁不住停步,低头吻了她。
米关的温顺,迷惘而不自知,让人不知该怎样心怜。这些日子,宇文欢无数次靠近她,清晰可见她的一切。平静的米关,淡淡愉悦的米关,时常陷入神游的米关,悲伤的米关,茫然不知明天的米关。
宇文欢看在眼里,从不说一句安慰的话语。他向来只有行动。
宇文欢松开她,气息有些不稳。过片刻,宇文低声说:“今晚去我那边,好不好。”
“不好。”她没精打采地说,“你那里像雪藏室,我怕冷。”
宇文欢淡淡抿起嘴,眼里笑意微现,“去我那里,煲汤给你喝。”
“你迟早会把我喂成一头大象。”米关悻悻然,双手附到嘴前呵气。
回到宇文欢的住处,米关才愕然发现,宇文欢的屋子早已漆成了淡绿色。
那是一种接近于春天枝头初绽的新芽似的淡绿,透着无限希望的,让人充盈温暖的生机。沙发换成了较为明亮的橘色,地板和桌椅都成了浅淡的原木色,风格充满田园气息。
米关静默地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如她第一次所见,那里依然搁着一张书桌,上面摆着书本和笔记型电脑。
她抬头,望向对面自己的窗子。
她努力试着去想象,宇文欢每次望着她窗口时的心情。
脑海与心头却是一片空白与茫然。她记起,好几次在路上和他“偶”遇;记起,她在福利院里见到的宇文欢;记起,那美味的木瓜鲩鱼尾汤……
他这样待她……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还。
晚饭后,米关心不在焉的,坐在地板上整理一箱子棉衣——欢准备捐给福利院孩子们的冬衣。这段时间,每周末,他和她都一起去福利院。约莫每天,他们都会见面,一起吃晚饭。
有时候宇文欢中午会离开公司去学校,带她出去吃午饭。
米关最不自在的时候,莫过于在宇文家里和宇文欢碰面。除此之外,她面对他的时候总是平和而安宁的。两个多月的交往,她慢慢就习惯了有这么一个男人会出现在自己身边,并渐渐对他产生依赖。
宇文欢任由她发着呆。一天二十四小时,米关发呆的时间可能占去十个小时。宇文欢从不上前去问她在想什么。他坐在桌前,拿茶具煮一壶用以安神的花草茶。他对煮一壶茶的时间和火候并不熟悉,是以低头摆弄了许久。
等花草茶的香气弥漫开来时,他抬头,看到米关坐在地板上,埋头趴在箱子上睡得正熟。
宇文欢把煮茶器关掉,他把米关抱进卧室,小心安放到床上。
宇文欢知道,米关和乐乐的相处方式一向是火爆而热烈的,他们大吵大闹没缺过,窒息般的甜蜜幸福更是数不胜数。宇文欢在想,她怎能受得了他的冷清?
宇文欢站在床头,注视她许久许久。
最终他转身出去,慢慢地、慢慢地把一壶茶喝掉。他低头阅读一本书,茶喝完的时候,书已看完了大半。再看时间,已是两个小时后,夜晚十一点钟左右。
宇文欢关掉灯,坐到沙发上闭目休息。就在这时,听到卧室里传来米关压抑的呼声。
他推门而入,黑暗里但见米关坐在床头,满脸惊惧。宇文欢把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她。米关在发抖,他很清楚她又做了噩梦。宇文欢什么安慰她的温言软语都没有,只是抱紧了她纤弱的身子。
“我、我梦到乐乐……”米关战栗,拽着宇文欢的衣袖,“梦到他在发火,他生我的气。”
“他不会。”宇文欢想也不想地答。他很清楚,米关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正是因为这段时间她时常会被心里莫名的罪恶感淹没,所以才会做这种不可能的梦。
米关磕磕巴巴,“他、他……”
“他几时对你发过火?”宇文欢当机立断地问。
米关孩子气地、焦燥而不安地想了想,郑重地摇了摇头。乐乐从来没对她发过脾气,顶多会在受不了她白痴的时候敲她的头。他从不生她的气,事情再糟糕,也不会对她发火。
米关翻来覆去,再也难以入睡,只好呆呆坐在床边想心事。宇文欢进厨房温了一杯牛奶,喂给她喝。米关看上去满腹心事,宇文欢再清楚不过,平时米关独自一人的夜晚,她时常会在半梦半醒间陷入这样的彷徨失措里,无法控制,不可自拔。
他想了良久,把她拉进自己怀里。他抚摸着她脸颊边的发丝,“米关,我们在一起有多久。”
“两个月吧。”她心不在焉。
两个月零二十一天,他在心里补充。
“你觉得,像这样好不好?”他拨开她的发丝,注视她漫不经心的脸蛋。
米关敛眉想了许久,忍不住叹口气:“我觉得,自己一个人还好一些——虽然跌跌撞撞,总算是顽固地过下来。欢,怎么在你身边,反而觉得自己像个废物,动不动就掉眼泪?”她咬住唇。宇文欢待她十分耐心,百般呵护。可有时候,她就是止不住自己的泪。
“没关系。”宇文欢低低道,“以后,只在我面前掉泪。”
“我觉得自己不像话。”她开始有了鼻音。
宇文欢低头望着她。屋子里没开灯,今晚的月光亮得几近妖异,冷冷地射进来。银光下,米关的脸看上去只有巴掌大小,恹恹地垂着长睫。宇文欢看了许久,才俯下头,一手挑起她的下巴。
他们很快便沉浸在这个吻里。
米关呼吸热热的,宇文欢十分情动。他解开她的衣扣,触摸她丝缎般的肌肤。
米关颤了一下,微微一躲。
米关在害怕,他知道。米关只是怕冷,怕这个让她带有永生创伤的冬天,所以才贪恋他的暖,这他知道。如今他们,是不合时宜不合伦理的,他也知道。宇文欢统统都知道,但却放任。
怀里的女子他爱宠到极致,已成惑溺。
他数不清自十七岁初见那天起,自己曾多少次梦见她。暗夜里,她总像一个披着满身月光的妖精一样蛊惑着他。这么多年,她在他的印象里总是浑身闪着光,让其他所有人都黯淡,让他眼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是他整个青春期的欲念和热情。
宇文欢和她十指纠缠,无意中触及她指上的戒指。他停下来,直视着她的眼睛,随后,把戒指缓缓从她指上取下来。
米关紧闭双眼,脸色有一瞬间的惨白,却软弱地没有制止。
宇文欢一阵激荡,俯身吻她。
这个男人手段之强硬,已是显山露水。米关颤抖起来。她仍有几分怕他,她朝后缩了缩,别开脸,“停、停下来……”
他不予理会。
米关开始挣扎,寻找着刺伤他的语言,下意识地喊:“你若不想被当作替代品,那么请停。”
宇文欢微一停顿,抬起墨黑的眸,笔直地望进她的灵魂深处。
米关战栗。只是这么一眼,她就知道,自己再也反抗不得。说什么都没有用。这个男人,他并不是别人随便两句话就撼动得了的。
宇文欢扶住她的后背,轻轻一揽,米关低低地呜咽一声,很快被封住了嘴。
一切如水到渠成般发生。转瞬已是烈火燎原……
宇文欢在很久以后想,那晚他清醒但不理智,他待她温柔,却始终不容许她反抗。
米关却在后来想,或许当时要挣脱他,也并不是那么困难。只是——她已无力反抗他,她萧索疲倦太久,索性把自己交给他。短短两个月,她对这个男人已依赖到让自己心惊的地步。米关看到,人性中的软弱在自己身上表露无遗——她并没有爱上他,却如此贪恋他带来的温暖。
凌晨时分,米关伏在他胸前睡熟。宇文欢半梦半醒,朦胧中瞥见枕边有锋芒一闪。
他慢慢伸指,拈起那枚戒指,普通的钻石铂金,造型流畅简洁,美观大方,无论是华丽的晚礼服还是简朴的球鞋仔裤,佩戴它都会毫不逊色。看上去虽没什么特殊之处,宇文欢却知道,这是乐乐在他们婚前,专门请珠宝公司订做的。
他缓缓转动戒指,就着窗外亮极了的月光,终于看见戒指内侧刻的四个小字——
一世珍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