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柏鑫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虽然心里早就有了这样的答案,可是能够听她亲口说出,而且是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向他坦白这一切,无来由地,他的舌根像是含了一口蜜糖,甜味缓缓滑入了喉头里。
她见他面无表情,不禁感到困惑,可是也不好问他“为什么你好像不太意外”。
是因为他根本不在乎吗?还是他早已从哪里看出了蛛丝马迹?不知道,她搞不懂他。这男人似乎永远都是那么冷静、那么沉稳,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突然,她想起了男人主动约她吃面的那一天,有没有可能,他其实不是临时起意开口邀她,而是早有计划?
“那个,我问你哦……”这次无关尊严了,而是她真的想弄明白,“那天吃面的时候,你真的是因为评估过后才那样拒绝我?”
丁柏鑫沉默了几秒。“不是。”
“那到底是为什么?我不符合你的标准吗?”他该不会喜欢那种聪明绝顶、打扮既中性又随兴的女人吧?
“也不是。”他笑了笑,低头继续在箱子里翻找,“我的确是评估过,但我评估的是有没有办法改变这件事。”
“蛤?”
“你说你想改变。不管是想改变你自己的生活也好、想改变感情的型态也罢,最大的变数应该是你自己。你该从你自身开始改变,怎么会以为换换男人的类型就能解决?说穿了,那样做也只是拖一个无辜的人下水而已。”
拖一个人下水?她错愕,连忙辩道:“我没那样想……”
“你想过吗?三个月后、六个月后,也许哪一天,你突然觉得还是原本的生活适合你,那么,这段被你临时喊卡的感情怎么善后?”
她的确没想这么多,所以她哑口无言,反驳不了。虽说感情的世界里本来就没有一个绝对的保证,可是经他这么一说,自己好像成了只求自己舒适的自私鬼。
气氛又冷了下来,两人低头默默翻着各自手边的纸箱,直到她从纸箱子里摸出了一支黑色粗框眼镜。
“啊!”她惊呼,脸上阴霾一扫而去,兴奋地向他秀出战利品,“你看,我找到了!是这个对不对?”
“对,就是它。”他接过手,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后戴上。
“唉唷?你戴这副很好看耶,为什么后来改戴另一副了?”这是实话,不是虚华的赞美,“是度数不够吗?”
“不是,是因为我被客户嫌弃过。”
“啊?骗人。”这客户住海边吗?连眼镜也要管。
“是真的。”他苦笑了下,道:“戴这眼镜让我看起来太像刚毕业的学生,有些客户会觉得我不可靠,所以经理叫我去配一副看起来稳重一点的眼镜。”
“……”她还真是开了眼界。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瞧了眼来电显示,是唐瑷琳。
“喂?”她接起。
“女人,你是跑错场子了吗?都九点半了你还不来啊?!”
呃,她完全忘了跑趴这件事。
“我——”她不自觉地看了眼身旁的男人,对着电话彼端的人道:“呃……那个……我临时有事,没办法过去了。”
丁柏鑫听了却对她摆摆手,像是在说“你就去吧,别管我”。
他这才察觉,眼前这女人的大衣底下穿的是一件合身性感的小礼服,充满女性魅力的曲线若隐若现的,他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该把视线摆在哪。
刚才的冷静与自若完全只是因为少了眼镜,世界一片雾蒙蒙,他哪里知道她大衣底下穿了什么。
结束了通话,沈曼曦将手机收回大衣的口袋里。
“咳,”他骤然回神,别过头去强作淡定道:“有约会的话就快去吧,这里我来收拾就好。”
“我不想去。”
“不是约好了?”
“没有,只是别人的生日趴而已,少了我一个不会怎么样。”
“但你确实是跟你朋友约好了,不是吗?”
他的坚持令她不解,可她又想,也许他是个非常重视信用的男人,她爽约的行为是否令他感到厌恶与不齿?
“……好吧。”她轻叹了口气,却像是在做垂死的挣扎,“我真的不用留下来帮你收拾这些东西?”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了。”
“哦。那我走了哦?”
“嗯。”他甚至没有抬头目送。
她难掩内心那股巨大的失落感,直至离开技术部门的办公室为止,她迟迟等不到任何一句开口留她的话语。
这是人生第一次,沈曼曦跑趴跑得这么不情愿。
她忍不住暗想,如果唐瑷琳没打那通电话来,她是不是还能赖在那儿跟他多聊个几句话?
没想到她竟然会为了这种事情而感到惋惜……
她拦了辆计程车,毫无干劲地瘫在后座,看着车窗外头的街景如跑马灯般地一幕幕闪过,她猛地想起了他的声音。
“你该从你自身开始改变,怎么会以为换换男人的类型就能解决?”
从自身开始改变吗?
“司机大哥。”
“嘿?”
“前面红绿灯麻烦回转一下。”
这回她重新报了个地址给运将,而那个地址,是回家的方向。
丁柏鑫不是圣人,也不是铁石心肠。
只是他认为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建立在错误的出发点上,不管是对他而言,或是从沈曼曦的立场来看。
也许她因为被林书逸伤害了,不管是冲动也好,还是意图报复也罢,总之,他只是一枚棋子,一枚让她用来逃避挫折与痛苦的棋子。
而这枚棋子似乎也不是非他不可。
在他眼里,沈曼曦就像是一只受了伤而坠落的金丝雀,她需要的只是短暂的温柔与避风港,一旦痊愈了之后,她会毫不犹豫地飞回枝头上。
可是,反观自己,他又何尝不是半斤八两?他又怎么能保证自己的动机绝对无私?
收拾了一室凌乱,他的心里仍是飘忽浮躁,于是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心想把两天前完成的某个系统功能给改良、优化一下也好,程式码的世界向来有助他集中精神,排解情绪上的纷乱。
不料他档案才刚打开,手机震动了,他看了眼来电画面,左胸口里像是不受意识控制似地紧抽了下。
是李湘羽。
有那么一时半刻间,他犹豫着是否应该假装没看见,可这幼稚的想法仅仅三秒便被他给排除了。
他猜想或许她是有什么正经事吧,毕竟将近十年的感情不是说断就能立刻断得干干净净……嗯,至少物质上的纠葛比想象中还要来得复杂许多。
“喂?”他接听电话,口气平淡。
“是我,湘羽。”
“嗯。”
“你有空吗?”
他有空吗?丁柏鑫看着萤幕画面,虽然眼前的不是必要性的工作,可他也不想为了无关紧要的事情而搁下。
于是他很坦白答了,“看状况。”
彼端楞了下,“看状况是什么意思?”
“你先说你有什么事吧。”
“其实也不是很重要的事……”对方支吾了几秒,才道:“我最近这几天在大扫除,整理出了一些你留在这里的东西,我都帮你打包好了,现在方便拿过去给你吗?”
“现在?”他皱眉,不自觉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多了。他考虑了几秒,最后还是拒绝,“太晚了,可能不太方便,你找天放假再过来,或是你想用寄的也无所谓,快递费我付。”
电话另一端的人儿沉默了半晌,“……你以为我会计较那一点快递费?”
“说要算得干干净净的人不是你吗?”
“那只是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