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住她的手,心道:你就是我的彩虹、我的黎明,我很高兴遇见你。
这天,他们在下棋。
向萸已经连输七盘——在最短的时间里。
齐沐谦半点不意外,本就是个没心机、把心事全写在脸上的人,哪有本事在方格间尔虞我诈,争取那一亩三分地?
所以他决定了,竞争的事交给他来做,他要让简单的她过上最简单的生活。
「就不能让让我吗?老是输很没面子。」向萸唉叹。
「怕输,就拿出全部实力。」他笑着吃下她一片江山。
她气得一阵乱挥,把棋局搅乱。「看见没,这就是我的实力——成事不足,专长是败事。」
齐沐谦大笑,可以耍赖耍得这么理直气壮的吗?
他没生气,揉乱她的头发说:「讲个笑话就饶过你,否则让你再输十局。」
「饶过?哎哟,听起来好骄傲哦。」她眨着眼睛,咬住下唇,一脸的痞。
「天生的,改不了。」他朝她眨眨眼睛,痞上加痞。
痞输了,向萸呵呵大笑,但愿他能够一路骄傲。
「某天,两人为小事吵到衙门,县官问三加八是多少?一个回答十一,一个回答九,县官打了那个回答十一的,然后把两个人给赶出去。」
「为什么?十一才是正确答案。」齐沐谦不解。
「对啊,为什么?县官回答说跟个脑袋不清楚的人能吵上一天,这么蠢,不打你打谁?」
「噗!」齐沐谦捧腹喷笑,在旁伺候的小顺子笑了,蹲在树梢头的阿无也笑了。
阿无想,这个小宫女……呃,主母,目前看起来还可以,至少她能够令主子开心。
向萸捧起下巴,看着那张颠覆自己审美观的脸,很想很想很想把他的笑容一直留在脸上。
于是她决定再接再厉。「逝者如斯,不舍昼夜是什么意思?」
「形容时光像流水般不停流逝。」齐沐谦不解,这么简单的问题干么问。
「错!正确的意思是——死掉的那个人,好像是我丈夫,白天晚上都来纠缠着我。」
「什么啊,你的师父是怎么教的?」齐沐谦笑得前俯后仰不可自抑。
向萸忙问:「两个笑话,可以让几盘?」
「三盘,不能再多。」
「行,不过你得告诉小顺子,我是真的很聪明。」
「为什么要告诉小顺子这个?」
「我觉得他每次看我,都带着淡淡的不屑轻鄙。」
在旁伺候的小顺子一听,肩膀抖了抖,心底大呼冤枉,自己天生倒三角眼,不管看谁都是这副德性,他真心没想要轻视谁啊。
他委屈巴巴地望向主子,逗得齐沐谦狂笑不止。「可以,再讲个有趣的。」
简单,笑话这种东西,她信手拈来就有一仓库,然后说到了某日夜深,微服私访的大官借住在里正家里,床板太硬睡不着,他就在村子里逛逛,却发现一个孩子闷闷不乐地坐在路旁。
大官问:「这么晚了,怎不回家?」
小孩回答,「爹娘正在吵架。」
大官又问:「真是不像话,你爹是谁?」
小孩无辜地看着他,回答,「不晓得,他们现在正为这件事吵得很凶。」
噗的一声,连小顺子也控制不住喷笑,阿无也笑,甚至笑到差点从树上滚下来。
树枝摇动,向萸发现树上蹲着一个男人,她歪着脖子往上看,目光相对间,她朝他挥挥手说哈罗。
那是传说中的隐卫或死士吗,齐沐谦身边有很多这样的人吧,所以……初八,他可以平安度过的对吧?
「怠职失责,三十大板,自己下去领。」齐沐谦寒声道。
阿无扁嘴,他又不是故意的,谁让向宫女的笑话太好笑。他愁眉苦脸爬下树,走到齐沐谦身前躬身拱手。「属下遵命。」
这样就要打人?太暴力、太没人权了啦,向萸连忙比出十根手指头。「十盘,我再输十盘,你别打他了。」
输棋也能拿来当交换条件?不管阿无挨不挨打,她都会一路输到底啊。
齐沐谦瞄她一眼,向萸立马加码。「三十盘?不然五十盘?拜托拜托,你别打人嘛,你打了人,人家心存怨慰,在最重要的关头哪会对你忠心……」
阿无怒斥。「别看不起人,就算打死打残,我也会对主子忠心耿耿。属下这就去领罚!」
他铿锵有力说完最后一句,头也不回离开。
蛤?向萸发傻,指着鼻子问:「我有说错什么吗?」她在帮他说话耶。
小顺子无奈回答,「姑娘亵渎他心目中的神,伤害他的坚定信仰,还指责他的忠诚。」
「有……这么严重?」
小顺子叹气。「有。」
她和小顺子短短几句交谈,齐沐谦已把乱成团的黑白棋子摆回原位,刚才被阿无弄傻的脑袋遭到二度伤害,傻上加傻。
他挑眉,问:「很想赢?」
「嗯,面子问题。」
视线对上她粉嫩粉嫩的脸颊,他伸手掐上,轻晃两下,用宠溺口吻说:「教你一个乖,天底下最没有用的东西就是面子。」
「不对,面子撑住就有好名声,有好名声做什么事都无往不利。」
「谁告诉你的?」
「去年春雨少,爹爹未雨绸缪,让老百姓挖渠通沟,若非爹爹名声好,百姓哪里愿意听令,毕竟春耕时节家家户户都忙得很。幸好渠道挖通,百姓有足够的水可用,否则直到六月才陆续降雨,许多州县不但新苗枯死,还闹出抢水斗殴事件,到最后收获足足减少五成,但我们知平县的稻禾长得郁郁青青,依然过了个丰收年。」
「嗯,所以……你的话有几分道理。」
「才几分道理?太苛刻,是全盘都正理好吗。为什么明知杨家狼子野心,齐沐瑱大婚你还要出席?为的不就是给足杨家面子。」
「恰恰因为面子没用,送杨家再多也不觉得浪费。」
「错,面子有用得很,一句『先帝认同』就能让齐沐瑱坐上龙椅的过程中,顺利好几分。」
「坐上龙椅之后呢?治理国家没他想像中那么容易。」
「容不容易是其次,至少他已经拿到想要的位置。」
两人争论间,有人禀报,「贵妃娘娘求见。」
来了?齐沐谦看向萸一眼,对小顺子说:「去告诉秦威,他要的人来了。」
好戏上演,诸位看官快点找个好位置。
向萸放下棋子,跑到齐沐谦身后立正垂首,两手在腿前交叉,面无表情地注视地板。齐沐谦不疾不徐地挪动几颗棋子,瞬间占尽优势的白子转为劣势,因为——某人的面子很重要。
梁贵妃一见到齐沐谦,立刻扑跪上前,动作大、举止粗鲁,全然不见名门淑媛姿仪,向萸看见她的高耸发髻微微颤动,可见心情颇为激动呐,应该是病去如抽丝,抽得她满心不如意吧?
应该的,断送那么多人性命,她有什么权利过得顺风顺水、风风火火?
「求皇上为臣妾作主。」
她娇弱地把手搭在齐沐谦手臂上,眼泪一颗颗往下坠,哭得梨花带雨、动人心弦。
可惜她作戏给瞎子看了。
齐沐谦满脸嫌弃地推开涂满蔻丹的纤纤玉指,取出帕子沾点茶水,擦拭被她碰过的地方。
他挥挥手,梁贵妃退两步,他点过头表示她的反应正确,然后再挥挥手,她再退、又退……直退到他满意的距离,齐沐谦才深吸一口气,好多了,揉揉鼻子,脂粉味儿让他想打喷嚏。
「梁贵妃要朕为你作什么主?」
「有人下毒,想害臣妾。」
齐沐谦一笑,他知道啊,那个人就是本人在下我。「可有证据?」
「只要皇帝下令搜宫,定能搜出证据。」
「搜宫?建议不错,不如朕先派人搜搜玉芙宫,看能不能搜出梁贵妃谋害薛紫嫣以及向文聪的证据?」他懒得周旋,直接把话抛出去。
什么?怎会这样?皇上不可能知道的啊!
梁贵妃惊恐地望向齐沐谦,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手里拿着一柄匕首,在指尖顺溜地转动着,下一刻他抓起桌上的苹果,匕首一插、旋转、抽出来,勾出一块果肉。
他刺的是苹果,但她的心脏却无预警地疼痛起来,好像匕首插进去的是她的胸口。
瘫软在地,全身无力,她的心脏在打鼓,一阵重过一阵。
不可能,不会的,她已经做到滴水不漏,没有露出半点破绽,可是皇上那话……是谁告状?难道有人背叛她?
脑子轰的一声,心头波涛汹涌,气提不上来,眼前一片黑雾。
肯定有人想要害她……难怪身边的宫女一个个消失不见,她们都被抓去审讯了对吧?他们想要她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对吗?那个人是谁?太后?皇后?还是哪个宫的妃嫔?
她的想像力蓬勃发展,惊恐一层一层堆积,她把自己吓得喘不过气。
第八章 即将风云变色(2)
哗啦啦,一壶冷茶朝她摇摇欲坠的发髻上浇下,顺着额头滑到脸颊,梁贵妃瞬间清醒,猛地抬头,看见向萸站在她前面。
「大胆,放肆,你居然敢对本宫——」
「嘘……」手指放在嘴唇上,向萸打断了她,「请教娘娘,我父亲做错什么,至于您要谋害他的性命?」
父亲?向萸……她是向文聪的女儿?
「因为父亲尽忠职守,查出薛紫嫣之死是你下的手?你怕担上人命,所以再谋害一条人命?」
向萸越靠越近,梁贵妃吓得惊慌失措。
恶鬼!她是恶鬼……她绕过向萸朝齐沐谦跟前爬去。「不是我,与我无关,我不知道你爹怎么了,别往我身上泼脏水,皇上救救我……」
她好不容易爬到齐沐谦跟前,抬头却发现他喰着笑意,刀子一下一下刺着,转眼苹果上坑坑洞洞,她感觉自己也坑坑洞洞了。
「冤枉啊,我没害过任何人……皇上,那是栽赃,我是无辜的!」
「看见薛紫嫣了吗?她就站在你身后。」向萸指指她背后。
倏地转身,她没看见薛紫嫣,但感觉全身发冷,身后冰凉一片,薛紫嫣真的来了吗?她脸色惨白,双唇不见血色,耳朵轰轰作响。
向萸悠悠轻叹。「善恶到头终有报,你的报应马上就要到了。」
「没有,我没有错,我是无辜的,我很可怜,那些事都不是我想做的,我被逼迫、我是无可奈何,都是别人害我,全都是他们的错……」
她奋力起身,一面退一面哭喊,最终夺门而出。
她太慌张了,没发现站在门边的侍卫,秦威朝齐沐谦一点头,转身追了出去。
轻轻梳起乌黑亮丽的秀发,皇后看着镜中的自己,淡淡笑着。
昨天,梁贵妃在莲花塘里溺毙。
她很清楚,梁贵妃不会、也不该溺毙,因为她会泅水。
所以是谁的手笔?太后吗?
不至于,梁家已经选好位置,决定和杨家绑在一块儿。
就算梁家和父亲一样,都把送进宫的女儿视为弃子,但对太后来说,更好的作法是皇帝驾崩,皇后与梁贵妃殉葬,而她们的娘家则全力支持齐沐瑱上位。
这样更能说服臣工百姓,齐沐瑱是齐沐谦指定的新皇帝。
倘若不是太后,那么会是谁?皇帝吗?
思忖片刻,她慢慢摇头。齐沐谦在后宫没有势力,没有太后应允,他任何事都甭想做成。
那么会是谁动的手?是想俘获美人芳心的齐沐瑱?他为了讨好向萸,将梁氏沉了塘?
就这么喜欢她吗?心间一阵苦涩,眉头紧蹙,说不出的滋味在胸口翻搅。
对,她喜欢齐沐瑱,那年匆促一瞥,他入了她的眼,之后无数次偶遇,她告诉自己,他是她的良人。
可是最终,他们擦肩而过。
坐上凤鉴那天,她瞬间长大,许多不明白的事变得清晰,她知道自己与幸福绝缘,知道自己的下半辈子将会埋葬在富丽堂皇的宫廷里。
心疼呐,轻轻抚摸铜镜里的自己,进宫三年,催老了年华。
她早慧,三岁能诗、五岁成文,师父教她琴棋书画,爷爷教她政治权谋,她样样都学得很好,她得意骄傲,认定自己是长辈的珍宝,直到后来的后来她才恍然大悟,对家族而言,再珍贵的儿女都是用来交换利益的。
她不爱齐沐谦、齐沐谦也不爱她,他们只是同在后宫求生存的陌生人。
她曾经争宠,曾经机关算尽,也曾经相信自己会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女人。但是无数次的失败,让她学会「宠」是争不来的,除非皇上愿意给。
对于薛紫嫣一事,她像个旁观者,冷眼看梁贵妃上窜下跳,同时也静心分析。在皇上出现「不乖」行为之后,太后应该尽力保护薛紫嫣腹中胎儿,好在弄死齐沐谦后扶持稚子上位,令杨家继续把持朝政才对。
可太后没这么做,她在对薛紫嫣下手的同时,选择扶持了齐沐瑱。
为什么?她不知道,也猜不出来。
但她开始分析局势,齐沐谦与杨家对抗没有半分胜算,那么身为皇后的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不必想也知道。
于是她日思夜想、时刻筹谋,她不过度奢求,只求能活着离开这座牢笼。
活着、离开……所以她该怎么做?
齐沐瑱娶妻当晚,齐沐谦坐席回宫后吐血了。
向萸气急败坏,原来太后不只埋下自己这条线,她还备有后手。
小顺子边命人寻太医,边往永福宫送信,太后听到消息,立即带着大队人马进驻德兴宫。
太后震怒,此事不该在这天发生,那岂不是告知大家,齐沐谦中毒与杨家脱不了关系?
为了补救,她迅速将德兴宫上下扣押起来,准备夜审所有的人,把「为父报仇」的向萸给抓出来。
虚弱的齐沐谦拽着太后的衣袖,苦苦哀求她放过这些人。
太后脸色铁青,但在齐沐谦像个孩子似的哭闹坚持下,咬牙切齿道:「皇帝仁善。」
算了,不就是走个过场,反正凶手已经就逮,她当场下令将所有人遣散。
隔天清早德兴宫的奴才领着包袱,垂头丧气地离开。
他们不知道离宫十里处有一组人马准备截杀,而负责截杀的人马也不知道,为什么甫出宫,这些人立刻从人间蒸发。
但这时候的朝廷早已是一盘散沙,蠹虫横生、硕鼠满街,人人当官只为敛财,欺上瞒下这种事天天都在发生。因此传进太后耳里的消息是——七十三名太监尽数歼灭。
德兴宫里只留下小顺子和向萸,以及三个太后派来的眼线。
为洗刷杨家嫌疑,太后坚持把齐沐谦抬上早朝,这让向萸非常愤怒。因此父仇得报、了无遗憾的她,在小顺子还搏命演出的同时,决定放飞自我。
她不在乎太后怎么想,她毫不保留地对齐沐谦好,即使那些眼线全都张大眼睛瞪着她进来。
于是这天早朝,她坚持跟在齐沐谦身旁,否则就不让他离开德兴宫,她用的方法很无赖,就是紧紧圈住齐沐谦的腰,他们变成连体婴,谁都别想分开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