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口结舌地足足呆了一分钟,然后,他转首对着胆敢送带子来交货的范以升说:
“你是不要命了,还是活得太无趣了?你居然找你嫂子当模特儿?”
“你不觉得她很适合吗?这叫作内举不避亲。”
唐越霖连连摇头,“我看你是太岁头上动土,活得不耐烦了!?”
“也许吧?”范以升关掉萤光幕,“还请你看在朋友的份上,多加帮忙。”
唐越霖立即拱手推辞,“对不起,老弟,你这个忙我可是爱莫能助,我可惹不起你老哥,更不想被他列为帮凶,你还是多多保重、自求多福。”
范以升失笑扬扬眉,“你以为我叫你帮什么啊!”
“帮你去跟你老哥求情啊!”
范以升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疯了啊!我好不容易才说服我大嫂拍这出广告的,我既然敢做当然敢当,才懒得拉你做垫背呢?”
“那——你要我帮你什么呢?不会是收尸吧!?”
“去你的!收尸?还轮不到你哩!我要你帮我提醒我大哥别忘了看这出广告的试片带,你知道,他可是大忙人,不见得每出广告试片他都会亲自审核的,所以,我要你早点让他看到。”
“你是疯了?还是在测试你大哥的脾气能不能跟秦始皇相比?你不掀起一场暴风雨你不甘心是不是?”
范以升不以为然地撇撇唇笑了,“我只不过想让他知道他有一个多么美丽动人的娇妻,你也是知道的,我大哥有时候实在‘色盲’得很离谱,现在该是矫正视力的时候了。”
唐越霖细细玩味他的言外之意,他点点头,“好吧!我会去提醒你大哥的,而你——”他煞有介事地拍拍他的肩头,“请好好保重。”
“我会的,我会‘好好保重’地等在家里恭候他的宣召。”
范以升一脸顽皮地耸耸肩,一副准备看戏的神采,那副迫不及待、摩拳擦掌的德性,让为他提心吊胆的唐越霖不禁泛出了啼笑皆非的笑容。
※※※※
受了范以升重托的唐越霖果然很够意思、也很守信用,他马上在下午找了个空档走进范以农的办公室,除了向他报告业务方面的工作进度外,并跟他有意地提出这支“雅侬”洗发精的广告片已经拍摄完成了。
“以升早上已拿带子来,拍得不错,听说看过这出试片的同仁,还有客户反应都不错,你要不要看一看?”
范以升不甚感兴趣地微抬了一下眉毛,“你看过就可以,我信任你的眼光。”
唐越霖迟疑了一下,小心斟酌字眼,“以农,我觉得你应该抽空看一看,因为,那出片子的广告模特儿实在是一个美得可以抓住所有男人眼睛的女人,那是个相当成功而令人赞叹的作品,你不看实在有点可惜。”
“是吗?”范以农淡淡一笑,“那只是商品不是吗?何况,我对只有一张美丽脸孔的女人不感兴趣。”
“真可惜,我以为你会有兴趣,因为——”他拉长语音顿了顿,很满意地看到范以农变得专注的神情。“她曾经是我们公司的职员呢!”
范以农一震,脸色立刻变了,他沉着脸命令唐越霖把广告试片带,还有所有的海报宣传单送到他的办公室来。
他还没有看到录影带,只瞄了一眼彩色的宣传照片,他的脸色立刻阴霾铁青得似隆冬的夜色。
他面罩寒霜地下令收回所有的宣传广告和CF,同时咬牙切齿地命令唐越霖打电话给范以升,叫他那个胆大包天的弟弟即刻提头来见他。
正在工作室等着验收成绩单的范以升接到唐越霖的电话,当然一刻也不敢延误地马上赶来他大哥的办公室报到。
唐越霖临走前还不忘给他一个千万要保重的眼神。
不知死活的范以升马上回他一个泰然自若的微笑,然后他转过头来面对范以农那张阴冷得叫人发麻的怒容。
“干嘛?农历七月已经过了,你扮这种连‘好兄弟’都不敢恭维的臭脸给谁看啊!”
范以农怒光闪闪地把一张海报扔到他面前,“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找珞瑶来拍广告?你是存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咦?她什么时候变成你的智慧财产权啦!?你又没事前警告我你老婆是禁品,是不可远观也不可亵玩焉,否则——我一定宁愿找阿匹婆来拍,也不敢打小嫂子的主意,虽然她实在是我拍过的广告片中最美丽优秀的代言人。”
范以农气得脸色发白,下颚紧绷,但他尚不及开炮之前,范以升又嘻皮笑脸地乘胜追击猛一阵抢白:
“我知道你很生气,恨不得下令叫人把我拖出去砍了,甚至诛连九族,”他沉吟一下,浑然无视于范以农锋利如刀的目光,继续调笑着:“嗯,我看这样好了,索性我就好做到底,吃点亏,让你来个诛连九族的厉刑好了,把我、还有我妈、还有我那被你打入冷宫的小嫂子一块斩首示众好了,既然连嫂嫂都砍了,你这位大哥当然也不能幸免啦,这可怎么好,总不能要你自己下令砍自己吧!”
范以农脸色阴沉地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哼哼,你死到临头还有心情卖弄唇舌,不过,我不会让你那么好死的,那实在太便宜你了,你先难我重拍这支广告,至于经费则由你完全负责,我一毛钱也不会补助你。还有,你给我远离珞瑶一点!否则,小心我教人打断你那两条喜欢到处乱窜的狗腿!”
范以升牵动一下嘴唇笑了:“哥,你除了威胁、恐吓、生气之外,难道就没别的东西了吗?难道我们那个‘英灵永在’的老爸就只教了你这些少得可怜的传家宝典吗?”
范以农脸部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面无表情地命令范以升“你可以滚蛋了。”
范以升优闲自在地轻拂一绺额头的发梢,“我早就想走了,不劳你驱逐出境,但大哥,我要给你一句忠告,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小嫂子完全是被动的。”
范以农讥诮地扬眉,“你是暗示我,我的老婆是被你绑着手脚来拍这出广告的?”他望着范以升写着担忧的神情,沉声告诉他,“我不会对她怎么样的,你不必摆出一副忧心不已的表情,而且,我这个做大哥的还轮不到你来叫我应该怎样对待自己的妻子!”
“你会懂才怪!”范以升立即嗤之以鼻地哼道,“你如果对她有一丝一毫怜香惜玉的感情,你就不会故意冷落她,漠视她的存在,把她摆在家里当成花瓶一样;你的行为比一只野兽好不到哪里去!”
范以农的太阳穴隐隐鼓动着,“你说得这么愤慨而咬牙切齿,该不会是在暗示我,你到现在仍爱着我的老婆?”
范以升脸红脖子粗了,“我是爱她,崇拜她、怜惜她,但不像你脑子中所想的那么龌龊卑劣!如果她不是你的妻子,或许我会追求她,但现在我自己也有了心中的对象,说这些都是多余的。哥,我这个做弟弟的,给你一句由衷的劝告,如果你不能发自真心去爱小嫂子、去尊重她,那么,就放她自由吧!别让她凋零在你的疏忽和漠视里!”
范以农的脸色刷白了,他如遭电击地呆坐在办公桌前,就像一座僵化的雕像一般,一直到范以升若有所思地离开了,他都未曾发觉到。
※※※※
范以农一个人坐在放映室里,一遍又一遍重复望着他那明眸皓齿、丽质娉婷的妻子在透明的萤光幕里散发着她那令人屏息凝神的女性魅力!
见鬼!这是一出完美而无懈可击的商品广告,它可以紧紧抓住所有观众的视线,侵袭他们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如果他能忘记那个清艳相、妩媚动人的模特儿是他老婆的话,他会让这出广告,挤进三家电视台的黄金广告时段!而且颁给他那个胆大妄为的弟弟一笔优越的工作奖金!
他慢慢按下定格键,静静凝注商珞瑶的特写镜头,目光绵长而温存。
这会是他一生中最美丽的典藏的!他轻轻而不舍的关上萤光幕,把自己融进一片昏暗而需要沉思的空间里!
※※※※
商珞瑶刚洗完澡,她穿着一袭象牙白的睡衫,拿着干净的毛巾轻轻擦拭着湿黑的长发。她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了,但这次的行动却是轻巧而缓慢的。
范以农脸上的表情是温文而耐人寻味的,他那深邃而锐利的眸光一直停泊在她忸怩不安的脸上。
“要我帮你吹头发吗?”
商珞瑶显然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和体贴吓坏了,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他,研究了一、两秒钟,才嗫嚅而委婉地笑着拒绝,“不用了——”
太迟了,范以农却不容分说地接过她手中的毛巾轻柔地替她擦拭一头秀发,“你有一头非常乌黑柔软、健康漂亮的长发,难怪,以升会打你的主意,怂恿你去拍个广告。”他撩起她的一绺发丝轻轻把玩着。
商珞瑶却惴惴不安了,“你——你不生气?”
范以农笑了,他笑得温和而神采奕奕。他告诉自己,没有必要动不动就迁怒于他那美丽、纤柔、善良敏感的小妻子。
他们已经是夫妻了,他可以稍微对她好一点,当然,这个“好”和“爱”是没有冲突的,而且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就像他知道保护他的财产,却不必爱它们一样简单容易!
“爱”这个字是太危险了,他碰触不起,也消受不起其中的冲击和折磨!这是他从小就了解的事。
“我为什么要生气?我还拷贝了一份准备送给你做纪念呢?”
“真的!?”商珞瑶欣喜地连眼睛都亮了起来,她整张娇颜都焕出一层生动的光彩,当她接下范以农手中那卷包装精美的拷贝带时,她兴奋难抑而冲动地伸手圈住他的脖子,感动地亲吻了他的面颊一下,“谢谢你。”
这个举动却令范以农震动地痉挛了一下,他情不自禁紧紧箝住她那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肢,将她揽进他宽阔的胸前,双眼炯炯地凝注着她,粗声命令她:
“下不为例,你知道吗?你的美丽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他的声音隐含了压抑的醋意和懊恼,这个发现令商珞瑶芳心如醉,喔!他是在吃醋吗?这是否表示他是真正在乎她?
她的眸光是那样明媚温存、荡漾着丝丝醉人心弦的光彩,范以农的心陡然加速了跳动,他呼吸急促地将她拦腰抱起,轻轻放在柔软诱人的床垫上,然后,慢慢俯下头深深吻了她——
夜深了,空气中散发着异样温柔的旖旎醉人的气息!
这是一个属于情人的夜!
※※※※
商珞瑶在晨光温柔的轻吻下张开眼眸,她心情愉悦地伸个懒腰,顿觉人生无限美好。
望着床畔那个被男主人睡过,而略显有点紊乱的枕头被褥,一抹掺杂着丝丝醉意的晕红悄悄爬上微微滚热的嫣颊,她傻呼呼地绽放着梦幻般的微笑,抱着那个余韵犹存的枕头发了半天呆。
蛰伏已久的感情好像在昨夜那番令人心悸沉醉的缠绵悱恻中唤醒起生气,现在这种醺然如痴如狂的滋味席卷了她所有的感觉。
让她忍不住绽放着喜盈盈、娇怯怯的欢颜!
然后,她那流转着无尽醉意的目光被陈列在梳妆台玉磁花瓶里的一束紫玫瑰吸引住整个视线了。
她像个喜悦淘气的孩子一般雀跃地跳下床,满脸欣喜而贪婪地品尝着这束粉紫色、淡雅秀致,吐着新蕊的玫瑰花。
玉磁花瓶下压着一张精致小巧的便条。
字条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晚上我会回家吃晚饭。
这张再简单不过的短笺,却比世界上任何再缠绵动人的情书,更能打动商珞瑶那颗酸楚而狂喜甜美的心。
她的脸颊是红扑扑的,而她那双水盈盈的眼眸清亮晶莹地宛如晨星一般夺目炫人。
当她踩着梦一般轻盈飘然的步履步下楼梯,大厅茶几上那盆插满数十朵粉橘玫瑰和满天星的花瓶又带给她一连串炫目而措手不及的喜悦。
她老实地来及掩饰自己满溢的娇怯和惊喜。
她那满脸梦幻似的光彩,那张红艳小巧的嘴,悄悄抿着微微向上弯,轻漾着浅笑盈盈,白皙光滑的面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那一脸醉人夺目的光彩和风情全部反映在郭妈含笑而的眼睛里。
她也意识到郭妈意味深长的注目,一时羞涩难抑地涨红了耳根,“郭妈,早”
郭妈端出精致可口的清粥小菜放在餐桌上,“少奶奶,希望你能习惯我那中国式的早点。大少爷他虽然是受西洋教育的,可是,他喜欢喝稀饭,吃点道地的台湾小菜,所以,只要他在,我每天早上都会起来煮稀饭给他吃。二少爷就不同啦!他喜欢西式的早餐,所以,他要在家,我又得另外准备一份。还是夫人比较好伺候,她是什么都可以,一点也不挑嘴!”
“我也是,我觉得能吃就是福,太挑剔是跟自己的肠胃过不去。对了,郭妈,大少爷说他晚上会回家来吃晚饭,呃——”她面颊微红地迟疑了下,“郭妈,你知道大少爷喜欢吃些什么?你能不能教教我,让我好露一手让他惊奇一下。”
郭妈微微发福却亲切质朴的脸上盈满了笑意,“行,少奶奶,这个我是最清楚了,我从小看大少爷长大,他的饮食习惯我是再清楚不过了,所谓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必须抓住他的胃,少奶奶,你放心,包在我身上,保证大少爷大吃几十‘惊’,再送少奶奶你数千朵数不完的玫瑰花。”
商珞瑶脸更红了。
郭妈却直肠直肚地继续发表高论,“说真的,少奶奶,大少爷一定很宠你,真的——”
她见商珞瑶一脸不敢置信的神色,她急忙拍着胸脯加重语气,“真的,我郭妈跟你打包票,我可是看着大少爷从小长大的。他那个人一向比较沉默稳重、斯斯文文的,不像二少爷又调皮又捣蛋,一张嘴骗死人不偿命,他呀!要是送女孩子玫瑰花那就没什么稀奇,根本是家常便饭,大少爷就不同了,他一向不善于表达感情,也不是那种会买花送女孩子的男人,所以,我看他今天一早起床就跑去花市买了两束玫瑰花回来时,我简直愣住了,他看我一副吃惊的表情,也没多说,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少奶奶喜欢玫瑰花’便一笔带过,把我给打发了,可见,少奶奶你在大少爷心目中是满特殊重要的,你别不信我这个下人说的话,我可是旁观者清,咱们大少爷从来不是那浪漫得会为女人去买花的男人。”
郭妈的话在商珞瑶波涛荡漾的心湖里再度掀起了千堆雪!令她眼波流转,醉眼迷蒙,一时情难自抑!
于是,她怀着满腔喜悦而期盼的心情和郭妈上超级市场买菜,又抱着虚心受教的态度向郭妈请教烹调技艺。
一个下午她在郭妈悉心而技巧的指导下忙得不亦乐乎。
就在她手忙脚乱地炖好一锅香气四溢的白菜卤牛肉时,扰人心乱的电话铃响了。
她把其他的后续工作移交给了郭妈,拂拂略显狼狈凌乱的发梢,心里暗自祈祷,希望电话不是范以农打来的,更希望他不是打来告诉她,他临时变卦不回来吃晚饭了。
她忐忑不安的拿起电话,听筒那端传来她大嫂许昱雁慌张恐惧而隐含哭意的声音:
“珞瑶,你快来仁爱医院,你大哥他被流氓砍了两刀,现在正在开刀房里急救……”
一阵令人招架不住的晕眩霍然袭来,商珞瑶脸色泛白,摇摇欲坠地几乎抓不住手中的听筒。
她蒙住嘴巴,强忍住那阵酸意翻涌的恶习心感,“大嫂,你别急,我马上赶来医院。”
放下电话,她头昏目眩地跌坐在沙发椅内,竭力克制那份转旋昏眩的虚弱感。
“少奶奶,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想吐,对了,郭妈,我大哥受伤了,现在正仁爱医院急救,我必须马上赶去医院,麻烦你帮我通知大少爷一声!”
然后,她拿着皮包,披上一件粉红色的外套匆匆离开净岚山庄,赶到仁爱医院急诊室。
她在手术室门口找到一脸惶急苍白的许昱雁,她红着眼圈抓住她的手,她像一个绝望无助的孩子,清丽丰腴的脸上早不复见昔日的骄蛮和任性。
“珞瑶,我好害怕——你大哥已经进去快两个钟头了,他流了好多血——我真怕他——噢!他要是有个什么意外,我——我也不想活了——”她情绪激动地啜泣着。
商珞瑶连忙拍抚着她颤抖抽动的肩头,“大嫂,你先别哭好不好?”她掏出手绢轻轻擦拭许昱雁脸上斑驳的泪痕。
“你不晓得——他的胸口被刺了一刀,还有一刀插在腰部,我送他来的时候——他已经休克,完全人事不知了!”
“大哥怎么会惹上流氓呢?”
许昱雁一听,泪落得更汹涌了,“这都是我的错,我太贪心,我想赚更多的钱,就在朋友的怂恿下向地下钱庄借钱来买股票、玩大家乐,我不敢跟你借,自从向你拿了那七十万来解决车祸纠纷的赔索,你大哥就足足跟我生了半个月的闷气不肯跟我说话,他警告我——不准去打扰你,他说,你为了这个家已经牺牲付出够多了,我如果还有一点良心和尊严就不该再去骚扰你,否则——他永远不会原谅我——”许昱雁抽抽噎噎地含泪说。
“大嫂,他实在是太见外了,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商珞瑶泪光闪闪地望着许昱雁。
一丝惭愧闪过许昱雁热泪盈眶的眼底,“不,你大哥说得很对,我们夫妇俩亏欠你太多了,而你却从来没有抱怨过,尤其是我这个做人刻薄、心胸狭隘的大嫂——”
“大嫂,别这样说。”商珞瑶噙着泪柔声安抚她。
“你不用安慰我,我有自知之明,我是个自私,从来没有为别人设想过的女人,亏你能容忍我,而我却不懂得珍惜、惜福,反而变本加厉,搅得家里鸡飞狗跳、不得安宁——难怪,你大哥会心情郁闷、借酒浇愁,今天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被那群流氓砍伤了。”泪水模糊了许昱雁脸上的妆。
“大嫂,他们为什么要找大哥的麻烦呢?”
许昱雁脸上的泪意和愧疚更深了,“因为,我的股票全被套牢了,玩大家乐又是先赢后赔,地下钱庄向我要钱索债,他们的利息那么高,我根本还不起,他们就找上了三、四个不学无术、闲荡在外的流氓来找我的碴,他们说,我不还钱也可以,他们要把小明拿去当人质,如果期限到了,我仍然筹不出钱,他们就要拿小明的命去卖掉,我求他们手下留情,他们根本不理我,就在他们抓着小明准备离开时,你大哥刚好回来了,他用一种我从来没有看过的眼光瞪着我,然后对那群流氓咆哮,要押人质就押我,放过他儿子,那群流氓不肯,他们说小的比较值钱,于是——你大哥就跟他们冲突起来了——”许昱雁喉头梗塞了,“如果不是邻居听见激烈的打斗声打电话报警,你大哥大概还不只受这些伤——”然后,她失控地把脸埋在商珞瑶的肩头,激动万分地哭泣着,“都是我害了他——如果他就这样去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大嫂,你放心,吉人自有天相,大哥,他看起来并不像短命的人。”商珞瑶含泪拍抚着她哽咽劝着。
“珞瑶,老天爷会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的,对不对?”她蓦然抬起泪痕狼籍的脸,祈求地望着她连声问道:“他会我的是不是?你不知道,刚才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心里有多害怕、多无助。我想起了自己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心里充满了惭愧和罪恶感,我看到了自己的肤浅、自私、残忍、尖酸刻薄,我简直无法面对自己,更不知道这些年你和你大哥是怎么忍受我的?”
“大嫂——”
“珞瑶,你让我说完,这样,我心里的负担才能轻松一点,刚刚我坐在这里一个人想了很久,愈想就愈发现自己的丑陋,我当场在心底向上天祈祷忏悔,如果你大哥这次逢凶化吉、死里逃生,我一定会痛改前非,好好扮演一个做母亲、做妻子的角色,弥补我对你大哥、还有小明的的亏欠。我不会再左右你大哥了,我会无条件支持他想做的任何事;我不会再异想天开妄想过富家少奶奶的生活了。我想通了,只有一个平凡幸福的家才是永恒真实的,先生的健康和平安、孩子的活泼可爱就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和财富。珞瑶,你想老天爷会给我这个满怀罪疚的女人一个赎罪的机会吗?”
商珞瑶双眼充满了动容的热泪,她紧紧握住许昱雁的手,绽出一丝带泪的微笑,“会的,他一定会的,大嫂,你要有信心啊!让我们一同为大哥的安危向上苍祷告吧!”
许昱雁深深注视着她,内疚深刻地笼罩在她那双红肿的眼睛里,“珞瑶,你总是这么善良而不忍伤害别人,我真是为我以前加诸你身上的伤害和屈辱感到羞愧!”
商珞瑶淡然平静地轻摇着头,“别这么说,是我这个做小姑的不够懂事,所以,你才会对我有所怨言。现在一切的不愉快都过去了,我们何妨敞开心胸重新认识彼此、接纳彼此呢?”
“谢谢你,珞瑶。”
商珞瑶淡淡一笑,平静柔和的脸上回荡着一股释然澄澈的光彩,她的手一直轻握着许昱雁的手,重新把所有焦点转移在手术室紧闭的大门上。
※※※※
时间像静止的钟一般漫长而令人窒息难捱!
手术室的窗外已是一片黑压压的夜色,伴着等待焦灼的折磨双重煎熬着商珞瑶和许昱雁两颗饱受凌迟的心。
许昱雁的脸色已以白得像医生、护士身上的白制服一般刺目。
而商珞瑶的胃已经开始蠕动着一股揉命脉酸意和苦涩的恶心感,她艰涩地咽了一口水,强迫自己吞下那股刺鼻而令人昏眩疲乏的呕吐感。
就在这令她虚弱得快要不支瘫痪的时刻,范以农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了。
他那漂亮出色的男性脸庞上写着令她悸动欲雨的关怀,“你大哥怎样了?”
她一时激动,刚站起身,还来不及答复,一阵金星在她眼前摇晃,她巍颤颤地倒在以农及时伸出的臂弯里。
“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想吐——”
“你太累了,又太紧张,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去。”他拥着她,眼光温柔地凝注在她那张苍白得令人心疼的芳颜上。
“不,我一定要留在这里,我一定要等到我大哥开完刀,平安脱险后才能安心离开——”她软绵绵地偎在他宽阔温暖的胸怀里,像个找到栖靠的船只一般眷恋着他那份安全的港湾。
“你确定你支撑得下去?”他细细梭巡着她那疲惫而毫无血色的脸庞,“你看起来又累又苍白。”
许昱雁也发觉商珞瑶满脸的倦意和憔悴,“珞瑶,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你脸色不太好看,你放心,你大哥一有消息我就会马上打电话通知你的。”
商珞瑶仍是执拗地摇摇头,虽然她已经疲困得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
拿她的固执没辙,范以农只好揽着她坐下去。“好吧!我陪你。”
他那出奇的温柔的体贴和关怀令商珞瑶心旌震动,她的确没有看错他,虽然他有个倨傲自负而难以亲近的外貌,但在那张严肃的面具下,他的确有颗善良、温柔的心。
只是,瘸腿的打击和婚变,以及仇恨、自卑蒙蔽了他那真实温柔的本来面目。
他是个不善甜言蜜语的人,但他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关爱却比任何刻意经营的浪漫风情更教人窝心而感动。
商珞瑶慵懒地把面颊轻偎在他肩膊里,试图掩藏那酸楚、甜丝丝的感动!
“你吃过晚饭没有?”
“没有,我接到郭妈的电话,本来想马上赶来医院陪你,但我当时有个重要的会议要开,所以,下了班我就直接赶来医院。”他低头俯视她,“你一定也还没吃吧!?”
“我没有胃口,而且今天一直反胃想吐——”
“你一定是太紧张焦虑了,才会有这样的后遗症,你大哥怎么好端端地会惹上流氓呢?”
他的质疑令商珞瑶一窒,和面有菜色的许昱雁交换了一个难言而艰涩的苦笑。
为了避免范以农的误会,许昱雁只有咽下自尊,据实禀告了。
“是我向地下钱庄借钱玩股票、大家乐惹出来的风波……”接着,她概略地描述了当时发生事端的情景。
范以农双眉深锁,沉下脸并没有说话。
商珞瑶惴惴不安了,“以农。你——你在生气吗?”
范以农立刻放松脸部紧纵绷的表情,他轻轻拍着她的肩头,“我并没有生气,只有——”他沉吟地抿抿唇,“你大哥这一、两年似乎是流年不利,频频出事。”
“以农!我大哥——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惹事生非、制造事端的人,真的,相信我,他是个好人,他只是——生不逢时、怀才不遇……”商珞瑶仓皇地提出解释,眼圈儿莫名的潮湿了。
“不!是我这个不知体恤,只会张牙舞爪的老婆害了他……”许昱雁连忙红着眼眶责怪自己。
望着这一幕,范以农的心弦震动了一下,一股复杂、酸涩、恻然的情绪辗过心头,他甩甩头,低哑地安慰着商珞瑶,“你不要多心,我并没有讽刺你大哥,或有任何幸灾乐祸的想法,相反地,我很关切他的伤势状况,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是你挚爱的大哥。”
商珞瑶眼眶湿润了,她鼻端酸楚地伸手紧紧圈住他的颈项,“谢谢你,以农。”
范以农喉头紧缩了,他温柔地拥着她纤弱而温软的身躯,下巴轻轻搓揉她柔软的发丝,噢!老天爷,他愿意用他整个世界去换取此刻,只要他能承受这份令他心痛、沉醉的感情。
但他永远都不会说出来的,这是他心底最脆弱、也最需要保护的一环!
他轻轻松开她的胳膊,转首望着一脸感慨、泪光闪烁的许昱雁,沙哑地问道:
“你欠地下钱庄多少钱?”
许昱雁迟疑了一下,“一百五十万,本金三十万,利息一百二十万。”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吸血鬼!范以农摇摇头,从皮夹里抽出一本支票薄,迅速在上面填上数字,撕焉递给许昱雁,“这是一张一百八十万的支票,一百五十万还给地下钱庄,另外三十万支付大哥的医药费用。”
“这——”许昱雁不敢去接,她把眼光迎向商珞瑶。
商珞瑶也不敢做主,“以农,你——”
“我们是夫妻,不是吗?”
“可是——”
“难道,你不信任我?”
商珞瑶咬着唇,“当然不是。”
“那不就是了,我的钱不就等于你的钱吗?”
“可是,你——你不很——恨我大哥吗?”商珞瑶悄声问道。
范以农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他深思地说:
“恨?也许吧!但我得到的更多;而且,你大哥也不是故意的,我要是老记着不愉快的事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这个钱,你如果怕伤你大哥的自尊心,就当是借给他的吧!”他见商珞瑶仍一副踌躇不前的神情,不禁好笑地抬起浓眉,“你放心吧!我的利息绝对比地下钱庄低,而且我也不怕你大哥赖帐,你是我的最佳人质不是吗?”
他罕见的幽默感受令许昱雁看呆了,一直到商珞瑶劝她可以安心收下支票时,她才如梦初醒般收下支票,并忙不迭乎向范以农道谢。
“不必谢我,这是我头一回借钱给人家还在用拜托的,你最好确定一下,看看我的支票是不是会咬人,否则,我的老婆怎么这么见外而不放心呢?”
他的调侃立刻染红了商珞瑶的脸颊,她羞涩而懊恼地想坐离范以农的身边,范以农却早有防备,立刻伸手紧握住她微凉而纤细的小手,“你怕什么?即使我的钱会咬人,我的人可是没有咬人的坏习惯,这点,我可以用人格向保证。”
商珞瑶完全没想到一向冷峻傲慢的范以农也有这么犀锐狡诈打趣的一面,她虽然被他羞得满颜霞光,却也着实被他这令人大开眼界的一面风采震慑住了。
就在此刻,急诊室手术房的大门敞开了,主治大夫满脸疲惫地走了出来,他不待他们发问,便立刻报告开刀的结果。
“手术虽然复杂麻烦,但总算是顺利完成了,如果他胸口这一刀再偏左两公分就刺进心脏,而手术就不必这么费时了。”他看着家属虚弱而宽慰地轻嘘一口气,自己的疲累好像也有了最真实的价值感,“不过,他的伤势不轻,血也流得很多,不躺个半个月到一个月恐怕不能出院。”
“没关系,只要他能活下来,他能康复,我就算就守在病房里照顾他一年半载,我也心甘情愿毫无怨言。”许昱雁热泪盈眶地喃喃说道。
医生精炼而泛着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彩,他安慰地脱下手术外衣,走进医生休息室。
“噢,珞瑶,老天爷对我还真是仁慈眷顾的,对不对?虽然,我一点也不值得……”她激动万分,泪光闪动地抱住商珞瑶。
商珞瑶眼中也盈满了泪珠,激动和松驰后的虚弱感重重地冲击着她。“大嫂,是你的真情流露感动了上苍,大哥他会好起来的,我把他完全交给你了,大嫂。”
范以农震慑地注视着这一幕,他喉头梗着硬块,努力了半天,才好不容易克制住奔腾复杂的情绪。“珞瑶,你累了,我先送你回去,对了,大嫂——”,“大嫂”这两个字他叫起来显然是十分陌生而别扭的,“呃——如果大哥出院了,你可以——教他来我们公司上班,我想,他应该——满适合在业务部发展的。”
望着两个女人同时给予的感激和专注,他显然更别扭了,他马上恢复自大的表情,“珞瑶,我去开车,你到医院大门口等我,别让我久等了。”然后,他迅速拄着手杖步履蹒跚地离开了急诊室。
许昱雁寓味深远地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感触万千地说:“珞瑶,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男人,对不对?”
商珞瑶盈盈如水的眸光里写满了崇拜和怜惜的光彩,“是的,他的确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