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永远忘不了皇上当时脸上的表情,揶揄消遣样样都来,好像在跟他说:你客气了,嘴巴说不要,其实两个人早就见过面,还背着他盗取公主的芳心。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
黄宗世又叹气。
如果那天他不要多事,爬上树去救朝露公主,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黄宗世后悔不已,脑海不由得浮现出当天的情景,两个月前……
“树上多危险,公主您快下来呀!”
“只是区区一只纸鸢,您别捡了!”
“公主,拜托您快下来吧!”
“您快下来吧,公主!”
宁静的午后,皇宫的后花园传来阵阵尖叫声,一群宫女围着一棵大树又叫又跳,每个人说的话都大同小异,那就是拜托朝露公主别冒险。
对于宫女们的大声请求,朝露公主只是朝她们挥挥手,继续往上爬。
“小心啊,公主!”
“公主!”
宫女纷纷露出惊恐的表情,怕朝露公主失足跌落树下受伤,她们一个一个都得受罚,万一有个意外,她们不但全得陪葬,家人还会遭受牵连,因此个个心惊胆跳,在心里大念阿弥陀佛。
真是的,只不过是爬树嘛!干嘛大惊小怪?
生性活泼好动的朝露公主,对任何事都充满好奇,凡事都喜欢自己来。就以放纸鸢来说,她虽然没有亲手做纸鸢,却坚持纸鸢一旦遇上了麻烦——比如说卡在树上,一定得自己捡。这会儿她的纸鸢就卡在树上动弹不得,正好给她实现诺言的机会。
“我去叫人来!”底下有宫女眼见朝露越爬越高,心想这不是办法,得找支援。因为以朝露的脾气,是不会听人劝的,她们若还想保全项上人头,一定得找帮手。
“好,快去!”宫女们乱成一团,喊叫的喊叫、求救的求救,还有不少人急得哭出来,小小的后花园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朝露很想叫她们不要吵了,但她没空训人,纸鸢卡在最上面的树枝上,她得先专心爬树,回头再好好教训那些宫女。
对没爬过树的人来说,她的身手算是矫健,而且树枝也没太为难她,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让她有充分的立足点一路往上爬。
加油,就快到了。
朝露舔舔嘴唇,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会儿,就能拿回她心爱的纸鸢。
经过千辛万苦,朝露总算爬到树顶,她也满身大汗。
“呼!”
“呼!”
朝露大大松一口气,树底下的宫女更是差点儿连肺都吐出来,幸好公主安全无虞,否则她们都得人头落地。
五彩缤纷的纸鸢,就这么卡在树枝上动弹不得,枉费它那双翅膀。
朝露伸长手取纸鸢,取的过程特别小心,唯恐把纸鸢弄破。她费了一番手脚,好不容易终于把纸鸢取下来,她方才露出笑容。
还好没破,她真幸运。
朝露特别喜欢这只纸鸢,因为它的造型很特别,是一匹飞马。从来马只在地上跑,还没听说过能在天上飞的,如果真的有能飞上天的马,她一定要第一个骑,谁也别想跟她抢!
只可惜,这只是西洋人想像中的动物,不可能有长翅膀的飞马。
朝露对新鲜的事物特别感兴趣,只要一有外国使者来朝进贡,她一定跑去一探究竟。以前看什么都新奇,都觉得有趣,可这几年,不晓得是不是她的眼界变宽广了,还是标准提高了,再贵重的贡品都吸引不了她,金冠珍珠什么的,更觉得无聊。
正因为如此,她格外珍惜这只纸鸢,因为这是来中土宣教的西洋僧人特别为她做的,整个大光国就这么一四飞马,说什么都不能弄坏。
她小心地拍掉纸鸢上头沾着的灰尘,然后将纸鸢揣进袍子里,低头看树下,准备爬下去。
孰料,她不看还好,看了以后全身软掉。
天啊,她到底离地面多远?树底下的宫女怎么每个人都像小不点?还有那些横行霸道的树枝又是怎么回事儿?她真的是踩着它们一路爬上来的吗?真教人难以置信。
朝露一向就认为自己胆子大,什么都不怕,可是这次她真的吓坏了。一直以来她就跳来跳去,爬上爬下也都习惯,一度她以为自己不怕高,但事实证明她错了!她不但怕高,而且怕得半死,怕到全身发抖。
这棵树到底有多高,她又是怎么爬上来的?
她吓得不敢往下看,树底下的宫女脸拚命往上仰,着急喊道──
“公主,您快下来呀!”
“是啊公主,您快下来!”
树底下的宫女看不见朝露脸上的表情,只看到她双手无力的抱着树干,脸转向另一边,似乎不敢看下面。
宫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被朝露的反应吓着,她们服侍她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看见她如此懦弱,不禁也跟着紧张起来。
“喜鹊还没找到人吗?”
“她还没回来。”
“赶快,再去找人来!”
宫女们急得脸都绿了,她们才刚放松心情,这下子又得提心吊胆。
“公主!”宫女找救援的去找救援,留守的也没闲着,一个一个轮流喊公主,就怕她吓到昏厥,从树上掉下来。
宫女们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因为朝露确实吓到腿软,非得紧紧抱住树干,才能勉强支撑,她甚至吓到闭上眼睛,因为她只要往下看,就会全身力气尽失,头就会晕眩。
呜……好可怕,谁来救她?
尽管朝露胆子再大,说穿了也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卡在几十尺高的树顶下不来,理所当然会害怕,更别说她是天之骄女,自出生以来就没受过这么严厉的对待。
虽然说这是她自找的,但她的眼泪还是忍不住冒出来,觉得好委屈。
她不要待在树上啦!都已经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没有人来?等她安全回到地面,她一定要叫皇兄好好处罚这些奴才,看他们还敢不敢怠慢?
快点来人啦!呜……
朝露眼泪流个不停,树底下的宫女“公主、公主”喊个不停,谁也没注意到一道疾驰的黑影正往公主的方向奔去。
咻咻咻咻!
黑影的脚步疾如风,轻似飞鸿,划破空气朝树顶而去,朝露只听见空气振动的声音,以为风势加强,于是更害怕。
她不会被风吹下去吧?呜……
“别怕,公主,我来救你了。”
就在她内心的恐惧达到顶点之际,身后忽地传来一道低沉温柔的声音,朝露股眨眼睛,以为自己太过害怕产生幻听,不敢把头转过去。
“公主,请松手,我带你下去。”黄宗世见公主死抱住树干不放,只得劝她,无奈朝露动也不动,教他好生为难。
“公主。”
她才不会松手,别以为她不知道他是地狱派来勾魂的使者,趁着她乖乖听话的时候将她往下推,然后她就一命呜呼。
“公主。”
不要,她不要松手,绝不松手!
黄宗世的劝诱达不到任何效果,反而让朝露的手越抓越紧,让他不由得怀疑她打算抓着树干一辈子不放。
“我不会听你的话,魔鬼!”别想乘机带走她。
啥,魔鬼?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一般人不是说魔,就是讲鬼,她倒创新,把两个结合起来。
黄宗世叹口气,决定放弃同她讲理,直接动手可能会来得快一些。
只见他伸手圈住她的腰,轻松将她拖离树干。朝露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惊讶之余,一时手滑抓不住树干,黄宗世于是成功捕捉到这位淘气的公主。
“你知道我是谁吗?竟敢如此无礼——啊!”朝露才刚要展示她身为公主的威风,黄宗世冷不防将她拦腰抱起,纵身往下跳。
朝露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抬起头看黄宗世,因为角度的关系,她只能看到他的下巴、嘴巴和部分鼻子。
但也由于如此,此刻的黄宗世在朝露眼里显得无比高大,像泰山一般可靠。虽说朝露贵为公主,但长年关在宫中,偶尔溜出去身边也都有人监视,根本无法接触男人。
少女情怀总是诗,朝露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当诗人的才华,但她很清楚自己正被一道彩色的光圈围绕,随着他们下降的速度,一圈一圈往外扩,她的爱慕之心在同一时间跃动。
从树顶到树底不过是转瞬间的事,却在朝露的心中凝聚成永恒,几乎在他们落地的那瞬间,她便爱上黄宗世。
黄宗世稳稳地站好脚步后,第一件事便是小心将朝露放下,朝露直到完全站直身体,才能好好打量黄宗世。
这个人……好高,和皇兄差不多,不对,皇兄要再矮一些,而且也没这么壮。此外,他的长相和皇兄以及英豪哥完全不同,皇兄和英豪哥的长相都太过秀气,但他长得就比较粗犷,更有男人味。
人家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朝露的亲娘早早就过世,所以她只能靠自己找丈夫,而她决定,她未来的夫婿就是他了!看他的样子年纪也不大,又长得一表人才,皇兄一定会同意的。
“公主——”
“你叫什么名字?”朝露决定先打听他的家世背景,等搞清楚了再来发布通缉令,到时一定十拿九稳。
“咦?”黄宗世瞪大眼睛看着朝露,她清丽的小脸上写着决心,让他直觉得不妙。
“我在问你的名字,快告诉我!”朝露像审犯人一样逼供,只差没拿纸笔要黄宗世画押,让他不由得吞口水,在心中大喊不妙。
“呃,我是……”直觉警告黄宗世,不逃绝对后悔,千万不能让她知道他的身分。
“你快说啊!”朝露双手叉腰,霸道命令,从哪方面来看都是个被宠坏的小孩。
“公主知道我的名字做什么?”黄宗世无论是哪一方面,都不想和朝露扯上关系,能逃则逃。
“招为驸马。”朝露明人不说暗话,这可吓坏了黄宗世。
他只不过恰巧路过,顺便伸手拉她一把就被她缠上,早知道他就不要那么难婆。
“快说,你叫什么名字?”朝露跳脚。
不行,他非得想个法子逃命不可,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她缠上。
“你看,天边有一只好大的老鹰。”黄宗世狗急跳墙,随手指天,朝露果然中计。
“在哪儿?”她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向天际,寻找翱翔的老鹰。
就是现在!
黄宗世趁着朝露转移注意力的时候,脚底抹油落跑。
“哪来的老鹰,你是不是看错了……啊,人跑掉了?!”
第2章(2)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黄宗世无从得知,但他莫名其妙变成驸马倒是真的。
收起回忆回到现实,黄宗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一步错,步步错”,当初他若没有好心出手相救,就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是啊,他明明就不想理朝露公主的,这些年来他也躲得很好,虽然他打从十二岁开始,就一直暗中保护皇上,但他只要一听见朝露公主驾到,一定找借口开溜,十年来没跟她打过一次照面,只是远远看她。
他原本打算和她保持一辈子距离,谁知道那天经过后花园,看见她站在树上全身发抖,他一时不忍,上去救她下来,未料为自己惹来一个大麻烦。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恩将仇报,他终于了解这四个字的真谛。
叹气再叹气,无奈再无奈,黄宗世想不通自己的运气怎么会这么好?明明只是一个将军的次子,顶多也就是个五品官,怎么人人都不想要的公主就轮到他──
“驸马!”
“噗!”
三个月前皇上的遭遇,在黄宗世的身上重演一次,只不过当时呛住皇上的是茶,这次换成酒,而且还是烈酒。
“公、公主,咳咳!”黄宗世被酒呛得频频咳嗽,朝露走进房间,一边打量黄宗世。
“你在做什么?”她好奇地看着桌上的瓶子,她好像闻到酒味?
“没、没做什么。”黄宗世手忙脚乱地藏酒,朝露越看他的行动,越觉得可疑,他明显在说谎。
“骗人,你明明就在喝酒,以为我闻不出来?”朝露人小鬼大,什么事都不过她。
黄宗世叹口气,把酒瓶和酒杯重新摆到桌上,痛苦招认。
“我是在喝酒没错。”他多希望酒醒之后发现这只是一场恶梦,可惜他才喝了几杯,连酒醉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她活逮。
“什么嘛!喝酒也不叫我。”朝露抱怨。“你知道我在房间等着和你喝交杯酒,等得都快睡着了吗?”
他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才一个人躲起来喝酒,虽然已经是既成的事实,他仍不愿意承认,自己娶了皇上的妹妹。
更离谱的是这桩婚姻还不是他自己心甘情愿,是被硬塞的,皇上口口声声说拜托他,其实与赐婚无异,差别只在有没有下旨。
“你的盖头呢?”黄宗世注意到原本应该覆在凤冠上面的红色布巾不见了,只剩下缀满宝石和珍珠的凤冠。
“我自个儿拿掉了。”朝露再次抱怨。“等你帮我掀盖头我早闷死了,内务府不知道打哪儿弄来一条又长又厚的盖头,闷得我喘不过气。”
大家都羡慕新娘,又有谁能够体会新娘的心酸?先不说那一身衣服有多笨重,就说那顶凤冠简直就像石头,压得人脖子都快断掉,如果不幸遇上一个偷懒的新郎,比如黄宗世,宁可一个人关起门来喝酒,也不愿意帮她拿掉头上的凤冠,可真要郁闷到死。
“对不起。”黄宗世光顾着自艾自怜,忽略了她可能会不适,于是急忙道歉。
“先别急着道歉,快帮我把凤冠摘掉。”朝露用手指向头顶,一副快喘不过气来的模样,黄宗世赶忙伸出双手帮她把凤冠拿下来放在一旁。
“呼,轻松多了。”总算不必再承受凤冠的重量,朝露大大松一口气,黄宗世见状不禁笑起来。
“你笑什么?我还没原谅你。”朝露主动拉了一把椅子,大剌剌地坐下,动作说粗鲁也粗鲁,却流露着一股自然的清新。
黄宗世闻言瞬间手忙脚乱,说实话,他十分缺乏跟女性相处的经验,他的人生充满了国恨家仇,除此之外,只知道不断地练武。不要说任性刁蛮的公主,就算是寻常百姓的姑娘家,他也不懂得如何和她们相处,公主的身分更为高尚,对他来说真是一道难题。
“给我倒酒。”朝露郁闷到家,学起他借酒浇愁,吓坏黄宗世。
“不可以,公主——”
“有什么不可以的?”无聊。“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杯交杯酒没还。”
朝露这句控诉简单有力,瞬间把黄宗世打趴。
“好吧!”的确是他理亏,难得洞房花烛夜,他竟然任由她一个人独守空闺,是没有权力约束她。
黄宗世纵使有满腹委屈,也不敢跟朝露抱怨,原因很简单,皇上有旨:不许让朝露公主知道这桩婚姻的真相。
换句话说,他不但得当柳下惠,还不能让朝露公主发觉。明明他只是保母,负责照顾朝露两年,却必须让她误以为他因为喜欢她,才跟她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