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什么喊?不会过来扶爷一把吗?」
最近十天,许文远实在太累了,因此一被越秋雨推倒,竟是虚弱得爬不起来了。
「是是是——」小书僮赶紧跑过去扶人。
可惜书僮年纪太小,力气不够,许文远又耗尽了体力,百八十斤重的身子全依赖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拖拉,主仆俩纠缠半天,最后许文远也没能起身,反而累得小书僮跟他一起瘫在地上喘气。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许文远果然迁怒了。
小书僮白着脸,低下头,不敢回嘴,心里委屈得要死。
还是庄敬看不下去,走过去,一手一个将他们拎了起来,送回两人的宿舍去。
许文远本想向他道谢,谁知庄敬临离去前,却丢下一句。「秋雨说得没错,你真的满弱的,要努力啊!」
他是一片好心。看得出越秋雨对许文远有点特别,还谈不上喜不喜欢,可她会花心思注意他,这种情况就值得玩味了。
至于许文远,在京城,谁不知道他就是个活太岁?可这位太岁爷在越秋雨面前屡屡吃瘪,吃苦受罪,还不敢对她发脾气,这说明了什么?
关于情爱,庄敬并不是很了解,可他至少知道眼下的情况很有趣,值得他添一把火,然后坐下来嗑瓜子看戏。
果然,他那句话一落,许文远就像被点燃的爆竹,炸了。
庄敬走得好远都能听见他的怒吼。「混帐!敢说爷弱……你!回去告诉我爹,不管他用什么手段,给爷找几个厉害一点的武师过来,爷要习武,总有一天,爷要……爷要……爷要你知道爷的厉害……」
庄敬也说许文远弱,但他转眼就忘,只有越秋雨的话,那戏谵中带着淡然的神情一直在他心底徘徊,怎么也抹不掉。
于是,他气炸了,一定要她对他刮目相看,不惜一切代价,非要改变她对他的看法——
*
许文远搬出寒山书院,另外买了座大宅院,带了他的小书僮和老侯爷派下来的十名武师,以及佣人八名、婢女四个和一位管家,一起住了进去。
搬家这天,那叠了七、八车的箱笼让书院一堆人看得目瞪口呆。这是来读书、还是来游玩的?准备的行李也太多了吧?
但听说人家搬家后的起居用度,所有人又呆住了。有钱人真的是……反正平凡人无法了解小侯爷的想法就是了。
课余时间,凌端偶尔跟越秋雨提起这件事,惹来她白眼,看得他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书院里的人会戏称越秋雨为神仙姊姊,除了因她貌美之外,另一原因就是她的冷情。
她刚到书院时,也不是没人调戏过她,却总被她一眼瞪退,偶有极不识相者,喜欢动手动脚,她就敢让对方断手断脚。
没人能够让她的神情泄漏一些变化,就连凌端这个便宜徒弟也不行。
渐渐地,大家觉得她像九天玄女一样,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众生,或许有悲悯,却绝不会动情。
没有人知道,越秋雨的淡漠只是因为她在书院里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有学问又有把握帮她吵赢兄弟姊妹的心上人。
不是说书院里没有人材,恰好相反,这里人才济济,不论是凌端、庄敬、徐青……个个都是人间龙凤,但要他们像个孩子般去帮她吵架?算了,作白日梦比较快。
这让她心情不好,但这里的人又不是绿林中那些邪恶之徒,可以任她打骂出气。
第4章(2)
比如徐青,温文儒雅、学富五车,偏偏是个文弱书生,她要一掌过去,不必使全劲,用三成力就好,他便魂归离恨天了。
如此生活,怎能教她不闷?
偏偏她还得忍着,期待每一年新生入学,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合心意的,绑回黑帮做压寨夫君。
忍久了,性子便难免有点扭曲,时长日久,她就挂上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具,让人误以为她是个冷情冷心的天仙化人。
可实际上,堂堂的黑帮少主怎么可能成为真正的「神仙姊姊」?了不起外表有点像,但个性,说她性烈如火,一点也不为过。
但外人不知,大家只看见她的假象,日子久了,也将她当「神仙姊姊」那般崇拜,更让她郁闷不已。
这样的郁闷直到许文远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侯爷出现,才让她暂时找到发泄的办法。
不可否认,那天揍他一顿,让她心情好了不少。
而这个挨了揍、却不像一般人从此避她如蛇蝎的家伙,又稍稍勾起了她的好奇。
然后他为了她一句话,闭关十天,苦读《论语》,终于作出一篇可以过关的文章,更在她平静的心湖投入一颗石子,荡起的涟漪,至今未平。
许文远,这个不学无术的纨裤子弟似乎不像以前那些调戏她的人,光会出一张嘴,稍微受点挫折便吓得不敢再接近她。
他,有点不一样。
因此她不自觉地将他记在心里。
在听说他做下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时,那平静的面容便不由自主地裂开一条缝,泄出了她一点本性,却是看呆了凌端。
凌端也听庄敬提过,越秋雨对许文远似乎有些不同。
但他不信,自家师父是何等高傲的人,怎会看上许文远那等不学无术的公子?
可此刻越秋雨的表情,哪还有一点「神仙姊姊」的超凡脱俗?分明是个机灵、搞怪的小妖女。
许文远,这个不知道哪里好的男人,硬生生将一名仙子从天上拉下了凡尘。
凌端不自觉闭上眼,深吐口气,暗道——
师父啊,你的眼光真差……
*
越秋雨明白许文远嚣张的行为,加上他在京城留下的坏名声,容易让人对他产生不好的印象。
起码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也觉得这人很讨厌。
但经过作业事件后,她发现他并非外表那么轻浮,在嘻皮笑脸的背后,藏了一身死不认输的傲骨。
于是,她对他起了好奇,更在他闭关苦读《论语》时暗中相助。
现在他大张旗鼓地搬出宿舍,另外购屋居住,她私下打听之后才晓得,他的宅院是买的,不是租的。
就为了在寒山书院读个也许只有几个月的书,他就砸下几千两买屋、买僮仆,害她好想劫他的富,以济自己的贫。
这位小侯爷也有钱得太过分了,真是讨厌。
对!她还是「讨厌」他,因此更加注意他了。
趁着月黑风高,她飞掠进他新买的大宅,从大堂、回廊一路逛到后宅,奢华的布置令她的手更痒了。
这样的钜富不劫,真的是有违黑帮宗旨啊!
她甚至考虑要不要传书回帮里,让人盯紧京城的侯爷府,若有机会,就直接上门打劫,吃下这一摊,估计可以活命灾区上万人。
如今的高官钜富真是奢侈得教人难以忍受,他们不知,连年天灾令百姓民不聊生,多少人贫无立锥之地,而他们……
她知道有钱不是罪,可太过有钱,还是令人眼红。
她已经看好几样古董,准备探完许文远便顺手将它们带回书院,交给凌端去拍卖,所得再拿去赈灾。
她一路晃、一路看,轻灵的身影如一阵风刮过偌大的宅院,为这富丽堂皇的住所留下无数闹鬼的传说。
当她走到后院,本以为会瞧见一座美轮美奂的园子,谁知绕过假山后,却是一片垒实的地面,无花无草,无水无鱼,景色单调得一眼即可望尽。
院子左边是一片梅花桩,两排兵器架,刀枪剑戟,十八般武器,样样俱全。
院子靠墙之地,由远而近摆放了三个箭靶,地面上则放置十来个石敢当,她目测那些石敢当的重量大概是由十斤起跳,然后二十斤、三十斤……最重的应该有百斤。
这哪是什么优雅的园林,分明是处练功场。
越秋雨溜目四顾,终于在兵器架的旁边看见了正在扎马步的许文远。
她仔细看着他,只见他额头汗珠滚滚,两条腿抖得像要散掉一般。
他的小书僮手里拿着软巾,正着急地围着他团团转。「主子,要不要休息一下?你已经站了半个时辰了……」
许文远没理他,咬紧牙关苦苦撑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早晚有一天要让越秋雨承认他很强,教她收回「弱」这个评语!
小书僮知道自家主子又犯拧了,急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主子,你休息一下吧!你这样不顾惜身体的苦练,万一出什么问题,老侯爷问起……」
「滚——」烦死了!他终于受不了小书僮的嘴碎,开口骂人。
可惜他不知道,扎马步凭的就是一口气,尤其是像他这种初学之人,若不憋足气苦熬,一旦气泄,再要从头开始,就很困难了。
果然,他「滚」字才出口,人便倒下来了。
「主子!」小书僮赶紧上前扶人。
「别碰爷!」许文远惨叫。老天,他的身体怎么这样痛,小书僮随便碰一下,他就像被几百根针扎过一般,疼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主子……」小书僮被吓到了,大哭地跑掉。「你你你……我去找刘师父……」
刘师父是老侯爷派下来的武师之一,也是教导许文远拳脚的师父,就是他让许文远练马步的,如今小侯爷练坏了,这么恐怖的责任小书僮可背不起,只能让刘师父自己来负责。
「混蛋,爷怎么会用了你这样一个胆小鬼?!」
他倒是忘记了,小书僮本就胆小,否则怎么会做乞丐做到被全京城的乞丐欺负,给人剥光衣服,吊在树上打着玩?是许文远看不过去,让家丁救了他,收进侯爷府,出入也将他带在身边,这才让他过上几年安稳的好日子。
他或许不是个好人,却也不是个坏人,就是个我行我素的人。
许文远挣扎着要重新站起,身体却不受控制,一次一次地爬起,又一次一次地倒下,让本就酸疼的身体摔得更加疲惫不堪。
其实刘师父给他布置的功课是扎马两刻钟,毕竟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小侯爷,刘师父也不敢对他太严格,深怕练坏他身体,自己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但许文远自知年纪已大,筋骨定型,若要有所成就便不能太轻松,因此他给自己定下的扎马时间是一个时辰。
他要用苦练来弥补己身的不足。
可惜,理想是好,却不能成真。
越秋雨躲在暗处看着他苦苦挣扎,不禁摇头。老侯爷替他请的武师功夫肯定不怎么样,否则怎会放任他如此胡为,也不怕坏了身体,从此不能习武。
像她教凌端,虽然常把他揍得鼻青脸肿,却是在拳脚中添入了内力,每一拳都击在他的经络上,先替他柔软、开拓了经脉,再教扎马、招式,才有可能将一个成年人培养成二流以上的高手。
至于一流嘛……下辈子投胎再来吧!
如许文远这般乱练,没地损了身体还练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正想现身叫他别逞强了,练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慢慢来,却见他摇摇晃晃,整个人颤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般,缓缓站了起来。
她心一跳,眼眶莫名有些热。
这个人纵然有千般缺点,但至少有一样是非常值得称许——心志。
他心志如铁,还有什么是做不成的?
第5章(1)
顺着夜风,越秋雨悄悄地来到许文远身后,一指点向他的昏穴。
许文远迷迷糊糊地竟倒了下去,从头到尾都没发现自己居然被人「暗算」了。
「真弱啊……」越秋雨低叹。
难怪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不对,许文远离书生还有一大段距离呢,但他依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她不太了解那些豪门贵族究竟是怎样教育子孙的,但在刀头舔血的江湖里,一个人若不能自立自强,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因此无论绿林帮派还是武林世家,皆非常重视子孙的武艺培养,哪怕不能练成一代高手,起码要有自保能力。
而许文远几乎什么都不会。
但是,她为何就是对这样一个人起了好奇呢?
越秋雨也搞不懂,只知自己放不下他,那唯有由她来代替老侯爷训练他了。
至少要把这位浪荡子锻链到能够独立自主为止。
她纤手如观音拈花般,从头到脚拍遍他全身每一处穴道,帮助他解除身体的疲惫。
然后她运足功力,并指如剑,直刺他的奇经八脉。这可以帮他柔软已经定型的筋骨,同时开拓、通畅他的经脉,以后他练起内功来,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这种方法跟她「揍」凌端的结果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这样做许文远很舒服,她却很伤;而她揍凌端,不只可以帮他练武,还可以发泄一下心头郁闷,一举数得,因此她更爱「揍人」这种教学办法。
可是对许文远,她是揍过他,可此时不知为何有点揍不下手,只好自己吃亏了。
幸好凌端不在这儿,要让他知道师父如此偏心,还不气个半死?
她帮许文远运功完毕,正准备打坐调息一会儿,忽地远远听见小书僮喳喳呼呼的声音快速逼近。
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夜探许文远,因此匆忙离开,避过小书僮与刘师父二人。
但离去前,她瞥了眼那个专门误人子弟的刘师父——
是错觉吗?总觉得这刘师父好面善,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惜一时想不起来。
思虑半天,没有答案,越秋雨也懒得再想,沿着原路离开许宅。
这一路走来,奢华的宅院依然教人心动,尤其是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真的让她手好痒啊!
但想起许文远,她又有些不忍心下手。
她对他好像越来越心软了。
她一步三回头,总觉得那些古董一直在呼唤她,请她带它们离开这座富丽堂皇的宅邸,见识一下外头的花花世界。
她觉得自己应该顺从它们的心意才是,可是……许文远刚搬新家,就丢失这么多东西,心情肯定不会愉快吧!
她以为不该太欺负他,免得把他气死了,她再去哪里找一个这么有趣、又能勾起她好奇和心思的人呢?
所以……放弃吗?
「我是堂堂的黑帮少主耶!入宝山岂有空手而回的道理?」这未免太损她的英名了,顶多……这里有十多件古董,她拿一半,给许文远留一半嘛!
以前她可是从不给人留东西的,他是例外,应该庆幸了,若再生气,就证明他是个小气的男人。
最终,她还是抵不住那些古董的「声声呼唤」,随手顺了七、八件走。
嗯,她想过少顺一点的,不过,顺着顺着,不知不觉就拿了这么多了,只能说他家的古董喜欢她胜于他,因此拚命「引诱」她,才导致她迭犯错误。
这绝对不是她的问题,十成十是许文远做人太失败,所以这些古董才愿跟她。
越秋雨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以光明正大自己的偷窃行为,然后带着满满收获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