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太监匆匆地从御书房走出,被皇帝召进宫的长孙义,一伸手就挡下对方的路,好奇地笑问:「小安子,你急着要赶庙会?」
「国舅爷,您别拿小的开玩笑了,您明知道没有皇上的吩咐,奴才哪儿也不能去。」请安之后,小安子苦笑。
太监要出宫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怎么,你这是在埋怨吗?」眸一转﹐长孙义挑高了眉。
赶忙摇着脑袋,小安子急呼呼地否认:「奴才不敢,让皇上差遣使唤是奴才的荣幸,奴才绝对不敢埋怨,国舅爷别冤枉小的。」
「你说我冤枉你,是说我是非不分罗?」盯着小安子渐渐苍白的脸,长孙义环起双臂质疑,吓出小安子一身冷汗。
「奴才……奴才……」频频冒着冷汗的小安子一时真答不上来。
「长孙兄,别逗小安子玩了,皇上还在里头等着你呢。」走出御书房的向云攸好笑地摇摇头,替小安子解了围。
救星出现,小安子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没别的事,奴才先告退。」不见长孙义有其他吩咐,小安子赶忙走人。
见小安子远去,向云攸才对长孙义道:「小安子好歹也是皇上身边的人,你不觉得偶尔也该给他留点余地吗?」
只要进宫,长孙义一定会逗逗小安子,简直是上了癮。
「这你就不懂了,我玩他可是看得起他呢﹗」进御书房前,长孙义诡譎一笑,说得理面气壯,毫无愧疚之意。
身分不够的人,他还不玩哩。
向云攸一叹,「你看得起他,他却未必感激。」
「那又如何?长孙义跨进御薔房,他从没想要小安子的感激。
「什么又如何﹖」皇帝好奇地问。
和长孙义交换个眼神,向云攸有默契地道:「他的生活优闲自在,好奇京里最近在乱些什么事,问了却又问那又如何。」
「云攸,你在跟朕绕口令吗﹖」皇帝挥挥袖,摒退御书房內的太监、宫女。
「有趣、有趣。」一旁的都王爷笑了起来。
「天方,什么事那么有趣?」皇帝的注意力立即被转移。
「皇兄,我是觉得他们的性格很有趣,一文一武搭配得天衣无縫,难怪你老召他们陪着进进出出,绝不怕无聊。」都王爷照实回答,嘴角犹挂着原有的笑意。
「皇上、都王爷,我们该讨论正事了。」向云攸轻咳,可不觉得自己有听见赞美。
「没错,是该讨论正事了,你们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长孙义亦有同感──他向来只爱玩人,不爱被人玩。
「我们说的不算正事吗?」都王爷无辜地望向皇帝。
没有意外的,皇帝回了句:「当然算。」
唤了口气,向云攸只好道:「算也无妨,不过我们现在要讨论的应该是衍的事,两位是否还记得?」
「当然记得。」皇帝和都王爷倒是十分有默契。
「你们说的是,近日让许多人烦恼的」──想起近日京城里,大小官都怕被平山王爷牵连、人人自危的可笑情況,长孙义抬高了眉。
「就是这件事了。」皇帝道:「你们不觉得他走太久了?」
「好像是有点久……」向云攸沉吟。
衍离开宫中,好像也好几个月了。
「若是我没弄错,是皇兄『促成』的不是吗?」都王爷向来只爱风花雪月,遇到这种沉闷的玩意,实在提不起劲来。
「老实说,朕想要你们其中一个替朕微服出巡探訪民情,顺便打听他的情況。」人到齐了,皇帝便有话直说,不再拐弯抹角。
断了讯息月余,他实在担心衍的下落。
「皇上属意谁呢?」互望一眼,向云攸进一步探询圣意。
君命难违,无论皇上要谁微服出巡,他们都没有抗拒的份,只看皇帝要谁去了。
而新婚的向云攸,自然不希望自己会雀屏中选。
否则,他就得请圣意回家说服小娇妻让他出远门。妻子正在怀孕中,他也不希望在这个时候离开妻子身边。
「在你们之中,谁去最适合呢?」皇帝笑笑,不答反问。
「皇上的意思是?」长孙义在心中盘算着。
「朕不勉强谁,所以由你们自己決定,」皇帝将问题推了出去。
长途跋涉还得找人多累哪,长孙义想到这些就实在没兴趣出远门﹔向云攸又得顾及家里怀孕的小娇妻,所以──
「喂喂,你们都看着我干嘛?」频频打呵欠的都王爷,成为其他人的焦点,精神霎时好了起来,感觉不太对劲。
皇帝笑而不语,其他两人的表情可诡譎了。
孤家寡人的都王爷,显然是这次出远门最适合的人选。
*****
愈走愈往荒郊野嶺去,柯夜心的脚步不禁迟疑地減缓。
终于,她小跑步追上一个劲儿往前直走的月衍,拉住他的手臂问道:「月大哥,我们今晚不投宿客棧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再往前走,他们就真的得露宿郊外,以天为被、以地为枕了。对象是他,她想来可不觉有半点浪漫。
夜露涼涼,她哪能露宿野外,就这样熬过一整晚呢?
「月大哥,你听到我在说话没有?」见他没有回应,她不禁摇晃他的手臂。
这一路上他都只顾着往前走,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忘了她的存在,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她腿痠叫他停下好几回,他却完全不曾听见。要不是她费尽吃奶力气,拼小命赶上他的步伐,早不知被他甩在多老远的地方。
「你说什么?」因为她的摇晃,月衍的注意力才被拉回了些。
「我说你很过分耶﹗」嘟起小嘴,她实在很不满意自己被忽略,而且还忽略了大半天。就算是想事情,也不用花那么久的时间吧。
月衍低头望着她,立即皱起眉头,狐疑地问:「我哪里过分了?」他不记得自己有打她、掐她还是欺负她。
他确信自己──没有对她做出任何事。
「你都没有在听我说话,就是很不礼貌的行为,难道还不算过分?」她单手叉腰,一手指着他的鼻头,理直气壯地指控。
「你烦死了,我有什么义务要听你说话﹖」他冷哼,根本难以理解她的指控。
「谁说没有?」她生气了,气呼呼地道:「你没听过什么叫同舟共济吗?好歹我们现在也算是同一路的人,得互相照应,你当然有义务要听我说话啦﹗」
管它有没有道理,她就是这样瞎掰定了。
「互相照应﹖」他笑了出来,笑得无比冷酷,难掩嘲讽。
这一路上是她硬要跟着他,他从来就不想和她「同舟共济」﹔要说照应,也只有他在照应她的份,她对他又何曾超过任何作用?她只会花他的钱猛吃,拼命拖慢他的脚步而已。
「干嘛,我说得不对吗?」被他一看,她倒有些心虚。
「你刚才到底想说什么?」不想和她争论,月衍干脆跳回正题。
「还说哩,不就问你我们今晚是不是不投宿客棧?」她没好气地道,没忘记悄悄补上两句:「就知道你没在听我说话,没礼貌的傢伙﹗」
没管她过于大声的自言自语,月衍这时才往四周望去,打量起他们所在的环境。只顾着想事情、往前走,他也不知自己何时走到这荒郊野嶺。
「怎么了?」看他愣了半晌,她忍不住询问。
「没什么,我想我们是没客棧住了,就随便找个地方窝一晚吧。」收回心思,他倒不是很介意得露宿野外之事。
「我不要﹗」她想都没想就大声抗议。
一你不要?」何时轮到她作決定了。
「对,我才不要像畜生一样窝在草丛里呢﹗」她严重抗拒。
酷酷地白她一眼,月衍告诉她:
「不要,那你就自力更生,别再跟着我了。」若能就此甩掉她,真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
「你什么意思?」她惊慌了,就怕被他撇下。
「你慢慢想吧﹗」丟下她往前走,月衍头也不回地离去。
柯夜心呆住了,就这么呆在原地望着他走远。
他……真的丟下她走了。
*****
一个时辰后。
不甘不愿的月衍还是回头了,而她当真一步都没有再动过。
她不是他的责任,绝对不是﹗他十分懊恼自己回头的举动,不管怎么想,她都跟他毫无牵扯﹔为什么他就是不能趁此大好机会,甩掉她换来从此以后的逍遥快活,不用再带着一个跟屁虫在后头多美好﹗
抱着膝蹲在地上,柯夜心简直像一块僵化的石头。
「喂,站起来。」他没蹲下去,只用脚碰了碰她的身体。
仰起头,柯夜心以怨懟的眼神望着他。
「干嘛?」他不太情愿地哼了声。
她张开唇,咕哝了些声音。
「什么?」他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些什么。
「我……嗚……」白他一眼,她又再发出含糊的声音。
「你说什么?」
「唔……」调回视线,她一个劲儿盯着地上。
耐性缺缺的月衍,一把扯起她的衣领,瞪视着她的脸问:「有什么话就说清楚,不要支支吾吾半天,你是说给鬼听的吗?」
沉默几秒后,她可怜兮兮地瞅着月衍。
「我脚麻了。」
「呃﹖」
「我脚麻了啦。」委屈的泪水浮上她的眼眶,直直落入他的黑瞳里。
因为脚麻,她连站都站不起来,可以想见她在原地蹲了多久。
月衍愣愣地望着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觉得好气又好笑。
被他提着衣领,她的眼神极其无辜,模样就像只被逮住的小鸡般无助。缓缓将她放到地上,他也陪她蹲了下去。
「你本来不想回来找我的对不对?」她突然问道。
月衍毫不犹豫地点头,他本来是如此打算就此和她分道扬镖没错。
「那你为什么又回来?」她没有追上去,就是在赌他会不会回来找她。
等了一个时辰,她差点要绝望了。
幸好他老兄尚未泯滅人性,没有当真丟下她一个女人,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否则,一个人被丟在这荒郊野外,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在这个时辰里,庞大的孤独感朝她侵袭而来,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失落,眼泪差点就劈哩啪啦掉下来。
对向来坚强的柯夜心而言,那体会是新鲜得恐怖。
她从不知道孤独是如此可怕的感受。
月衍被她这句话问倒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回头。
「我回来看你被野兽咬走了没有,不行吗?」这是他勉强能找出来的藉口。
「你还真坏心。」她睨着他,不高兴地道:「看我还杵在这里,你一定很不开心对吧?」他肯定希望她被财狠虎豹吞了,省得增添他麻烦。
「我没这么说。」他也没这么想。
想到还得满山去找她的尸骸,那感觉说有多差劲就有多差劲。
「你写在脸上了,不用多说。」她赌气地道。
是这样吗?看见他游移的眼神,她不禁有点怀疑。
没有理会她,他的注意力转移到她的腿,淡淡地问:「脚好些了吗﹖」没等她回答,他伸出手隔着衣服替她揉了揉小腿。
「你」──
柯夜心有些震惊,不想大喊男女授受不亲,却猛地想起她从未顾忌过这个。但是,从来没人碰过她的腿,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走不动了是吗?」像是在对自己说话,月衍说着就将她拦腰抱起。
「啊」──身体一腾空,她不禁轻呼出声,双手吓得迅速攀住他的身体。
「你要用走的?」月衍低头问着怀中的她。
要是她能走,他就不用抱她了。
「不要﹗」柯夜心本能地快速摇头。
她的双腿早就走痠了,才没笨到放弃比较舒服的选择。别说这里是荒郊野外,这方圆百里也没半个认识她的人,娘亲和哥哥们又不在﹐她哪会去管什么礼俗教养。
瞥她一眼,月衍没说什么就往前走。他要去找今晚落脚的地方。
不再矜持的柯夜心将头埋进他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累惨的她就这么缓缓睡去。
混沌中,她发现自己很喜欢这种踏实的感觉……
若能一辈子赖在这个港口,也不错是不?
*****
烤肉的香味溢散,撩拨沉睡中的柯夜心。
动动鼻子之后,她渐渐醒来。
张开眼,她揉了揉眼皮往四处张望,打量一下自己身处的破庙后,视线最后落在蹲在破庙门口烤野鸟的月衍身上。
昨晚她在他的怀里睡着了,显然他找到这间破庙作为棲身之所。
「醒了﹖」试了试烤鸟的热度,月衍朝她望来。
点点头,她仍是睡眼惺松的模样。
「你在烤什么东西﹖好香喔……」向来以解決民生问题为第一的柯夜心,注意力很快就被食物所吸引,立即半爬半拖着身体朝他移动。
「鸟。」收回视线,他的回答很简短。
「可以吃了吗?」精神一来,她几乎全醒了。
「可以吃了。」黑眸一转,半蹲跪的月衍故意道:「可是没你的份。」
「为什么?」她立即跳起来,大声抗议。
开玩笑,她的肚子早饿翻了,没喂点吃的东西进去哪行﹗
「因为」──瞥她一眼,月衍冷冷地道:「这是我打的鸟,是我的食物﹔你要吃东西,自己去想办法。」自己的食物自已张罗,多么天经地义的道理。
无疑地,他是故意在刁难她,就看她有什么办法。
「自己想办法──难道你要我去捉鸟?」她不敢相信地大叫。从小就娇生惯养,只管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她哪会捉野鸟?
他烤了三双野鸟,竟然小气得连一只都不让她吃﹗
「是又如何﹖」想来也没什么不对,他没有义务管她死活、又要管她三顿温饱?压根儿就没这个道理,她是该学着自力更生。
万一他有个意外……她总能照料自己。
「自己捕鸟就自己捕鸟,我就不信捉不到半只笨鸟。」看见他轻视的眼神,摆明认为她连一只麻雀也捉不到,她当场豁了出去,想也没想就往外冲。
「也只有笨鸟才有可能被你捉到。」看着她冲出庙门的背影,月衍不禁摇头轻叹,实在对她一点信心也没有。
还是把鸟烤好,等她回来吃好了。
*****
过了会儿,月衍突然有极不太对劲的感觉。
犹豫几秒,他立即丟下烤野鸟,起身往外头走去。
「柯夜心﹗你在哪里」──遍寻不着她的身影,他开始拉开喉嚨喊人。
可是,他没有听到半点回应的声音。月衍开始隐隐地感到不安,那丫头该不会遇到兇禽猛兽,真的被叨走了吧﹖
加速搜寻的脚步,他甚至攀上树头四处远眺。
隐隐地,他似乎听到流水声,想了想便朝声源处飞馳而去。
不久,他发现一条小溪,跃至高岩往下观望。
「救命……咳……」失足落水的柯夜心,看见月衍在高处的身影简直喜出望外。她以狗爬式的姿势在水中挣扎着,试着引起他的注意力。
想求救,偏偏呛了好几口水,她实在发不出什么声音。
她不行了……
当真天要亡她?救星近在眼前,她却求不来……手脚早已无力发软,她再也撑不下去,在昏迷前,她朝他绝望地投去一瞥,就这么沉入水底。
终于,月衍还是发现了她,立即跃下高岩,入水将她提了上来。
很快地,他们已经在陆地上。
「夜心,醒醒……」拍了拍她的脸颊,月衍试着唤醒昏迷的她。
然而,她的脸色死白,仍旧毫无动静。伸了两只手指摆在她鼻孔前头,发现她已完全没有鼻息,月衍的脸跟着刷白。只考虑一秒,他便将怀中的她平放在地上,以內力将积水逼出来,直到她的呼吸顺畅为止。
好不容易她终于能重新呼吸,月衍才松了一大口气。
「咳咳……咳……」吐了几口水,她开始猛咳。月衍将她扶起来,轻拍她的背,试着让她舒服一点。好一会后,她却剧烈地发起抖。
脸一沉,月衍将她橫身抱起,飞步直往破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