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差不多点,你把自己打扮得这么素净,是想让别人看朕的笑话吗?」
「笑话?」陶静姝有些莫名。
「你十里红妆嫁到宫里来,给朕生了两个儿子,然后朕却让你做在家居士装扮,这要传到宫外去,定国公府和宁顺侯府不得说朕把你的天价嫁妆都给污了。」
「皇上多虑了。」
龙牧归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出声,陶静姝已经接着说——
「况且我连凤仪宫的宫门都极少迈出去,身边也没其他心腹,就算您真的夺了我的嫁妆,他们也不会知道的。」
怔愣了片刻后,龙牧归哭笑不得地道:「你这嘴皮子,朕是说不得你了。」
「皇上跟我无理取闹,还不许我说几句了。」
龙牧归气乐了,「你挺有眼力的啊,怎么就非得跟朕顶着来。」
「高兴。」
这个龙牧归真没办法反驳了,一句她高兴顶过千言万语。
「朕真是把你惯的……」龙牧归吐了口气,然后抱起怀里的太子起身离开。
双喜目送皇帝离开,然后陈述事实地对自家娘娘说:「皇上把太子抱走了。」
正在安置怀中二皇子的陶静姝连眼都没抬一下,「他们是父子。」
双喜便不再说什么了。
陶静姝替已经睡着的二皇子盖上小被子,抬头朝殿外看了一眼,嘴角嘲弄地勾了勾,却什么都没说。
龙牧归将儿子抱出了凤仪宫,却迟迟不见宫里有人追出来,心下暗叹,便知她仍是不愿跟他和解,只得将儿子抱好,坐上龙辇回自己的紫宸宫去了。
一国帝王富有四海,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他不过在皇后怀孕期间临幸了几个宫妃罢了,放在哪个帝王身上都是寻常,偏偏他面对她时真的心虚。
尤其是她现在这副淡漠的模样更是让他心中没底,总觉得她在酝酿什么,准备给他来个狠的。
这算不算吃醋龙牧归不太肯定,但是她肢体语言上对他的排斥却明显了几分。
她明知道她向老院使要绝子汤,老院使是一定会向他禀告的,却还是这么做了,就是想借机告诉他她不愿意替他怀孕生子了,甚至透出几分从此陌路,谁也不要再打扰谁的意味。
外面天寒地冻,可他就这么将儿子抱了出来,她却连一句嘱咐的话也没有,更不消说让人追出来添件小衣服什么,这行动显然不对劲……
他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在龙牧归离开不久,陶静姝也抱着小儿子,领着双喜、双杏离开了凤仪宫。
没有人去向帝王通风报信,只因皇后娘娘说了——
「你们谁去通风报信,以后便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所有人都知道娘娘的决心。
娘娘从没要求过他们的忠心,因为娘娘并不需要,不听话的就换一批,一直不听话就一直换,这就是娘娘的性情。
她的贴心人只有双喜姑姑一个人,就连双杏姑姑都算不上娘娘的心腹。
陶静姝主仆三人的目的地是——宫观,一座早已修缮完成的宫殿改成的道观。
这里已经提前让人拿炭火薰过屋子,事情做得悄无声息的,一点儿都没惊动别人。移宫是陶静姝早就做好的决定,在她未回宫前。
宫观的大门在她们身后缓缓闭合。
晚间,等龙牧归摆驾凤仪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皇后不见了!
一番询问之后,他知道了她的去向,可是站在大门紧闭的宫观之外,却只听到门内双杏不带一丝波动的声音——
「娘娘说,皇上请回。」
好半天之后,龙牧归问:「就只有这四个字吗?」
「是。」
又是好半天的沉默,龙牧归又问:「太子她也不管了吗?」
里面却再也没有了回应。
细雪扑簌簌地落下来,衬得夜寒如冰。
最后,龙牧归颓然地转身离开。
他早该知道的,一旦她真的决绝,是不会有半分转圜余地的。
那一夜的雪一直在下,由小及大,一直下了五天,第六天,天气放晴的时候太子被送到了宫观外。
双杏将太子接了进去,然后重新关上了宫观的大门。
*
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有些事真的说不清楚。
在皇后生下二皇子后,宫内陆续有嫔妃生产,可是她们无一例外生的都只是女儿。
皇后依旧一枝独秀,无人能动其根基。
只是这位正宫娘娘,一国之母却离开了属于她的凤仪宫,住到了宫观之内,大门紧闭,青灯黄卷,不理外事。
虽然以前她就不曾真的掌管过宫务,但如今却是真真正正地抛开了所有。
宫观内除了皇后与双喜双杏外,还有两名上了年纪的嬷嬷帮着照看两位皇子,以及几名洒扫宫人,没有其他人。
这里彷佛是皇宫之中与世隔绝的地方,住在其中的人都不问世事。
半年过去,帝王来了无数次,可是一次也没有踏进过大门,那两扇大门一直未曾在他面前打开过。
陶静姝拒绝的意味很明显。
虽然龙牧归并不是真的进不去,但他身为帝王也是要脸面、有脾气的,觉得你这么不想见我,难不成我还要眼巴巴地贴着,不给进我就不进了。
在这样的心理下,龙牧归到宫观外打卡倒成了一个日常。
对于帝后这样的状态,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帝后有隙,这往大了说那是国朝大事,敢开口的那都得有足够的分量才行。
皇后善妒吗?
她并没有阻止别的嫔妃承宠,甚至从没有暗中有所苛刻,一律照章办理,谁也不能说她善妒,所以这都让人忽略了她的真实心情——
临产前才匆匆回宫,一回宫当夜便发动,次日生下二皇子,一出月子便直接搬进了宫观,从此观门长闭,再不与天子见面。
这一切都是征兆,龙牧归却没有及时挽救。
八月狩猎之期,宫观大门打开,一身素色道袍,挽了道髻的陶静姝时隔数月之后第一次现身。
看到她的时候,龙牧归拢在袖里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
她身上的气质越发地出尘了,彷佛下一瞬便会羽化飞升。
陶静姝怀中未抱拂尘,抱的是皇二子,但她眉眼间的淡漠却淡化了原本该有的慈爱。
她没有跟帝王同乘,而是上了属于自己的凤辇,对此龙牧归也没有强求。
一路上旌旗浩浩,车轮滚滚,大队的人马涌向皇家猎场。
再次来到皇家猎场,陶静姝有片刻的恍惚。
昔日种种如浮光掠影,似乎她的人生巨变便是由此地开始。
「在想什么?」
陶静姝扭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帝王竟然站在了自己身边,但她也只是用这个动作表示了一下惊讶之意,表情并没有波动,「没想什么。」
龙牧归却是发出了一声轻笑,往她耳边凑了凑,意有所指地道:「真的没想到点什么?」
「没有。」
「那要不要朕帮你回忆一下?」
「不必。」
听她否定得快速,他便知道她必是想到了当初两人在猎场发生的事,嘴角的笑不由得深了几分,「你不觉得有些欲盖弥彰吗?」
陶静姝没有回应。
龙牧归却有些感叹,「数月不见,姝儿跟朕疏远了。」
「我们曾经无话不谈过吗?」她发出了直抵灵魂的质问。
果然,若论扎心还是他家姝儿功力深厚。
龙牧归心中苦涩,同她一样举目远眺,口中说道:「你就打算这样跟朕耗下去?」
「皇上多心了,我只是过自己想过的日子罢了。」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一如既往,说他自作多情。
龙牧归忍不住低语,「那朕呢?」
「嗯?」她有些不解,分给了他疑惑的一瞥。
龙牧归正色道:「你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又将朕置于何地?」
「皇上还有三宫六院,还可以广选纳新,日子想必也能过得精彩纷呈,又何必揪着我不放呢。」
这是陶静姝实实在在的心里话。
她就想跟这位帝王相忘于江湖,各自安好,并不想跟他继续纠缠不清。
如果真是因为他的帝王气运相助帮她压制住了庶妹的那种莫名能力,使她能够以最快的速度了结一切,那么她给原本无子的他生下两个皇子,应该也报答了他的恩情。
至于情爱之事——她从没奢望过,而且深情她是没有的,也给不了,她深知自己的情感经历过几世的折磨后已经稀薄得太厉害了。
但眼前的帝王毕竟是她几世人生中唯一的男人,一起生活得久了她跟他多少也有些夫妻情谊产生,只是这感情还来不及加深昇华,她便听说他在她妊娠期最难受的时候宠幸他人的消息。
痛是没有,只是又一次失望罢了,觉得大概是自作多情。
她一直以为纵使两人不会相互专情唯一,但他至少不会在她辛苦煎熬的时候对不起她。
可惜,她被现实打了脸。
那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夫妻之情随之也就淡了下去,她又一次缩回了试探伸出的脚,重新将自己保护了起来。
明明知道的,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的……这一世,难不成是要给补上情伤这道伤害吗?
陶静姝的思绪飘远。
龙牧归的脸色变得很不好,「这就是你心里想的?」
「是呀。」她一脸坦然。
「你既不爱朕,那又何必计较朕跟其他人的事。」
陶静姝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事,难得笑了笑,道:「这句话我原话送给皇上,既然知道我不爱您,又何必把我困在身边?」
有些事情,理智上知道,可心里却是不能接受,会失望、会执着。
从这一点来看,她也还是个俗人,并没有真正看淡一切。
龙牧归:「……」
「这世上的事,原本也并不是非黑即白,有些东西说不清的。」她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龙牧归一手将她拽了回来,她一时不察被他拉得一个踉跄。
将人困入自己怀中,他低头在她耳边道:「陶静姝,你是朕的,这辈子你都是朕的,不要想着朕会放手。」
「所以我没要求您放手,只是想彼此相安无事罢了。」放弃期望,其实不难,这么多世她都已经习惯了。
只是这人却不肯放手,让她有些烦恼。
「休想。」
「皇上有些不讲道理了。」
「这天下都是朕的,朕的话就是道理。」
「这是要当昏君的架式啊。」她低语。
「姝儿……」他收拢搂在她腰上的手,在她耳边呢喃,「别跟我闹了,我想你想得紧。」
「请皇上注意分寸。」
陶静姝这样淡淡地给出回应,让龙牧归的情绪更加沸腾,突然伸手一捞,将她整个人打横打在怀中,然后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营帐。
陶静姝是被他扔到御榻上的。
她甚至来不及从榻上爬起,就被他泰山压顶一腿扑倒。
「朕能惯着你,也可以不惯着你……」
饱受相思和慾望折磨的帝王终于失去了所有的耐性,撕裂了她身上那件碍眼的道袍,剥掉她的内裳,最后扯落她身上最后的遮蔽物。
……
陶静姝最终还是因为承受不住过多的激情而昏厥了过去。
结束一切后,龙牧归抱着她去沐浴更衣,然后抱着她拥被而眠。
天知道这些日子他过得有多煎熬,怀里总是少了一个人,没有人能替代这个人,饱受挫折的他只能认输。
爱上这样一个女人,他还能怎么办?
除了宠着,还只能宠着。
第十二章 爱在不言中(2)
体力透支的陶静姝睡得并不踏实,梦中情境纷至沓来,却光怪陆离得什么都辨不清,听不明。
莫名一阵心悸让她顶着透身的冷汗霍然醒来。
「怎么了?」
一双熟悉的大手将她揽入怀中,关切地询问,她却只能抚胸喘着粗气,根本说不出话来。
「作恶梦了吗?」
陶静姝点头。
龙牧归叹了一声,将人搂入怀中,轻抚着她的背脊,软声道:「怎么就这么倔强,非逼着朕用强,没事了,别怕。」
陶静姝难得温顺地伏在他怀中,没有说话。
「朕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怎么就拿你没有办法。」龙牧归一边说一边将人往自己怀中又搂了搂,「你乖一点,我就不那么头疼了,国家大事都没有你难处理。」
陶静姝依然不说话。
「真的吓到了?怎么连话都不说?」
没有回应。
龙牧归紧张起来了,「姝儿,你别吓朕,我找太医来……」
陶静姝伸手拽住了他的手,无声地表达了拒绝。
「不想说话就不说。」最后,他只能这么安抚她。
陶静姝从他怀里直起身,用手将两人隔出距离,抬头看他,用手指指自己的咽喉。龙牧归蓦地福至心灵,懂了!
他不由得哑然失笑,将人又重新搂回自己怀中,在她耳边笑道:「这是叫床叫哑了啊,怪我怪我……」
帝王身心愉悦,笑声朗朗透帐而出。陶静姝对此不知道说什么好,主要是嗓子真的难受。
虽然是被恶梦惊醒,但醒了就是醒了。
醒了就得洗漱更衣,维护好自己的身分体面。
只是看着那些被宫人端来的衣饰,陶静姝的眉梢就忍不住跳了跳。
龙牧归坐在一边淡声道:「皇后就是皇后,该有的规制就得有,穿得素净不妨事,别弄得像朕要亵渎神明。」
陶静姝伸手扶额。
「服侍娘娘更衣。」
宫娥们沉默地上前做事,龙牧归就在一边一眼不错地看着心爱的女人再次穿上象征她身分的凤袍,凤簪插髻。
这样才对,这样才压下了她身上那股出尘淡漠气息,让他的心不那么慌。
将皇后娘娘打扮一新,宫娥们在帝王的示意下齐齐退下。
身子一轻,陶静姝整个人就被帝王从绣墩上抱起。
面对她眼神透露的询问,龙牧归轻笑回道:「抱你吃点东西去。」在被他那么疯狂地需要之后,他知道她的身体状况,也没打算为难她。
陶静姝垂下眼睑,没有拒绝。
这已经是来到猎场的第三天,她光睡就睡过了一天一夜。
饿是饿的,但胃口却不怎么好,大约是极致的疲累后,反而没有了胃口。
龙牧归并没有将她放下,而是将人抱在自己怀中,心情愉悦地亲自伺候她用膳。
对此,陶静姝也没有拒绝,只是确实也没吃多少。
「你好好歇一歇,过几天陪朕狩猎去,朕记得你的箭术也不错。」
陶静姝点了点头。
「朕突然发现,你这样挺乖顺的。」他在她耳边坏笑。
陶静姝直接伸手将他贴近的脸推远。
他哈哈大笑。
*
帝后之间的嫌隙,随着那一次秋狩而烟消云散。
此后一直帝后相谐,感情和睦。
最真实的体现便是——六宫嫔妃基本成了摆设,皇后独得圣宠。
为什么说是基本呢?
因为皇后在身体不适的时候,比如身怀六甲又嫌皇帝烦的时候,就会将他扔出去,只要皇上不是在她妊娠反应剧烈日子难熬的时候去睡别的女人,皇后多半也没有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