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武馆的名字一模一样,都是东方武馆。可最东边的那家,弟子众多、门庭若市;最西边的这家,却是小猫两三只。
村中人人皆知这两家武馆主人是死对头,要到了东边的武馆,就千万别提起西边武馆主人的事。同样的,若是到了西边的武馆,若敢提那东边武馆,免不了有一顿排头吃。
其实这两家武馆系出同门,本来也是一对感情极好的师兄弟,却不知为何,老师父过世后,两人翻了脸,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恨对方恨个半死。
传言众多,但被村中大多数人所相信的其中一个版本是--为了女人。
话说这老师父有一独生爱女,生得十分美丽,与老师父的两个徒弟是青梅竹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
师兄弟爱上同一个女人,说起来也许有点老套,可硬是活生生的在现实中上演了。
老师父曾经说过,将来他传位给谁,女儿便许配给哪一人,关于这点,其实很多人都劝过老师父。
再怎么说,时代毕竟不同了,这年头早就不流行父母之命那一套,年轻人喜欢谁,让她自己做主便是,可老师父却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去。哪晓得,老师父忽然病发,病来得急,人去得快,还来不及指定传位人选,就这么撒手人寰。
这下可好,两个师兄弟都爱师父的女儿,都坚持继承人是自己,闹了好一阵子,搞得村中鸡犬不宁,最后,那女孩选择了师弟,师兄愤而出走。
即使已经过了二十几年,两人都已届花甲,却还是看不破,数十年如一日,势如水火。
事实上,村民们的猜测大致无误。
从小,方亚月就是听着两家的宿怨长大的,父亲每天总不免要念上那么几回,从陈年恩怨说到两人翻脸,再说到几十年来大大小小的过节。
几乎到了父亲说头,她就能接尾的地步。
唯一不同的是,方重山无论如何都不承认两人结怨数十年,是为了小师妹的缘故。
一开始或许真是如此,但人就是这样,一旦开始看对方不顺眼,真是怎么看就怎么讨厌。哪怕对方只是由你眼前经过,你也觉得他心中必定正算计着你,再平凡无奇的一件事,从彼此痛恨的眼中看来,也藏着大大的阴谋。
方亚月对殷家倒是没什么感觉。
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两个长辈之间无聊的呕气。
认真说来,两家系出同门,又无血海深仇,那些个旧怨真要细数起来,也不过都是些芝麻绿豆的小事。
为了这些无聊的小事,斗气数十年,她真服了两位老人家。
女儿不当一回事,方重山却不作如是想。
他就是气不过!
论功夫,师弟哪点比得过他?论人品,他难道会比那家伙差?论外貌,他年轻时英俊潇洒,岂是那家伙能匹敌的?可偏偏小师妹却选了那家伙!连带的也让他失去了继承的资格。
师弟抢走了他心爱的女子,又抢去东方武馆继承人的大位,他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啊!更不要说两人每回见面,师弟总是以胜利者自居,连说话都像是从鼻孔里哼出来似的。
简直欺人太甚!他要忍得下,他就是乌龟!
就拿今天来说吧,听左邻右舍说,师弟因为肝病住院,可能要开刀治疗。他想两人虽然有仇,可好歹相识数十年,好心好意带着水果前往关心。
结果这老小子一见了他就破口大骂说他是借口探病,实则是想去看望小师妹,勾引小师妹。
真是笑话!
也不想想他们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说这种话也不怕被人听见,叫人耻笑。何况,他早就成家立室,连孩子都这么大了,对小师妹的迷恋早就是陈年往事,就师弟自己一个人神经兮兮的。
那老小子不要脸,他还想要脸呢!这话要是传进心爱的老婆耳里,那怎么得了?当下方重山气不过,就和他吵了起来。
两人吵得声音震天,只差没上演全武行,护士小姐怒气冲冲的跑进来,将他赶了出去,说他惊扰病人。
天底下的人都要和他作对似的!明明架要两个人才吵得起来,为什么只骂他一个?
最后,他要离开时,那可恶的师弟居然还说,他已经找到师父生前留下来的字条,继承东方武馆的人是他没错,要方重山趁早死了心,别再来纠缠他们。
放他的大臭屁!
方重山才不信这些鬼话。两个师兄弟中,师父向来对他最是看重,怎么可能把位子传给那个不要脸的小子?
回家的路上,他愈想愈气,气得真巴不得冲回医院,把那个老小子从病床上拖起来好好教训一顿!
「气死我了!」方重山气愤的一路咒骂回家,就连进了家门,一张嘴还是骂个不停。「不要脸的老小子!生病是你的报应!师父会把位子传给你?笑话!笑话!」
「爸?」方亚月一听到父亲的咒骂,就知他必定又是和自己的师弟呕气了。「你又和殷叔叔吵架了?」
「什么殷叔叔!」方重山一听见女儿喊仇人叔叔,立时大吼出声,「叫他殷老头就好了!」
「咳。」方亚月知道自己倒楣扫到了台风尾,当下不再作声。
「那老小子,狗咬吕洞宾!我听说他住院,好心去看他,结果是拿自己的热脸贴他的冷屁股!哼。」方重山重重坐下,喝了一口茶顺顺气,又骂,「老混蛋!也不想想自己都是一脚踏进棺材的人了,还在扯谎骗我!」
眼下屋内只有父女两人,方亚月虽然想远离暴风圈,却苦无机会。父亲在她面前火大抱怨,她不能不做点反应。
等了一会儿,见父亲没有往下讲的打算,很明显是在等她提问,她只得乖乖的开口,「扯什么谎?」
方重山没好气的白了女儿一眼,那眼神像在说:早点问嘛!再不问我就忍不住啦!
他哇啦哇啦,毫无间断的一口气把所有事情说完。
「乖女儿,妳说!他是不是欺人太甚?」
方亚月很老实的说出心里的感想,「我说老爸啊!事情都过这么久了,到底师公想把位子传给谁,谁也不晓得,殷叔叔--」接收到父亲锐利的眼神,她干咳了一声,立刻改口,「我是说,您师弟,他要怎么说就随他去说,您又何必老是和他一般见识呢?」
「不是我和他一般见识,是他咄咄逼人,不肯放过我!」大掌往桌上重重一拍,「要是我不和他计较,他还以为我怕了他呢!」
「先放下的人就是赢家嘛。」方亚月重复不知劝过多少次的话。「你不理他,他自然就觉得没趣了,是不?」
「不是!」方重山紧皱眉头,咬牙切齿道:「我要是不理他,那老小子只会愈来愈得寸进尺!而且这口气不出,我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方亚月闻言只能无语。
要是老爸真的会因此失眠,这数十年来,怕是没一天能睡得好觉。
「不然您想怎样呢?」她很无奈的开口,「师公过世都这么多年了,话也只能随您师弟去说了。」
方重山忽然笑了。
「那老小子现下住院,小师妹也日日夜夜都在医院陪着他,武馆里面现在正唱空城计,我只要去把那字条找出来,嘿嘿……」
「老爸,您想当贼啊?」她一听,马上大摇其头。「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要是顺利到手倒还好,万一失风被逮,他们武馆的声誉和方家的面子都要尽扫落地。
「不是我。」方重山正色,双眼锁定她。「是妳!」
「啥?」她闻言脸色大变。自古以来只听过有父卖女人青楼,现下他竟想逼女上梁山?「老爸,你这么做是教唆犯罪耶!」
方重山毫无悔过之意,义正严辞道:「师父的字条既然关系到我,我也有一半的权利,而且只是借来看看,怎么算犯罪?」
这根本是强词夺理。
「啊!」方亚月连忙起身,打算来个溜之大吉。「我早上洗了衣服还没晾,女儿先走一步。」
看出她想开溜,方重山推开桌子,长手一伸,将她拦了下来。
「且慢!」
开溜太慢,她只得无奈的一拱手。「父亲大人有何指教?」
「妳可知道,为何我想要师父的字条?」
不就是为了证明您的师弟在说谎吗?这话冲到她喉口,但看老爸一脸正经,显然并非正确答案,而不敢出口。
「恕女儿愚钝,不明白父亲大人深意。」
方重山压低了声音,「妳以为我为什么要和那老小子争这掌门人的位置?还不就是因为师父曾经说过,谁得了他的位子,就将他手上那本武功秘笈送给此人。那秘笈里记载着许多绝世武功,谁能拿到,只要照着修炼,就能天下无敌。」
原本兴趣缺缺的方亚月,忽闻此话,两眼一亮。
「此话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方重山叹气道:「不然妳以为我为什么要争这位子,都过了数十年了,难道真的是为了小师妹吗?」
「可是师公都已经过世了。」她疑道:「要怎么知道秘笈藏在哪里?」
「既然师父留下字条,字条里必然有线索。」方重山握着女儿的手,一脸认真,「我已经老了,要秘笈无用,咱们武馆就靠妳了,妳若能拿到那秘笈,在国际武术大赛夺冠,到时扬名海外,还怕没有弟子来拜师吗?」
一听到武功秘笈、绝世武功等字眼,她心花朵朵开,再没有疑心。
「父亲说得极是,您等着,女儿一定为您光耀门楣!」
「好!不愧是我的乖女儿。」方重山拍拍她的手。「我等妳的好消息。」
待女儿消失在视线之内,他将方才推开的桌子搬回原位,又为自己倒了杯热茶,啜了一口,摇摇头。
他这个女儿啊,什么都好,人虽然算不得有多精明,可也笨不到哪儿去,唯一一样不好的,就是武侠小说看太多,有点儿走火入魔了,居然会相信绝世武功、秘笈这种鬼话!
唉,有这种女儿,他真不知道该哭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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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指一算,方亚月已经有整整十年的时间,没有踏进过村子的东边半步。
两家武馆,一间在东,一间在西,由中间那条大溪一分为二,分别是方家与殷家的活动范围。
方重山不许女儿到村子的东边,殷海青也不许自己的儿子到村子的西边。
方亚月只在多年前与殷氏兄弟有一面之缘。
那次,是她背着父亲,偷偷到住在村子西边的好友家去烤肉,顺路经过武馆,不小心瞧见两兄弟正在练武。
可事隔多年,她对两人的长相已经不复记忆。
连她这个多年前曾见过他们的人,都快忘了他们长什么样子,想必他们也不会认得她这仇人之女,于是方亚月问好了路,就大摇大摆到武馆四周勘查地形。
一见之下,她不由得大为吃惊。
当年她路过此地,这里不过是一个破旧的小武馆,曾几何时,已经改建成规模雄伟的大武馆了?
不但如此,里头不时传来练功吶喝的声音,光听那震天之声,就知弟子为数不少,和她家小猫两三只,一个月收不到一个新弟子的窘境有如天壤之别。
捺不住好奇心驱使,见围墙旁边有一棵大树,她立即俐落的爬了上去,隐身在茂密的树叶间,悄悄偷窥。
只见宽敞的道场中数十人正在练功,整齐划一、身手俐落。站最前头的,应该是他们的师父,年纪大约三十上下,体格精瘦结实,打起拳来虎虎生风,煞是好看。
她瞇起眼,仔细瞧。
男子有着英挺笔直的剑眉、高挺的鼻梁以及棱角分明的轮廓,组合成一张极为出色的脸,黝黑健康的肤色不损其俊美,反而更增几许男子气概。
这样一个美男子,配合上力道强劲、俐落,毫不拖泥带水的拳法,构成了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
极品!此人真是男人中的极品!
不过赞叹归赞叹,她还是没有忘记此行任务,
在将男子优雅的身影摄入眼中的同时,她也同时观察了四周的地形、建筑物构造以及逃生路线。
规画好今夜入馆的路径后,她便下了树,又在四周闲晃。
忽地,一张红纸映入眼帘--
征管家一名。
负责打扫、煮饭一切家务,待优,供宿。
东方武馆
村里有两家东方武馆,方亚月知道这不可能是自家武馆贴的,唯一的可能就是殷家的武馆。
她一看再看,确定无误之后,非常开心的将红纸撕了下来。
真是天助我也!
她原本就不太愿意夜闯民宅,毕竟她是学武的,梁上君子之举不符家训,现下倒是有了一个正当的名义,大大方方的进殷家。
主意一定,她立即火速返家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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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钟,此时正是用餐时间,武馆内却是哀鸿遍野。
平日武馆的伙食都由师母一手包办,可自从老师父住院之后,师母日日陪伴左右,这个差事便落到了众弟子身上。
数十个大男人,平日只会习武练身,对烹饪可谓一窍不通,勉强推出了几个平时还有煮煮泡面、炒炒饭的弟子。
这些人也当真只会这几样。
一个礼拜以来,天天端上桌的不是加蛋、加菜、加肉,反正能丢进去的就尽量放的大杂烩泡面,就是大杂烩炒饭。
一开始众人尚且勉强将就,可是当整整一个礼拜都是这两样东西轮流替换时,真不是一个惨字可以形容。
吃得一群人个个面无人色、叫苦连天。
「又是这个--」人称勇哥,背后刺着一条龙的林进勇,忍不住抱住一旁的小弟痛哭。「我们已经吃了一个礼拜了!一天三餐,换算起来就是二十一餐,餐餐泡面、炒饭,我不要吃了啦!」
「老大。」陈及第,绰号阿弟,自十五岁起便追随林进勇在外闯荡江湖,林进勇拜师学艺,他也跟着入门。「不如咱们去外头吃吧……」
话声未落,便被赏了一个爆栗。
「那怎么可以?」林进勇脸色一正,慷慨激昂道:「我们要和众师兄弟共患难、共享福。」
在一片惨叫声中,唯有一人不为所动,神色轻松的取过碗筷,舀了一碗汤面,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小师父?!」陈及第见状大惊。「您、您还没吃腻吗?」能餐餐吃同样的东西而面不改色,当真神人也!
殷武停下筷子,耸了耸肩。
「能填饱肚子最重要。」语毕,他又埋头续吃。
「对,小师父说得对!」林进勇闻言深吸一口气,佩服道:「食物是用来填饱肚子的,有得吃就已经很幸福了,各位师兄弟,咱们吃吧!」
他的登高一呼,没有得到众人的响应,就连负责烹煮的人都不愿意捧场。
现场一片鸦雀无声。
所有的人全部瞪着那一锅深不见底、内藏玄机的大杂烩汤,尽管饥肠辘辘,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食欲。
如果不是碍于小师父的面子,他们真想抱头痛哭啊!
「哈啰!」忽然,一道女子的声音响起。「大家好。」
数十颗头不约而同的转向声音来源处,就见一名奇装异服的女子站在门口对着他们傻笑。
众人瞪大了双眼,将她由头看到脚,再由脚看回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女子头上包着小熊图样的头巾,鼻梁上架着又大又厚又俗的眼镜,双唇是俗丽的红色,上半身是一件破旧的白T恤,下半身则是宽大的喇叭裤,脚踩着木屐,背上的行李则是一块碎花大布包。
她一张开嘴笑,那涂得歪七扭八的红唇就像血盆大口,连白牙上都沾满了口红,吓得一群人猛打冷颤。
「哇!」陈及第紧紧抱住身旁的老大,呜咽大叫,「怪婆婆出现了!」
林进勇上前一步,大喝一声,「说!妳是人是鬼?来东方武馆有何事?」
方亚月捣着嘴笑,踏着小碎步走进武馆。「我是来应征管家的。」扬了扬手上的红纸。「是你们这里要征管家没错喔?」
「妳?!」众人闻言大惊失色。虽然说以貌取人是不对的,可是这位小姐的品味实在太恐怖了,如果她的手艺和她穿衣服的品味一样……众人惊惧的眼光在她身上
游移,同声大喊,「妳找错地方了!」
「咦?」方亚月将红纸转过来,仔仔细细的再看一遍。「是这里没错啊,东方武馆,不是吗?」
「不是、不是。」其中一人忙连声大喊,「和平村里有两家东方武馆,这一定是西边那家贴的,妳去西边那家应征吧。」
看着眼前一群急欲将她扫地出门的男人,方亚月开始怀疑她是不是乔装得太过火了?
「等一下。」一直没有出声的殷武,终于开口,「妳是来应征管家的?」
帅哥开口,她再度绽出笑颜。
「是啊!」
原本已经食不下咽的众人,看到她的笑容,更加没有食欲。
「小师父……」陈及第挨到殷武身边,苦着脸低声道:「您不会真的想录取这个怪婆婆吧?」
殷武闻言耸肩,「只要有能力,其他都不是问题。」
「对!对!」方亚月点头如捣蒜。「这位小哥这么说就对了,不是我吹牛,虽然我没有厨师执照,可是我的厨艺很好,吃过的都说赞啦!」
无声的怀疑在空气中弥漫。
众人虽然没有出言反驳,眼神却已经说明了心中想法。
「你们不相信?」她挽起袖子,自信满满的道:「我马上做给你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