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批警力冲进来的时候,方亚月只听见此起彼落的枪声,震耳欲聋。
她连忙蹲下身,遵守殷武的指示,紧紧挨着柜台趴在地上,直到枪响结束,这才抬起头来看看情况。
一看不得了,小小的银行里挤满了警察,三名抢匪被压在地上,非常狼狈。
枪战过后,银行里满目疮痍。
她小心翼翼的爬起身,四下梭巡殷武的身影。
「小师父?」
殷武排开重重人群朝她走来。
两个人同时问出一样的问题--
「妳没事吧?」
「你没事吧?」
接着又同时回答,「我没事。」
这时候,一名全身蓝衫装束,看来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朝殷武走了过来。
「想不到我们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面。」此人正是殷武以前的长官,特勤队的队长张德正。「这次多亏了你。」
殷武微扬唇角,「弟兄们都还好吗?」
「很好、很好,等一下过去和他们打声招呼,他们都很想你。」
「嗯。」
方亚月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话家常,虽然两个男人都没表现出特别热络或高兴的样子,但她看得出来殷武很高兴。
过了一会儿,张德正突然看向她,问:「这位是你的女朋友?」
方亚月闻言一愣,急急忙忙摇头否认。
「不是、不是,我是小师父他家的管家,不是他的女朋友。」虽然如果可以的话,她很哈这个头衔啦……
张德正见状大笑,「殷武是个好男人啊,妳可以考虑考虑,要不是我女儿年纪轻轻就结了婚,我还想收他当女婿呢!」
方亚月听了,只能默默在心里想:重点是人家考不考虑,不是我啊,大叔!
她偷偷觑向殷武,观察他的反应。
令人欣慰的是,虽然他看起来也不像真的有在考虑的样子,但至少也没露出恐惧的表情。
「咦?」突然,她在他白色衣裳上看见一块暗红,忍不住惊叫出声,「小师父,你中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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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之后当方重山和殷海青赶来时,正好是扛着殷武的担架上救护车的时候。
「儿子!」殷海青大喊。
「女儿!」方重山也跟着出声。
然后两人同时转向对方,「怎么是你?!」
正所谓仇人见面份外眼红,殷海青不由分说的揪住了师兄的衣领,「你来做什么?阿静不理你,你就想对我儿子下手?」
「你神经有毛病啊!」方重山也不甘示弱的吼了回去。「我女儿被挟持,我不能来啊?」
「方重山,我警告你,离我的家人远一点!」
「殷海青,我也警告你,不要老是说我妄想小师妹,那都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只有你这个记恨鬼才会记到现在!」
两个老人家就这样堵在救护车前互不相让,完全无视有个病人等着上车。
医护人员见状终于忍不住怒骂,「你们两个闪开一点!这里有个人中弹了等着送医院呢!」
殷海青一听儿子中弹,顾不得陈年旧怨,一把推开师兄,挤到殷武身边。
「儿子,你没事吧?」
方重山也跟着挤到女儿身边。
「女儿,妳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方亚月心系殷武的伤势,只摇了摇头,就跟着坐上救护车。
而殷海青也挤了上去。
「喂,你做什么?」一见方重山也想挤上来,他连忙出声。「救护车坐不下了,你别上来!」
方重山才不管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坐上车。
门砰的一声关上,救护车飞快驶上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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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检查,殷武的伤势不重,子弹并没有贯穿身体,只是从他的侧腰擦了过去,因此只要将伤口缝合处理之后,就可以回去了。
只是,当医生在帮殷武处理伤口时,旁边两个老人家吵得不可开交,吵得医生神经衰弱。
「两位先生,可不可以请你们不要在急诊室里大声喧哗?」旁边的护士看不下去,出面制止。
方亚月一看他们吵得脸红脖子粗,转过身来像是要一起对护士小姐开炮的模样,连忙跳出来打圆场。
「对不起、对不起,他们不是故意的。」道歉完,她转身拉拉两个老人家。「爸、殷叔叔,这里都是病人,有什么事我们去外面说吧!」
可惜她一片好意没人接受,两人同时甩开她的手。
「乖女儿,我跟妳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叫那个混蛋殷叔叔,他不配!」
「哼!」殷海青用鼻子喷气,「我也不想被你女儿叫这声叔叔,我受不起!」
说罢,两人大眼瞪小眼,又要冲向前揪对方的领子的样子。
一直没出声的殷武终于开口了,「爸,不要这样对亚月说话,她是一片好意,你看不出来你们造成大家的困扰了吗?」
此话一出,三双眼睛同时集中在他身上。
方亚月受宠若惊,方重山惊骇莫名,殷海青怒气冲天。
「这是怎么回事?」殷海青跳脚。「好啊!你这个混蛋,叫你女儿使出美人计?我就说嘛,哪有这么巧的事,你女儿会跟我儿子一起出现在银行被人挟持?」
「姓殷的,你说话凭良心啊!说我女儿勾引你儿子?怎么不说是你儿子诱拐我女儿?」
方亚月无言的站在一旁,心里的情绪很复杂。
说实话,她不觉得她有「实力」使什么美人计,真要说起来,殷武才有可能对她使出美男计才是真的。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他们却看不出来,还吵得那么高兴,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眼看着他们愈吵愈热闹,护士终于忍不住发火。
「你们两个再这样下去,我要叫警卫了!」
可吵的正兴起的两人哪里理会她,你一言我一语的,旁若无人,直到急诊室门口传来一声大吼,「方重山,你给我出来!」
这熟悉的声音、这怀念的语气,方亚月转头一看,果然是母亲大人是也。
只见方才还威风凛凛、气势十足的方重山,一听见太座命令,顿时像只乖巧的小狗一样摇着尾巴贴了过去。
「老婆,妳怎么到现在才来?」
夏群秀恶狠狠瞪了丈夫一眼,随即不好意思的向众人致歉,「对不起,惊扰大家了。」
殷海青幸灾乐祸的看着师兄垂头丧气的走出急诊室,头垂得低低的,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任人责骂。
「哈哈,妻奴!」
不过三秒后他也笑不出来了,因为他亲爱的老婆正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看着他,而那代表着暴风雨的前兆。
她甚至不用开口,殷海青就马上忙不迭的冲上前去。
「老婆,妳怎么了?谁惹妳生气了?」
梁静默默的看了他一会儿,轻轻柔柔的道:「我们到外面去说吧。」
一前一后,两对夫妻,完全不一样的妻子类型,但最后都是同样的结果--
太座发威,男人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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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死对头一走,急诊室一下子清静许多。
殷武和方亚月默默的看着外面上演的大戏好一会儿,相视苦笑。
「对不起,我爸他不是有心的。」她先开口,「你也知道,他和你爸,也就是他师弟--」
殷武摇头,截断她的话。
「我知道,他们只是在呕气而已。」
方亚月闻言长叹,「是啊,可这气也呕的真久,都几十年了,还在吵!」他们吵的人不烦,她看得都烦了
想不到他却道:「这样也不错,有精神吵架,代表他们都还很硬朗。」
「那是因为你没试过每天都听同一个人吐同样的苦水。」她们方家就她一个女儿,她娘个性强势,加之这些个陈年旧怨牵扯到旧爱,她爹向来没胆在老婆面前提,所以她就成了垃圾筒,每天让她爹倒心事。不是她在说,那真的是一种折磨啊!像在听跳针的唱片一样,还数十年如一日,就算连续剧都有下档的一天好不好!
「听起来好像很惨。」
「可不是吗?」她唉叹,「我小时候只要睡不着,就是听这个当床边故事,害我到最后只好装睡……」
殷武听了只是笑。
「对了,小师父,你不会怪我吧?」
「什么事?」
「关于我隐瞒了自己的身分……」
「那很重要吗?」
这个答案出乎意料,也让人很失落--
「那不重要吗?」原来对他而言,她是谁,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女儿,一、点、也、不、重、要、啊!
唉,其实她应该要高兴的才对,他不怪罪她,也不在乎她真实的身分,但是为什么听到他这么说,她会觉得很受伤?
真的很伤人啊!
这不就代表对他而言,她只是路人甲乙丙丁,没人会在乎路人甲的身分和他到底隐瞒了什么嘛,对不对?
「妳会在意我是殷家的人吗?」他问。
「……不会。」
「会因为这样而疏远我吗?」
「当然不会。」
「这就是了,」他放柔声音,「那我为什么要怪妳呢?」
方亚月原本荡到谷底的心情顿时急速爬升。
她猛然站起身,笑得好轻松。
「我去帮你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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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计程车在武馆大门前停下,殷海青的老婆下车了,儿子下车了,但他没下车--因为等一下他还要回去医院报到,继续躺病床。
但是,这个小妮子为什么也跟着他们回家了?
「喂!姓方的,我刚刚就想问了,妳为什么在这里?」她家明明就在村子的另一边,跟着他们回来做什么?
要不是因老婆大人怒气未消,殷海青不敢多言,早在医院时他就想赶这个小女孩回去了!
不料,方家女儿还没说话,他的老婆和儿子已经发难。
「爸,人家有名字,她叫亚月,请您对她礼貌一点。」
「仲海,你怎么这样对人家说话?你住院的时候,我没有时间打理武馆,多亏了方小姐照顾咱们的儿子和其他学员。」
照顾他儿子?
哇哩咧!敌人什么时候入侵领土了,怎么没人跟他提一声?
被人捍卫的感觉真好,方亚月忍不住飘飘然傻笑道:「请叫我亚月就好。」
这笑看得殷海青心头更火!
「反了!反了!造反啦!」他气得哇哇大叫,「你们娘儿俩是怎么回事?帮着外人一起欺负我?」
他的指控换来的是老婆儿子冷淡的眼神。
「亚月、儿子,走,我们进去,我煮猪脚面线给你们吃,去去晦气!」梁静不再理丈夫,进了武馆。
方亚月站在原地,看看她的背影,再看看气呼呼的殷海青,迟疑了一会儿才道:「那个殷叔--」话到一半就让殷海青的利眼给瞪的吞了回去。「小师父他爹,我没有要欺负你,你别误会嘿!」
「还说没有!妳先是占据我的领土,又拉拢我老婆儿子,下一步是什么?帮妳爹打过来吗?」
这又不是在打仗,什么跟什么啊!
「我们进去吧!」但殷武自然而然的拉起她的手。「爸,您自己回医院,我晚一点再去看您。」
说罢,这对年轻男女手牵着手一起走进「他家」,把他这个「一家之主」丢在原地,仰天长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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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俩一走进武馆,立刻受到盛大的欢迎。
「小师父,你好厉害啊!」
「小师父,你真是我们的偶像!」
「小师父,我们好崇拜你喔!」
此起彼落的赞美声源源不绝于耳,还有人拿着纸笔冲上来叫殷武签名,简直像是大明星开影友会一样。
怎、怎么回事啊?方亚月吃惊不已。被歹徒挟持有这么棒吗?那她也被挟持了,怎么没人来找她签名?
然而尽管众人反应热烈,殷武仍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现在是晚自习的时间,你们不去练拳,都挤在这里做什么?」
「哎哟,还练什么拳啊!」陈及第硬是挤到前头,一脸谄媚的道:「小师父,您的英姿我们都看见了,我阿弟长这么大,头一次觉得男人帅,小师父,您就是那个人啊!」
「是啊!是啊!」林进勇跟着附和,「现在每一台新闻都在播那个录影带,小师父,你出名了!」
看着其他人点头如捣蒜,以及殷武毫不惊讶也不好奇的表情,方亚月有种被排挤的感觉。
怎么才过一个下午,她就觉得自己好像是外星人来到地球,完全融不进状况内?
「你们在说什么啊?」禁不住好奇,她开口问了。
霎时,数十双眼睛集中在她身上,然后同时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大姊,我们也看到妳了喔!」陈及第一副很想捧腹大笑又怕被揍的模样。「该怎么说呢?妳的『英姿』一样令我们『印象深刻』啊!」
众人同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回就算方亚月再搞不清楚状况,也知道自己被侮辱了。
她本想卷袖子把陈及第抓来严刑逼供,问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是--
她看向被殷武收拢在掌心里的小手。
她忍不得放啊!
陈及第人在这里不会跑,就算跑了也没差,可和帅哥手牵手的机会不是天天都有的啊!
这次就先饶了这小子,等明天看她怎么修理他!
「咦?」她乖顺的反应让陈及第惊奇不已,「大姊,妳今天转性了?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方亚月没好气的道:「我根本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然后同时有十个人以上,七嘴八舌的向她解释。
「录影带……」
「银行里的监视器……」
「抢案的过程……」
「每台新闻都在播……」
她每一句都只听到一点点,借着零碎的片段终于勉强拼凑出来--
「银行里的监视器拍到了整个抢案的过程,现在新闻台正在播?」
「对!对!」林进勇点头如捣蒜,然后同情的看着她。「如果说小师父是英雄,那……管家小姐妳大概是狗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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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熊有什么不好呢?
要知道,没有狗熊的存在,怎么衬托英雄?就像一个故事主角固然很重要,可你也不能说配角不重要,因为没有配角,怎么烘托主角?对不对?
但即使这样安慰自己,方亚月还是觉得很郁卒。
因为在录影带上她从桌上翻身下来五体投地的样子,说真的不是很好看……个,岂止不是很好看,简直是丑毙了!
好丢脸啊!
反观殷武就不同了。
画面上,他被歹徒挟持,当警方破门而入时,只见他手一扬、身一转,轻松夺下抢匪手上的枪还顺便送一个过肩摔。
真的很帅!那也是为什么她能坐在电视前面,忍受自己的丑态被一再播放的原因。
「来,吃碗猪脚面线,把晦气都去掉。」梁静笑咪咪的端着两碗面线进来。
直到这时,殷武才放开她的手,将母亲手上的碗接了过来。
方亚月忍不住露出惋惜的表情。
「吃吧。」殷武将筷子递给她。「吃完了早点休息。」
「谢谢。」她乖乖接过碗。
闻到食物香气,她这才发现自己真的饿了,再加上殷母的手艺确是没话说,不一会儿工夫,一碗面线已经被她吃得干干净净。
殷武看她食欲好,将手中那碗也给了她。
「这碗也给妳。」
方亚月默默接过,继续埋头苦吃。
「吃完饭你们早点休息吧!」梁静道:「我还要去医院,不用等我回来了。」
「我也去。」殷武起身。
「我,我也去。」她急忙把最后一口面线吞下肚,举手。「那个……殷叔叔好像在生我的气,我要去跟他解释。」
「不用了。你们别理他,他只是耍耍性子,过两天就好了。」
但方亚月可不做如是想。
「那个殷师娘……我爹和殷叔叔的恩怨也是两个老人家在耍性子,可这一要就是二、三十年了说……」
梁静听了,脸上总是挂着的温柔笑意消失了,反而染上一抹淡淡的哀愁。
「这都是我的错。」
方亚月慌了手脚,「跟您没关系啦,那是我爹他看不开……」钦,这样说自己父亲的坏话好像不太对。「我是说,不能算您的错……反正,这个……那个……跟您没关系啦……」
她惊慌失措的样子让梁静笑了出来。
「的确跟我有关系,不过不是妳想的那样。」
「呃……」不是因为她爹爱不到就由爱生恨吗?「不然是?」
「等妳殷叔叔出院,我会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话说到这儿,她就走了。
方亚月看向殷武。
「小师父,你知道吗?」真要命,她这个人对秘密一向最没有抵抗能力,殷师娘是想害她晚上失眠吗?「如果你知道可不可以偷偷告诉我?不然我今天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殷武摇头。
看来她今天晚上是注定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