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朦朦中,眼底下死寂般的别院深处,藏着娉婷。
他十五年的侍女、玩伴、知音,陪他读书,瞧他练剑,鼓着掌叫好的娉婷。
十五年,谁能轻易割舍?从软软小小的幼儿,到婷婷玉立的闺秀,归乐双琴之一,敬安王府的白娉婷,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幽谷之花。
多少人窥视,多少人赞叹。
他静静守着她,疼她宠她,带她游四方,上沙场,看金戈铁马,风舞狂沙。
她本该是他的,于情于理,都是他的。
但他从不曾想过强留。
他的娉婷,是一只有着彩色翅膀的凤凰,等着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将她的手接过,从此夫唱妇随,遂她的心愿,逍遥天涯。
谁比何侠更清楚,白娉婷的心,在万丈悬崖之上。
但轻易夺了她的心,却是楚北捷。
可以是任何人,只不该是楚北捷。
这命里注定的宿敌,要他怎么想像,他的娉婷,会偎依在楚北捷身边,陪着他看星月,陪着他谈天说地,为他唱歌,为他弹琴?
要他怎么接受,他为着心底深处那片温柔而忍受的离别,而舍弃的娉婷,竟便宜了楚北捷?
迎风处雪花扑面。
天快黑了,今日,已是初六。
“少爷?”冬灼走上高处,在何侠身后一丈处,垂手止步。
“冬灼,你的声音,既悲且沉。”何侠沉声问:“你觉得楚北捷能赶回来?”
“不。”
“你难道在为楚北捷赶不回来而苦恼?”
冬灼摇头,欲言又止,半天猛然抬头道:“请少爷现在就下令进攻吧。别院防御人手如此之少,以少爷的本事,要活擒娉婷,让她随我们回去,并不困难。等她回来了,我们自然可以好好劝她回心转意。”
何侠没有回答。他的背影,在西沉的落日下,显得那么冷硬。
“少爷,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就一点也不可怜她?”冬灼凝视着何侠的背影,胸中涌起难以压抑的痛楚,扑前跪倒,仰头哭求道:“少爷,你明知道楚北捷赶不回来了,何苦要让娉婷心碎?”
何侠乌黑的双眸,骤然深沉,深埋的扭曲的痛苦被毫不留情地翻起,绝然的光芒一掠而过。
“我不仅要让她心碎,”何侠眼底,印出黑暗中别院逸出的点点灯火,咬牙道:“我还要让她对楚北捷心死。”
夜幕降临之后,别院更加寂静。
即使是郊外的坟墓,也不会有这般的寂静,雪花飞在空中,竟也听不见一丝声响,仿彿眼前不过是幻梦一场,伸手一戳,梦境四散,空空如也。
娉婷凝视东方。
时光无情,一丝一丝,从纤纤指缝中溜走。
她已定定看了很久,连眼睛也没眨一下,仿佛自出生以来,再没有一件事比这重要。
东方,是楚北捷的归路。望不见东去的笔直大路,那被山林隔着,被何侠的兵马隔着,但娉婷却从不曾担心,它们会阻拦楚北捷的脚步。
今天是初六。
月已出来,楚北捷,何在?
醉菊悄悄掀开门帘,她也已在门口等了很久,久到几乎以为,这个初六的夜晚,已经凝固在胸膛。
她走近娉婷,在月光下窥视那秀美端庄的侧脸,一阵急剧的心颤,差点让她站不稳身子。
“白姑娘……”
娉婷转过头,对着她,柔柔一笑。这个时候,如此从容的笑,竟比歇斯底里的哭泣,更让人心痛。
但那一件事,已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
醉菊直直盯着她,不容自己的目光有所犹豫,感觉冷冽的北风涨满了胸膛,冰到已经可以让自己冷静清晰地说出下面一番话,才开口:“两位王子去后,大王的膝下,已没有王子。如果日后还有娘娘能为大王生下王子,那是最好,若不然,王爷,日后就会成为我东林之主。”
短短几句话,让醉菊胸口剧烈起伏,仿彿唯恐自己意志不坚,不敢稍松视线,牢牢直视娉婷。
“说下去。”娉婷淡淡道。
“万一姑娘腹中的是个男孩,他将是王爷的长子。”
“醉菊,”娉婷的眸子终于认真地落到她脸上:“你想说什么?”
醉菊微滞,低头思索片刻,猛一咬下唇,腥红血味从齿间直溢口腔,沉声道:“姑娘心里也很清楚,这孩子的身份对东林将是多么重要。何侠手段何等厉害,姑娘绝不能怀着王爷的骨肉落到何侠手中。”此话斩钉截铁,说得毫无余地。醉菊向后一转,捧了放在桌上一碗尚带余温的药,端到娉婷面前。
娉婷视线触到那黑黝黝的药汁,潜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姑娘,胎儿还小,王爷也还未知道。你和王爷都年轻啊。”醉菊捧着药碗,又逼近一步。
娉婷视线一阵模糊,护着小腹,连连后退,四五步退到墙边,脊梁抵上冷冰冰的墙壁,反而冷静下来,重新站稳了身子,瞅着那药,沉声道:“初六末过,王爷一定会回来。”
“要是他赶不回来呢?”
娉婷咬牙,一字一顿道:“他一定会回来。”
“要是他真的赶不回来呢?”醉菊硬着心肠,不依不饶。
窒息般的沉默,主宰了一切。
娉婷死死盯着醉菊。
她的指甲刺入掌中,浑然不觉疼。
她的眼睛不再荡漾着温柔的水波,就像流动的黑水银,渐渐凝固成了黑色的宝石,坚强而果断的光芒,隐隐在其中闪烁。
“他若真过期未至,”娉婷昂起骄傲的白皙颈项:“月过中天,我就喝下它。”
醉菊凝视着娉婷,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将药碗放在桌上,扑通跪下,给娉婷重重磕了三个头,不发一词,起身便掀帘子出门。
跌跌撞撞跑入侧屋,一把伏在小床的枕头上,恸哭起来。
楚北捷在黑暗中奔驰,山峦连绵,每一个都在看不见的幽暗处幻化出别院的惨境。
他不敢想像自己赶到的时候,那里将会怎样。
梅花开否?
琴声亮否?
炊烟依旧否?
身后,从都城带来的精锐留下一千过于疲惫的士兵,其余两千,连同臣牟带来的一千七百,共三千七百骑。
滚滚铁骑,蹄声踏破山河。
缰绳,已被楚北捷掌中水泡磨破的鲜血染红。
他马上功夫自幼了得,他已施展了浑身解数,策马狂奔。但居然还是有人骑得比他更快,竟能策马从中途奔入,与他并肩,迎着呼啸的冷风喝问:“可是镇北王楚北捷?”
楚北捷不应,咬牙奔驰。
他知道,这新换的马也已经累了,它虽然还在跑,却已经跑得慢下来。
不管再怎么挥鞭,终究是慢了下来。这让他心急如焚。
“楚王爷,请停一停步,我从北漠来,北漠则尹上将军有一封紧要书信……”
“滚开!”楚北捷低吼。他心急赶路,唯恐浪费一分一秒,连拔剑的功夫都省了。
那人胯下也是良驹,似乎已寻找楚北捷多时,不肯就此离开,奔驰中迎着冷风,张口满嘴就被风堵上,只能一边拼命策马,一边大声道:“上将军有紧要书信交给王爷。因不知是否赶得及在王爷离开东林都城前交给王爷,唯恐错过,所以写了两封。一封派人秘密送往东林王宫,另一封交给我,命我守候在通往边境的路上交给王爷。”
“滚开!”楚北捷狠狠瞅他一眼,目光却在他胯下良驹上一顿。
“王爷!”那人敢受命潜入东林找楚北捷,怎会怕死,仍不肯放弃,大声道:“只求王爷看看则尹上将军的信,事关白娉婷姑娘……”话未说完,侧边人影晃动,楚北捷已从半空中换到他的马上,一把拧起他的后领,沉声道:“借你马匹一用。”
不料那人是则尹手下最得力的干将,身手不弱,虽被楚北捷制住后领,却倏然横空弹起,避过被掀下马的待遇,一手伸入怀中,将一直珍藏的则尹亲笔信笺递上,快速道:“献计毒杀王子的人是何侠,并不是白娉婷。此信是我家上将军亲笔所写,可为白娉婷姑娘洗刷冤情。”
楚北捷容色不变,接了过来,竟看也不看,随手往身后一扔。
“啊!”信使惊叫一声,看着千辛万苦送过来的信消失在漆黑中的滚滚铁骑洪流中,瞪道:“你……”
“清白与否,已不重要。”楚北捷目光毅然,沉声道:“她纵使真的十恶不敕,也还是我的白娉婷。”
沉掌一推,将信使逼得只好跳起,翻身落到路边。
楚北捷得了新马,全力狂奔,速度更快,将身后的大队远远抛离。
疯狂的思念,刻骨的忧心,这种地狱般的煎熬,只会在亲手拥抱了那单薄的身子后,才会停止。
娉婷,娉婷,楚北捷知错了。
聪明的白娉婷,愚蠢的白娉婷,善良的白娉哼,狠毒的白娉婷,都是楚北捷深爱的白娉婷。
此生不渝。
月出来了。
在娉婷的记忆中,从不曾见过这样令人心碎的月光。
温和地照着世间,将各色哀怨苦楚都不掩不埋,淡淡的,让人伤透神髓。
“我们对月起誓,永不相负。”
也曾明月下,她楚楚可怜,他温柔似水。
“从今之后,你是我的王妃,我是你的夫。”
“不行的。”
“为什么?”
“我是琴妓。”
“我喜欢你的琴。”
“我配不上王爷。”
“我配得上你。”
“我不够美。”
“给我一个人看,够了。”
言犹在耳。
月啊,你可还记得?典青峰颠,白娉婷伸出手,一寸一寸,穿越国恨如山,穿越两军对垒的烽火,穿越十五年不知道谁辜负谁的养育之恩。
她只道她真越过了那烽火,她只道她真越过了敬安王府十五个春夏秋冬。
她只道她,真的伸了手,越过那不可能越过的——国恨如山。
痴情若遇家国事,难道竟真无一寸藏身之地?
娉婷举首,凝视天边月儿。
狠心的月,已悄悄上了枝头,快近树梢。
东边,却仍无动静。
天空沉沉压下来,四周死寂一片,就像每个人都在屏息等候。
身后的小桌上,深黑的汤药已凉。
明月无情,光阴无情。她抬着头,看月儿不肯稍停脚步,一点一点,逼近树梢。
她的唇已被咬出无数道血痕,她的掌也被暗暗掐得斑痕累累。
眼中一阵阵酸,一阵阵热,但她未曾落过一滴眼泪,唯恐哭声一溢,噩梦就成定局。
她站在窗前,背影挺直,像脊梁是用宝剑做的。她只能站得如此坚强,稍一动,便会再也支持不住,碎成一地玉末,被北风簌簌吹卷,再不留丝毫痕迹。
“从今日起,你不许饿着自己,不许冷着自己,不许伤着自己。”无法忘记楚北捷的片言只字,犹如无法忘记他的深邃眸子,火一样令人温暖的胸瞠。
若是真爱,何惧国恨深仇?
若是真真切切,不离不弃地爱了,就该任凭世事百转千折,不改初衷。
又有什么,比回到朝夕盼望的爱人身边更重要?
时间悄悄流逝。
明月,明月,求你不要负我。
今生今世,只此一次,不要负我!
纤细的十指,紧紧抓上胸前的衣襟。
明月无耳,或许它听见了娉婷的心声,却残忍地置之不理。
东方,仍无音讯。
绝望的颜色,一丝一丝,染透曾经晶莹剔透的眸子。
月,已过中天。
娉婷怔怔看它,在树梢顶端,散着无情幽暗的光。
这一瞬间,她已忘了初六,忘了围兵,忘了醉菊,忘了何侠,忘了她的誓言。
她忘了一切。
一切都空洞洞的,连着四肢,也已无着落。
只有心裂开的声音,缓而刺耳,一片一片。
犹如水晶铸就的莲花,被一瓣一瓣,不留情地掰开。
碎了。
碎了一地。
“姑娘……”
娉婷徐徐转身,望向身后满脸悲切的醉菊。
视线,落到桌上那碗黑色的药汁上。
醉菊泪眼朦胧地看着娉婷走过去,双手捧起瓷碗。这碗仿彿有千斤重,娉婷的手不断地颤抖,水面漾起强烈涟漪,药汁溅出,滴淌在桌面的声音,令沉默的房间更令人窒息。
娉婷乌黑的眼睛睁得极大,仿彿要将眼前这碗黑色的汤药看个仔细,将它的每一滴晃动,永远铭刻在心头。
温柔已逝。
风流已逝。
那眸中,只余绝望和痛苦翻腾不断,宛如张大眼睛,活生生看着他人将自己的心肝脾肺缓缓掏出。
醉菊知道,她永远不会忘记娉婷此刻的眼神。
娉婷汤碗端到嘴边,停了一停,仿彿已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唇触到冷冷的碗沿,那股失去生机的凄然,让她蓦然浑身剧震,双手松开。
匡当!
瓷碗碎成无数片,黑色的药汁淌了一地。
被苦苦逼回肚中的眼泪,终如断线珍珠般,颤栗着滚下眼眶。
娉婷双膝软倒,伏地,痛苦地痉挛着,用双手紧紧拥抱着自己的双肩。
撕裂了肝肠的哭声,凄凄切切,逸出她已无血色的唇。
“白姑娘……”
醉菊心疼地抚她的发,娉婷仿彿受了惊,骤然抬起头来,满脸泪水,求道:“醉菊,不要逼我。求求你,不要这样逼我!”
似乎被蛇咬了一口似的,醉菊缩回刚刚触摸到娉婷的手。
这就是那个风流洒脱的白娉婷?
那个数日不饮不食后,仍斜躺在榻上看书,惬意地问她:“你闻到雪的芬芳吗?”的白娉婷?
那个雪下弹琴,风中轻歌,兴致盎然时,采摘梅花入菜的白娉婷?
不是的。
那个仙子般的风流人儿,已经毁了。
毁在何侠手中,毁在东林王手中,毁在楚北捷手中,毁在她醉菊手中。
血腥的江山,容不下一个骄傲、执着的白娉婷。
她就在眼前,却似隔得极远,仿彿只要轻轻一碰,就化成轻烟,不复再见。
亲手熬制的药汁染湿了地面,骤然看去,就像是浓黑的血。醉菊看着痛哭的娉婷,肝肠寸断。
她从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残忍。
漠然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处。
“何侠派人遣来的马车,已经停在别院大门。”
一块重重的石头,压在已经伤痕累累的心上。
娉婷举手摸索着墙边,缓缓站起来,抹了眼泪,月光下的脸比死人还苍白,沉声道:“知道了。”
立下誓言,就要信守。
漠然却一脸坚毅,从身后取出一卷草绳,扔给泪痕未干的醉菊,吩咐道:“你把白姑娘捆起来。”这个匪夷所思的命令,语气竟是无比坚决。
“漠然?”
“白姑娘,你不是不信守誓言,而是迫不得已,受我胁持。”漠然将手稳稳按上腰间的剑:“我答应过王爷,有我在,就有你在。”
楚北捷已将身后滚滚铁骑,抛下半里。
月儿移动的轨迹,深划在他心上,它越升得高,心越重重地沉下,一刀刻下,缓缓移动,鲜血潺潺而出,无法止住。
但握着缰绳的手,更用力,更紧。汗水已经染湿他沉重的盔甲,不曾稍停的冷风,在他英俊的脸上割出一道道血口。
月过中天。
已过中天。
他抬头,看向远方山林。视野中白雪皑皑,冷如他的心肺手足。
等我,娉婷!
此生以来所有的富贵福分,我愿双手奉上。
只求你多等我这一时。
只求再一会。
从此再不离你寸步。
从此家国大事,再不能左右我们。
从此向你保证,天下人间,楚北捷眼里,最宝贵的,只有一个白娉婷。
娉婷,娉婷!
只求你再等我一会。
楚北捷筋疲力竭,冲入山林,骏马长嘶,在黑暗中踏断无数枯枝,树影婆娑,来不及展露身影,便已快速落在身后。
山林过后,就是隐居别院。
马蹄踏碎积雪,一骑飞行。
林中阴沉,月光透不过密密的积雪树权。闻不到雪的芬芳,楚北捷只隐隐嗅到,硝烟的味道。
我回来了!
娉婷,请你让我一抬头,就能看见你的身影。
这迟到的两个时辰,我用一生来还。
楚北捷深邃的眼中毅然果断,腰间拔剑,猛夹马腹。
骏马箭一样,冲出重重山林。
隐居别院,出现在视线里。
楚北捷布满血丝的黑眸,眼眶欲裂。
火光,满天。
血腥味飘在夜空,浓得比血更令人心寒。
手脚已经僵硬,心脏从那刻开始停止跳动。
残忍的寒,渗透百脉。
最后一口涌动的气支撑着他驰到别院前。横七竖八的尸骸,能找到熟悉的身影,一个个,都是年轻的亲卫。
朝夕陪在他身边练武,性好惹事,悍不畏死。
被砍断的四肢不知去向,血已冷。
脸上都无怯意,每具亲卫的尸身旁,总有几个惨状更甚的敌人尸骸。
楚北捷在鲜血中跨步,他见过比这残忍上百倍的沙场,只是从未知道,鲜血的颜色,能令人心寒心伤至此。
娉婷,娉婷。
你在哪里?
他小声在心里唤着,唯恐这般大的声音,也会吓走已经渺茫的生机。
眼角一跳,他发现了漠然。
染血满身的漠然处处伤痕,一支利箭赫然穿过他的右肩,将他牢牢钉在地上,一具敌将尸身压在他腹上。
他仍有气息。
“漠然?漠然!”楚北捷跪下,急声呼唤。
仿彿早在等待楚北捷的声音将他唤醒,漠然很快挣扎着睁开眼睛,他的眸中呆滞,直到看清楚楚北捷的脸,猛地收缩了瞳孔,压抑不住的激动:“王爷……你总算回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娉婷呢?”楚北捷沉声问:“娉婷在哪里?”
他盯着漠然,一向锐利的目光也胆怯地颤栗起来。似乎只要漠然抖动着嘴唇说出一个不祥的字,就能让天地崩裂。
“何侠带走了。”漠然急促地呼吸着,扭曲着脸,闭目积聚仅存的力量,骤然睁大眼睛,吐出两个字:“快追!”
楚北捷霍然站起,转身冲出大门。
迎面碰上刚刚到达的臣牟和几个脚程最快的下属,脚不停步,沉声命道:“救火。留下军医和两百人治疗伤者!其余的跟我走!”
言语间,已翻身上了马背。
骏马仿彿察觉到楚北捷一往无前的信心,嘶叫一声,人立起来,重重踏在雪上。
何侠,云常的何侠。
楚北捷炯然有神的眼眸看向云常方向。
娉婷仍在。
她在被带往云常的路上,至少还有一天半的时间,才会被带出东林国境。
只要娉婷仍在,天涯海角,不过咫尺。
“王爷!”臣牟匆匆从别院跑出来,禀道:“敌人中也有未死的。小将弄醒了一个有官阶的,他说他们是沿着横断山越过边境来的,应该是按来路回去。他们人数不少,足足八千人马。”
风声鹤唳,熟悉的危机感扑面而至,楚北捷反而冷静下来,恢复往常在沙场对阵时的沉着:“何侠估计不到我已回到别院。既然来时分成小队,回去的时候也应该分成小队,人马在云常边境汇合。”
震动天地的马蹄声轰轰传来,落后的大批人马终于到了。
楚北捷不待他们下马,拔剑指天,高声问:“东林的儿郎们,云常抢走了镇北王妃,你们还有力气追吗?”
镇北王妃?
谁敢抢走镇北王心爱的女人?
片刻沉默后,爆发出能震撼山峦的回答:“有!”
“他们有八千人马,我们只有三千多连夜未曾休息的疲兵。”楚北捷缓缓扫过这群东林的年轻男儿,让他沉毅的声音响彻每个人的耳边:“寻不回她,生死于我已无大碍。你们却可以自行选择,追,还是留。”
“追!”毫无犹豫地,雷鸣般的吼声,回音一重重送回来,震落枝上的白雪。
臣牟也已吩咐好善后事宜,上马驰到楚北捷身边,坚决地道:“只要跟随的是王爷,没有人会胆怯。王爷请下令吧。”
楚北捷低声道:“放出你的随身信鸽,要边境的东林军在横断山脉西侧阻截云常敌军。何侠既然敢深入东林犯险,除了带来的八千人马,一定也在云常边境埋伏了重兵,要边境的将军小心落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吩咐完了,楚北捷迎风拔剑,直指苍穹:“我们追!”
“追!”三千多把利剑,锵然出鞘,反射森然寒光。
应声震天。
几乎踏碎地面的马蹄声,重新响起。
割面的冷风,再度狂烈问候楚北捷脸上的血口,他的眸中,却充满了决心。
天涯海角,只要你在,娉婷。
那只是咫尺。
只要你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