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皇叔勇、仁、义三位亲王,承袭父爵的孝亲王,国舅安国公岳朗清获准进入行宫的大厅内议论。
他们会聚在这里的原因,一是几刻钟前,皇帝的爱女仙贝公主遭不明人士绑走,接著被弃放在花朝所住的客房门口,令众人担忧这名不名人士会对皇帝不利;二是听说了赵贵妃与花朝的事,人人都想探知皇帝会做出什麽样的处置。
然而,两件事看似无关,却有极深的牵扯,是以没人敢在弄清楚之前,随便发表议论,使得厅内虽然聚集了不少人,却是鸦雀无声。
今晚寿宴的主人赵政道当然也听说这两件事。
两件事中的任何一事都让他吃不消,何况两件事一块发生,赵政道的心情可说是沉入深渊,如果真有所谓的十八层地狱,他相情自己现在定然是在第十九层。尽管自己向来在朝中广结善缘,勇亲王世子与大学士张泰儒都是他的女婿,但事情太过严重,两人不被赵家牵连已是万幸,哪有馀力帮忙呀。
心知这次是大难临头,赵政道在获准进入厅内,便一路从门口跪著往里走,一夕便像苍老了十数载的声音随著他磕头的动作往里送。
「臣罪该万死……」
「丞相快起,朕并没有怪爱卿。」皇上对他的自行请罪一个头两个大。
事情完全超出他先前的计画,本来并没有想搞这么大呀,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臣……」赵政道不敢起身,仍是磕头,嘴巴才蠕动要说话,便被一声厉喝给打断。
「皇上!」孝亲王往皇帝面前一站,目光炯炯地喊道:「左丞相教女不严,以至於有此等秽乱宫闱的丑事,请皇上降罪。」
喝!好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喔,真是听得人冷汗直流呀。
皇帝眯起眼,不悦地沉声道:「这是朕的私事,轮不到任何人置喙!」
「皇上的私事也是国家大事,贵妃做出这种事,就算皇上肚里能撑船,兹事体大,亦不能纵容。」孝亲王彷佛听不懂暗示,越说越慷慨激昂。
但他说完之後,皇帝并没有做出任何裁示,而是以一种莫测高深的眼神注视著他,孝亲王被看得头皮发麻,如履薄冰,有种想一直吞咽口水的冲动。
好像过了一辈子,又好像只有几个眨眼,皇帝终於开口,嘴角带著抹笑意地问,「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孝亲王松了口气,先前失去的勇气又全都回到身上,正气凛然地回答,「赵贵妃与花朝秽乱官闱,皇上应该将他们明正典刑,以正视听。」
「明正典刑,以正视听?」皇帝怀疑地重复念道。「可是花朝是朕的表哥,也是你的表哥,赵贵妃又是朕的……」
「他们胆敢羞辱皇上,是犯了大不敬之罪,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花朝还不是王子。臣认为应该将他们抄家灭族,以仿後傚!」
喝,吓死人了!几位亲王都忍不住面面相觑了起来。
「抄家灭族,以儆後傚?」皇帝眼中的疑问更加地扩大。「你确定?」
「臣当然确定,请皇上依法究办,切勿因仁善而纵容。」
「可是……」皇帝摸了摸光洁的下颔,做思考状地喃念道:「抄家灭族……」
「依臣之见,还应该抄九族……」
「九族?」越说越离谱了,皇帝和众亲王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孝亲王,这个太过分了吧?要是抄九族,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人,还有今晚到相府祝寿的许多人,包括朕跟你,不是要一块被抄吗?你要朕下令杀自己,及你们全部吗?」
咦,怎麽会……孝亲王在好几双眼睛瞪视下,冷汗涔涔,猛然领悟,连忙下跪请罪。
「臣愚昧,竟说出这种蠢话,请皇上降罪!」
「现在知道不可以随便乱说要抄别人家的这种话了吧?」
「臣……」
实在看不过去,勇亲王得到皇帝的同意,以长辈的身分训斥孝亲王。
「仲谋,不是皇叔要说你。你这孩子年轻气盛,在这麽多长辈面前,也敢大放厥词,说出抄九族的蠢话!那花朝是你皇姑的独子,论起九族,所有皇族中人不都在其中吗?你真是的!」
就是嘛。
皇帝边听边点头,只差没出言附和。
连他这个当皇帝的,在满堂大部分都是长辈的情况下,也要斟酌言词,这个孝亲王堂哥实在太不识时务了!
「可见得抄家灭族这种峻法太不好了。」戴玥叹息道。
「爱卿何出此言?」皇帝一副感兴趣的模样。
「孝亲王说得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果一般人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要抄家减族,照道理,是不是王子同样犯了这样的大罪也要抄家灭族?可要是王子也被抄家灭族,不是所有的皇亲国戚都遭殃吗?」
「朕明白了。」皇帝微笑道,「爱卿的意思是,如果皇亲国戚们都觉得因此而受牵连是件很不公平的事,对一般人而言,也是同样的。有道理!左丞相。」
「罪臣在。」赵政道赶紧应道。
「朕刚才不是要爱卿起身了吗?怎麽你还跪著?」皇帝皱眉道。
「臣——遵旨。」就算赵政道觉得皇帝非但不怪罪他,跟他说话还很客气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他也没表现出来。
倒是仍跪在地上的孝亲王,因为没人叫他起身,只能僵硬地继续跪著,不禁懊悔先前干嘛没人教跪便跪,弄得现在不跪也不是,跪又膝盖痛。
该死的,连赵政道都起身了,皇帝居然不叫他起来!真呕呀!
「朕要你昭告天下,除非罪证显示全族的人都参与其罪,不然罪只及罪犯本身,不得牵涉到旁人,包括妻子、父母、兄弟姊妹等等。」
「臣……」赵政道哽咽地吞著口水,「遵旨。」
聪明人听到这里,都听出皇帝有意为赵家开脱,孝亲王自然也听得出来。可,这怎么可能?
皇帝都戴了录帽,还能心平气和的为给他耻辱的人开脱,这……他想破头也想不明白。
不过吃一次亏,学一次乖,他可不打算再重蹈覆辙。
这次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赵贵妃与花朝做出这等丑事,臣想请示皇上要如何处置?」
「虽然这件事不关你的事,但你既然这麽好问,朕就满足你吧。」皇帝说完,便示意在门口张望的福星可以宣人进来了。
「宣贵妃赵氏、御林军统领暨东宁侯花朝觐见!」
花朝心情志忑的与赵千慧联袂进来,各依礼节向皇帝请安。
宽阔的大厅里静得彷佛掉根针下来都能听见,他不需抬眼去看,便可感觉到厅内有无数双眼睛盯著他跟千慧。那些眼神……与尊敬、崇仰这些宇眼都无关,他知道这些人怎么看他,并不是很在乎,毕竟他的确是做了他们认为的那件事。但千慧,她是女人,要如何承受这些眼光?
他忍不住偷瞄那张娴静的脸容,事情发生到现在,千慧始终比他镇静,即使是此刻,那张令百花失色的娇艳脸容上也没有一丝犯罪者的惊慌失措,有的仅是不容人亵玩、批评的神圣、恬雅表情。
他纳闷她是如何办到的。是千慧已经将生死、荣辱都置之度外,才会对目前的境况无动於衷?还是她太过有把握了,认为皇帝不会对她不利?
在被皇帝留下来穿戴衣物的短暂独处,千慧始终没有开口,她只是默默穿好衣服,整理著散掉的发髻,眼神平静的凝望他,似乎期待著他能说什么。
但他什麽都没说,或许是因为心情仍太复杂,或许是因为不晓得可以跟她说什麽,更或许是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可以的话,就把所有的责任都扛下来,尽量保全千慧。
可面对的是不测的天威,花朝不确定自己办得到。
毕竟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头上戴了一顶绿帽,更何况是尊贵无比的皇帝!
「两位爱卿平身。」
花朝有些讶异,从皇帝的口中非但听不出来一丝丝的恼怒,甚至和从前一般的亲切温和。这是怎麽回事?
「皇上!」不仅是他怀疑,有人更是忍不住地哇啦哇啦抗议起来。
花朝这才看清楚,跪在他与千慧前面的人既不是千慧的父亲赵政道,也不是任何相关人等,而是「发现」两人幕情的孝亲王天仲谋!
只听见他喊道:「那花朝与赵贵妃做出了大逆不道的事,皇上还赐他们平身,太没道理了。」
皇帝举了举眉,俊美的脸容上有丝玩味。
「你是为朕赐他们平身,却没赐你平身而吃味?可刚才是你自己要跪,朕可没教你跪,你自己起来就是了,不用朕叫吧?」
听到这里,孝亲王连忙摇摇摆摆的站起,语气仍不改激愤。
「臣觉得不公平的还不仅是这些。臣认为皇上如果对这样的事不闻不问,会被天下臣民给耻笑!」
「嗯……」皇帝沉吟了起来。
「皇上。」勇亲王也忍不住语气沉痛地开了口,「孝亲王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这种事不仅对皇上的尊严有损,天朝皇室的颜面也无光。皇上若不做出处置,只怕难堵悠悠众口。」
得到叔父的奥援,孝亲王更是胆气一壮。
「臣以为若皇上对这件事宽容,只怕将上行下效,夫纲不振。人人会以为皇帝戴了绿帽,也不敢将奸夫淫妇法办,那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可以去偷汉子,她们的丈夫也都该效法皇上忍气吞声了。」
「你、这、麽、说、是、什、麽、意、思?」皇帝咬牙切齿地问,「朕什么时候要忍气吞声了?朕的头上又是何时戴绿帽了?你给朕解释清楚!」
「臣亲眼见到花朝与赵贵妃同睡一床……」
「你亲眼见到?」皇帝怒哼了声,「床帐明明是掩著的,敢情你有透视眼,可以透过床帐看到床上的是两人?」
孝亲王语塞,但很快道:「床上的是不是花朝与赵贵妃,皇上大可以问他俩。」
「臣……」花朝待要回答,皇帝却以一个不耐烦的手势阻止他。
「岳翕!」
咦,该被问的人是花朝或赵贵妃,皇帝怎麽叫起了岳翕?
众人的目光纷纷转向应皇帝的叫唤,从厅门口走进来的伟岸男子。
「臣在。」
「朕要你查的事怎么样?」
「臣已查明。」
「好,你说!」
「是。」岳翕答声後,目光锐利地转向群臣。「从仙贝公主突然在西园的宴会里被人抱走,到出现在行宫内花朝所住的房间门口,都疑点重重。皇上认为抱走公主的人,显然是要将大家都引到行宫,才会在抱走仙贝公主後,跑到东园虚晃,故意泄漏行藏。他这么做的用意何在?相信几位大人都明白。」
现场一阵议论纷纭,孝亲王冷哼了声,不屑地道:「想必是某个不平之人发现花朝与赵贵妃的奸情,故意用这招来揭发。」
「王爷的话虽不无道理,不过王爷命人踹开房门,众卫士都还没看清楚房里的情况,王爷便大叫著:『花朝,你好大的胆子……』云云,王爷又是如何知道床帐里的人是花朝和贵妃?」
「这……」孝亲王的头上开始冒冷汗,支吾了一下才道:「本王是……大胆假设!那花朝明明是在皇上的恩典下,被福总管领去更衣,却半天都不见回来。本王一进去,瞧见床帐里有两个人,这里是花朝的房间,床上的一人当然就是花朝,他竟趁著更衣之便,胡天胡地,不是胆大妄为是什麽!他又未成亲,所以是奸夫淫妇。另一方面,那贵妃赵氏原本该在西园与左相夫人一块招待女宾,却在稍早之前不见去向,连女儿被偷抱走也不知,留守行宫的卫士也看到贵妃进了行宫,却没出去,所以本王就猜到床上的人是花朝与赵贵妃。」
说到这里,孝亲王已有些喘不过气来。
「王爷的大胆猜测还真是神准呀!」岳翕嘲弄地说,「但王爷显然没注意到一些细节。我和戴玥陪伴皇上抵达时,房里还留有某种古怪的香味。我们原本以为是夜昙香烟的气味,但那味道又不全像,经我询问福总管,他说送花朝进房里时,房内同时点著夜昙香烛及薰香,当时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我问了留守的宫人,无人承认有进房里点亮烟火或是薰香……」
「这跟整件事有何关系?」
「王爷稍安勿躁,我就要说到重点了。单点夜昙香烛或薰香自是无事,但就坏在两样一块点,混合的气味就成了撩人情欲的媚药了。」
「你的意思是,花朝与赵贵妃是中了媚药的关系才会乱性的?」
「的确有此可能。」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替他们脱罪。花朝可以说是遵照皇上的命令回行宫更衣,那赵贵妃又为何而去?这中间没有暧昧,谁会相信呀!」
「朕相信。」皇帝懒洋洋地开口,引起众人侧目。「因为是朕要贵妃去的。」
「什麽!」这下子可让群臣哗然了。
「皇上,您不是开玩笑吧?」始终沉默著的国舅岳朗清惊呼出声。
「这种时候,朕哪有闲情开玩笑。」
「皇上的意思不可能是……」虽然难以置信,但听起来就是那回事,勇亲王不得不硬著头皮问,「整桩事件是皇上一手安排的吧?」
「皇叔,在您心里,朕就这么下作吗?」皇帝委屈了起来。
「臣……不……」明明就是他自已承认的,怎能怪他这麽想?
「朕是安排贵妃回行宫跟花朝见面。就算没有那只猴子惹事,朕也会设法让花朝回行宫一趟。朕这么做,是希望花朝无法再逃避跟赵贵妃面对面谈个清楚。这是朕欠他们的,可是朕并没有下媚药呀,朕才不会那麽做呢,朕……」
「皇上……」花朝越听越心惊,也越迷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朕不要你再继续误解朕和贵妃下去了!」皇帝既激动又委屈,「朕总是想跟你说清楚,但每次想谈时,你总是逃避。朕无法再忍受下去了,所以朕……」
「皇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勇亲王越听越头痛,不得不打断他言不及义的长篇大论。
「朕说了那么多,你们……」光看这些人的表情,便知道他用心良苦、掏心掏肺的一番感人肺腑的表白听在他们耳里,直如对牛弹琴。皇帝轻喟出声,怪不得锺子期死後,伯牙会摔琴,原来知音者难觅呀。「好吧,朕就用最浅显的方式从头讲一遍。岳翕。」
「臣在。」
「你记不记得定国公从酉里国传回来花朝掉落天马潭失踪的消息时,朕即刻便要戴玥亲自跑一趟酉里国,一来是要定国公班师回朝,二来是要他接替定国公继续搜寻花朝的下落?」
「臣记得。」岳翕立刻领会皇帝是想藉著一问一答,让众人能了解事情的经过。
「可宁国公等不及有进一步的消息,便请旨说希望能亲自到天马潭走一趟,还传书与朕的母后,希望她能回京保护朕,并嘱咐你在母后赶回之前,要贴身保护朕,是也不是?」
「是。」
「就在宁国公离开没几天,一晚,朝阳公主突然进宫找朕,朕与她密谈之後,便召你一块离宫,你记得我们去了哪里吗?」
「臣记得我们先到定国公府,下轿之後徒步往赵丞相的府邸,皇上并没有知会赵丞相,反而从侧门入内,带著朝阳公主与臣进入赵……贵妃所住的小楼。」
「你的记性不错喔。我们到了之後,见到哪些人呢?」
「除了为我们开门的墨儿姑娘,还有丞相夫人。後来皇上与公主在丞相夫人的陪同下到楼上探望赵贵妃,臣在楼下花厅等待。」
「好,朕就宣丞相夫人与墨儿到这里来,等听完她们的说明後,你们就能体会朕的苦心了!」
☆☆☆
花朝失踪的消息传回京城,举朝震惊,待在绣阁里足不出户的赵千慧却一直到朝阳公主来访才得知。
乍闻这个恶耗,千慧悲痛欲绝,娇弱的身躯承受不住这个打击,当场便晕了过去。叶续日连忙施救,但她一醒来,便急著下床,嚷著要去找花朝。
「慧姊姊,你别这样。大哥和宁国公都赶去酉里国了,有消息会立刻传回京……」
「不,我等不了,我要自己去找他……」她悲声呼号,泪流满面。
「慧姊姊……」
「小姐,您不能去呀!您的身体根本不堪长途跋涉……」墨儿在一旁苦劝。
「慧姊姊病了吗?怪不得慧姊姊的脸色会这么难看……」
不姐她……」墨儿这会儿已经是六神无主,叶续日的垂询,激发她心中的焦苦,隐忍不住的全都爆发出来。「怀了身孕!」
「什么?」这声惊呼并不是续日发出来的,而是担心爱女会从来访的公主口中得知花朝的恶耗,而赶来关心女儿的赵夫人口中。「墨儿,你刚才说什麽?」
墨儿在她的厉声质问下,不敢隐瞒,哽咽地回答,「是侯爷的……那天他……他……」
「慧儿,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胡涂事!」赵夫人震惊无比。
「女儿对不起爹娘,但女儿深爱花朝,请娘原谅女儿不孝,让女儿去找他……」
「慧儿……」赵夫人脑中一片混乱,只能不停地摇著头,像是不知该拿千慧怎么办。
叶续日听到这里,总算回过神来。尽管她也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但明白绝不能让千慧在这种身体状况下出门。
「慧姊姊,你现在是有身孕的人,不宜出远门啊。就算不为自己著想,也要顾著腹内的胎儿啊。」
「我可以的,我……」为了证明自己没事,千慧急著想下床,但因太过虚弱而险些跌下床。
「慧姊姊,你连坐都坐不稳,就算我们答应让你出门,半路你就病倒了,要怎么去找朝哥哥?还是留下来等消息。」
「不,我不要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那里,我要去找他!」千慧悲痛地道。
明明跟她约好两、三个月便会回来,明明要她安心等他前来迎娶,现在却落得生死不知,让千慧不由得想怨想恨,想气他不信守承诺,留她一人面对未出世的孩子,与失去他的悲痛。
这种乍失爱侣的悲苦心情,哪里是在场的其他人所能理解的。
「千慧有了花朝的孩子,这可如何是好?相爷要是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气死!」赵夫人想的却是丈夫的反应。
「没有这么严重吧?夫人。」叶续日半信半疑。
「公主不明白,相爷极为爱惜赵家的名声。赵家世代书香,从未传出丑闻,千慧没出嫁就有了身孕,相爷这几天又为繁忙的国事而心力交瘁,若是知晓这件事,定然承受不住。」
「那我们别告诉他就是了。」续日天真地道。
「纸包不住火的!千慧的肚子会一天天大起来,到时候想瞒也瞒不住。」
「那……怎么办?」叶续日著急了起来,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有了。朝哥哥临走前,不独将慧姊姊托给我照顾,也请求皇上关照。没道理就我一个人为此事烦恼,皇上却在一旁纳凉。我这就进宫找他。」
「不好吧,公主。」赵夫人著急地阻止她。
「赵夫人请放心。皇上人很好的,花朝又是他的表哥,出了这种事也只有他有法子可以解决。你看好慧姊姊,我晚点就回来。」
叶续日起身便走。她以最快的速度进官,也不管皇帝正在用膳,拉他到一旁耳语。
「朝哥哥也有托付你喔,你可不能置身事外!」续日像是担心他不肯帮忙,睁圆一双杏眸紧盯住他。
皇帝闻言苦笑,「朕又没说不管。总要让朕换上便服,召唤翕表哥,与你一同去吧。」片刻之後,皇帝坐进续日的轿子离官,在定国公府下轿後,两人在岳翕和几名亲随的保护下,来到丞相府侧门。
赵夫人以为续日是进宫找皇帝商量,没料到她会把他带到这里,一时慌了手脚。
「臣妾……」
「夫人就不用多礼了。朝阳公主都告诉我了。眼下朕的朝表哥生死不明,慧姊姊腹中的孩子便成了花家唯一的骨血,朕恳请夫人一定要让这孩子安然生下来。」
「臣妾知道。可是千慧未婚生子,臣妾担心相爷会……」
「朕知道夫人是担心赵右相对这件事无法谅解。但也不是不能解决的。我们可以把慧姊姊先送到别的地方,瞒著赵右相生下孩子再……」
「我们能把千慧送去哪里?又要用什么理由送去?相爷是何等精明的人,千慧这时候离京,他能不怀疑吗?东宁侯仍然生死不明,她应该在这里等消息。即使他不怀疑,孩子生下来後,要不要带回来?还是扔下不管?带回来嘛,东宁侯凶多吉少,若仍没有消息,孩子又要怎么处置?相爷还不是会知道千慧失德的事。他一向爱面子,如何面对这种丑闻?」
「朕承认有些细节并没有多做考量。说到孩子……能不能由朕做主,让慧姊姊嫁进花家,就在东宁侯府里待产呢?」
「这不等於是昭告天下,千慧未出嫁便跟东宁侯有私情吗?赵家丢不起这个脸!」
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皇帝的头痛了起来。
「那……那……有了!朕把慧姊姊接进宫,看谁还敢胡说八道!这样赵丞相那边应该没问题吧?」
「皇上要接千慧进宫?」赵夫人错愕道。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朕先把慧姊姊接进宫去,朝表哥若能回来,朕自是会为他们赐婚。朝表哥若不幸有事,有慧姊姊和孩子承欢皇姑膝下,皇姑的悲痛应该能减轻。就这麽决定。」
「可是千慧……」
「这件事,朕直接跟慧姊姊说。夫人带路吧。」
尽管仍有一肚子的疑问,赵夫人却不敢拒绝,恭敬的将皇帝给带进女儿闺房。看到千慧病恹恹的哀容,皇帝跟著难过起来,快步走上前,阻止她想下床见礼,轻扶住她瘦骨伶仃的小手。
「慧姊姊,你要为朝表哥保重啊。」
「皇上,我……」见到那张亲切的俊容,千慧又是一阵悲从心起。
「你放心,朝表哥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你安心等著他。」
「可是……」她也愿意这麽相信,听到的消息却让人无法生出一丝信念来。
「朕跟令堂商量过了。先把你接进宫。等朝表哥安然返回,便为你们完婚。」
可他能回来吗?千慧心里一阵凄苦。
「若朝表哥无法回来……」皇帝也做了最坏的打算,语音微带哽咽,真挚无比地看进千慧眼中,「朕就当孩子的父亲。你若愿意,朕也可以当个好夫君;你若不愿意,朕便与你做对挂名夫妻,一同抚养朝表哥的孩子。朕句句肺腑,令堂及朝阳公主,还有墨儿都可以为证。」
「皇上!」
惊讶的人不仅只有赵千慧,包括赵夫人、朝阳公主及墨儿都感到不可思议。身为天下至尊的皇帝竟然愿意这麽做。
「你们都相信朕吧。朕会这麽做,是希望朝表哥能有後,更希望藉此安慰皇姑的思子之痛。有慧姊姊和孩子陪在皇姑身边,皇姑一定能再振作起来。为了皇姑,为了孩子,也为了朝表哥和你自己,答应朕吧。慧姊姊,让我们一块代朝表哥在皇姑身边尽孝。」
皇帝这番恳切的话打动了千慧,使得她再禁不住满腔的悲痛投进他怀里痛哭失声。就算再怎么样难以接受,她还是必须做最坏的打算,要是花朝真的回不来,她唯有代他在徽音公主膝前尽孝,将他们的孩子抚养成人。
可这样的结果却是她最不想要面对的!
☆☆☆
赵夫人与墨儿说完经过之後,大厅里有短暂的沉寂。
谁都想不到其中有这麽大的曲折,尤其是对赵政道及花朝。前者万万料不到皇帝和妻女会为了他的爱面子,作出这样的决定,不禁百感交集。後者则大受震撼,先前根深柢固存在於他心中、让他活在地狱里的背叛,竟只是自已的一场误会!那个差点因自己的缘故而保不住的仙贝公主,是他的亲生骨肉!天呀,他做了什麽?他究竟做了什麽!
满怀歉疚的,他看向始终不发一语的千慧。那张娴静温雅的脸容因母亲与墨儿重述起往事而淌满伤心的泪水,每一滴眼泪都像针般刺进他心坎。
「慧……求求你别哭,别哭呀!」无法阻止自己伸向她的手,花朝不顾睽睽众目将千慧给搂在怀里,贴近胸口最悸动、温热的跳动。「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以为……对不起!」
千万个歉意都只能化作简单的几个字不断地呢喃出他乾涩的喉头,在场的人又是面面相觑。
「皇上……」勇亲王清了清喉咙,「臣能体谅皇上在不得已下,做出这样的处置,可是将赵氏封为贵妃……」
「朕让慧姊姊进宫原本是好意,安排她住进坤玉官并没有其他意思,却没想到会引起朝表哥误会。他根本不肯听人解释。这时候,慧姊姊腹中的孩子又出世了,朕不能不给孩子名分,才会封慧姊姊为贵妃。可是朕跟慧姊姊绝对没有私情。福星和墨儿都可以做证,朕从不曾在坤玉宫过夜。」
「就算是这样,还是……」
「皇叔,朕记得年幼时,您曾跟朕讲过『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对朕而言,朝表哥和慧姊姊不仅是手足,他们联手救了朕两次,是朕的救命恩人。为了手足,衣服都可以不要了,何况是朕的救命恩人。只要朝表哥和慧姊姊从此能幸福一生,不再有遗憾,朕没了妻子也没关系呀。」
「皇上……」花朝听得既羞愧又感动,皇帝竟对他如此深恩。
「现在朝表哥相信朕没有监守自盗了吧?」皇帝眨著亮晶晶的眼睛直视向他。「当年答应朝表哥要帮忙守护慧姊姊,不让任何人夺走她的诺言,朕今天总算能对朝表哥说,幸不辱命了!以後可别见到朕时,再一副我欠了你什麽的哀怨样喔。」
「臣罪该万死。」花朝羞愧交加,下跪请罪。原以为自已掩饰得很好,没想到心中的怨尤依然泄漏出来。他真是该死。
「朕又没怪你,别说这种话了。」
「臣……」
「可不管怎麽样,那赵氏终究是皇上的贵妃。皇上於情於理都应该对这件事做出处置。」孝亲王悻悻然的道,依然不肯死心的非要究办这件事。
「既然孝亲王这麽关注这件事,朕也不便让你失望。」皇帝似笑非笑地瞅著他道,「朕当然会处置这件事。赵千慧、花朝听旨。」
「臣在。」
「臣妾在。」
「赵千慧身为贵妃,却心系花朝,还为他生下一女,朕即日起废去她贵妃的封号……」
「臣妾谢吾皇万岁万万岁。」
「慧姊姊,朕还没说完,你别急著谢恩呀。不然会让大家以为你迫不及待地想摆脱朕。」皇帝哀怨的道,惹来在场某些人一个忍俊不住。
「臣妾不敢,臣妾是……」
「朕并不怪你,只是要把旨意说完。」皇帝淘气地朝她眨眼道,接著表情正经起来,「赵千慧救驾两次,实为朕的福星,朕封她为宝瓶公主,取其保朕平安,并择日为她与花朝完婚。」
「臣……」
「臣妾……」
正当两人准备谢恩,孝亲王又忍不住开口。
「臣担心皇上这么做,会引来天下人的耻笑。」
「孝亲王此言差矣。」岳翕道,「皇上成全一对有情人,天下人只会称赞皇上仁义过人,岂敢耻笑。」
「可是这……」
「孝亲王,朕知道你是为朕著想……」
「臣耿耿忠心,请皇上明鉴。」
「朕知道,不过朕认为你是多虑了。朕要天下人怎麽想,天下人自会怎么想喔。」皇帝显得胸有成竹。「岳翕,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交给臣?」
「朕要借用你那手好笔,代朕将花朝与宝瓶公主情深爱笃的这段故事广为流传。你上回写的那本英雄侠女忏情录,连太皇太后看了都深受感动,这本保证能更轰动。」
「皇上……」岳翕忍不住哀叫出声,他的父亲大人向来最气恼他写这种有的没有的,皇帝还拿出来当著众人面讲,不是要害他回去被罚跪吗?
「舅舅可不能因为这件事而罚翕表哥喔,这是朕拜托他写的哟。」皇帝不忍岳翕因此受罚,连忙代为求情。
「臣遵旨。」岳朗清瞪了儿子一眼,方点头应允。
事情到了这里,应该算是圆满解决了,就连孝亲王都不晓得自己还能说什么。众人见皇帝走下宝座,亲自将赵千慧的手交到花朝手中,神情诚恳。
「朝表哥,朕将慧姊姊交回你手中了。你们两个可要亲亲爱爱,再不能有误会了喔。」
「臣……」花朝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以後更要待在朕身边陪伴朕,保护朕。还有,朕一直将仙贝当成自己的女儿,朝表哥虽然是仙贝的生身之父,可也不能忘记朕也是她的父亲,慧姊姊可要常常带仙贝进宫给朕看喔。」
「臣妾接旨。」
「好了。夜色不早,朕就自己先回宫,把这里留给你们。」
「皇上……」
随著一声朗笑,皇帝示意宫人宣布起驾,其他人当然也不便留下来打扰,很快地,宽阔的大厅里就只剩下这对有情人独处。
你眼望我眼,多少前尘往事掠过相视的眼眸,尽管回忆里苦是多於甜,但此刻默默流动於心湖的,是经历了寒冬融化的春水,那甘例的滋味足以润泽他们心中的那朵情花盛开到永远。
「慧,我对不起你……」
「不要再说那些字眼了。」一路颠颠簸簸走到这里,一颗痴心不知经过多少霜天碧落的寒意,终於盼到花好月圆,千慧宁可将以往的伤痛抛去,与花朝携手未来,也不愿老记挂著是谁的不对。「谁也没有对不起谁,只能说是命运捉弄,我从来没怪过你。」
「我那样误会你,还差一点害了你跟仙贝……」一想起自己的荒唐,花朝便悔恨交加。
「那段日子我的确过得很苦。」
「都是我不好……」花朝哽咽道,「伯父说,你被我推倒,孩子差一点没了,必须躺在床上安胎,後来还难产……天呀,我真是个混球!」
见他自责地猛抓头发,千慧感到不忍,环抱住他轻颤的身躯安慰。
「别这样,花朝。我从没有因为这件事怪你。我之所以会说那段日子过得苦,是因为我只能躺在床上,却不能找你解释清楚。续日告诉我,你听到我的名字就发疯,我心里好难过,知道你对我的误会太深了……後来,徽音公主来找我,说她虽然试著想把实情告诉你,但你根本不愿意听,劝我再多给你一些时间疗伤止痛。皇上也说,你好歹也接下了御林军统领的职位,将来会有机会解释清楚。我一直在等待,可等待的心情好苦喔,幸好每当我要绝望了,总在不经意间看见你看我的眼光,我知道你以为我没有注意到,但我怎么可能会没发现?那是情人间才能领会的,那种焦灼得绝望的思念,唯有情人才懂的。」
「慧……」没有想到自己以为藏得够深的思念还是被她看出来了,花朝紧紧拥抱住她,吻著她湿润的眼眸。「那时候我以为你背叛我,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无法恨你。伯父说,如果我真的爱你,就该成全你的幸福,虽然面对你,却无法碰触你会让我很痛苦,但只要能看到你平安、快乐的过活,我以为我便能满足。表面上或许就是这样吧,但直到今晚,与你又在一起了,我才知道心里永远会因为失去你感到缺憾,馀生都像是活在黑暗里……」
「我也是,朝……这段日子来,我表面上虽然带著欢笑,心里却因你的拒绝而痛苦……」
「对不起,慧……」
「不要再说了。」她深情的道,「我们谁都不要再说那些字眼,以後的生活也不会有那几个字,好吗?」
「好。」他在心里发誓,以後都不再让自己有机会对千慧说那三个字,他会以具体行动弥补这段日子来她受到的伤害,因为只有这么做,他内心的创痛才能因此而抚平。就让过往的悲痛、伤感淡成云烟。
他们祈祷,往後的每一天都有彼此的陪伴,从今而後,只有相守的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