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感到轻松,可是,我的身体轻飘飘的,心也是空荡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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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作了决定,也知道谁会帮助我。
趁笪尉恒不在,我溜出来打电话。
“雷未央。”话筒里传来清晰的声音。
“我是杨仕儒。”
话筒里一阵沉默,我可以想像他瞠目结舌的表情。
“可以见面谈谈吗?”
“你在哪里?”
“我在医院。”
“尉恒呢?”
“他去公司了。”
“那在医院对面的快餐店里见面,我十五分钟后就到。”
“好。”我放下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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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快餐店里,我捧着一杯果汁,两眼望着门口。雷未央急匆匆地走进门,四处张望了一下,立刻朝我走过来。
“等了很久吗?”
我摇摇头,指指对面的椅子,他拉开椅子坐下来。
“你……一直是清醒的?”他质问。
“其实,是前天我才想起一切。”我摇摇头,这些日子,好像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他的眼里透着怀疑。
“我听见了你们的话。”我微微苦笑,“你调查得很彻底,大概把我八百年前的旧事都查得一清二楚。”
他表情有一丝尴尬,但很快就消失了,更多的是防备。“找我有什么事?”
“我需要你帮忙。”
“为什么不找尉恒?”
“我不想让他知道。”他有点好奇了,我补上一句:“我要离开这里,到一个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
他打量着我,好像想看出我说的是真是假,“为什么找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因为你是尉恒的朋友,为了他,你会帮我的。”我很有把握地说。
他笑了,“你真的很聪明,好吧,我在瑞士有一个度假别墅,你可以去那里住一阵,我可是冒着失去尉恒这个朋友的危险在帮你。”
“你认为我会出卖你?”我挑挑眉,在他的眼里,我还是条美女蛇。
他不回答我,转移了话题:“还需要什么吗?”
“钱。”
这下轮到他挑起眉毛了,他心里一定在说:真是个拜金的女人,开口就要钱。
“我不要你的钱。”我让他安心,“请你把我的钱全部提出来,在瑞士给我开一个银行账户。”我的钱大约有几千万吧,够我在国外生活一段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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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病房,护士正急得团团转,看见我回来,才松了口气。我对出去的事不再提起,免得她因为监护不力受处罚,甚至丢了饭碗。
我安安静静地等待,每天乖乖地吃饭、睡觉、散步,安静地享受笪尉恒温柔的呵护。
好多次我都想哭,眼泪已经涌上了眼眶,我却忍着没让它落下来。我怕他看出我的异样,看出我已经恢复了神志。而且,我喜欢听他醇厚低沉的嗓音给我讲外面的事,喜欢看他微微笑着,耐心地陪着我发呆。我好想就这么看着,听着,一直一直……
“未果明天就回来了……”
明天也是我离开的日子,雷未央效率很高,短时间内已经为我安排好了一切。
“你知道吗?未果是未央的妹妹,在哈佛攻读心理学。她对你很感兴趣,主动回来为你治疗……”
“她是个很开朗的女孩,干练、精明,是个很专业的心理医师,你会喜欢她的……”
我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流动着温润的光彩,看着他的嘴唇翕动,看着他的喉节滑动,看着他散开的衬衣的两颗纽扣,看着……我的眼睛渐渐模糊了。我突然抑制不住冲动,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不让他看见我的脸,我的眼……
“怎么了,小如?”他扶着我的肩膀想挣脱,我却抱得更紧了。
“讲故事。”我低头闷声说。
“可是所有的故事你都听过了。”他的声音有着宠溺,“我连小时候听的床边故事都讲了。”
“讲‘贵妇的面纱’。”
“我已经讲过很多遍了。”他有些无奈。
“我还想听。再讲一遍嘛,最后一遍。”真的是最后一遍,以后我再也不会听到你说的故事了。我在心里默默补充。
“好吧。在墨西哥的原始丛林里……”
我悄悄抬起头,看着他青色的下巴一动一动,讲着我已经听过不知多少遍的轶闻。
要不了几分钟,故事就讲完了。这故事太短,结束得太快。
“贵妇的面纱真的很美吗?”
“是的,很美。它没有鲜艳的色彩,只是单纯的黑色,黑得深沉,黑得神秘。它纤直挺拔,像高贵的淑女,黑色的纱网像贵妇优雅的面纱,美丽,妖异,还散发着醉人的甜香。旅人们都是在沉醉中不知不觉中吸进了致命的香气。”
“它……比我美吗?”
他低头看着我,深邃的目光像要穿透我的眼神,看进我的灵魂。我转过头,不敢迎着他探究的目光。“你和它一样美。”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时,他却突然冒出一句,声音低低哑哑的。
“那些人——那些死去的旅人,没有痛苦吧?”
“是的,他们很幸福。他们临死前看到了最美丽神奇的一幕,在快乐陶醉中,沉入了香甜的梦香,永远地沉睡。他们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没有离别的痛苦,只有喜悦。他们是最幸福的人。”
我沉默无语。你愿意做一个幸福地走向死亡的旅人吗?我没有问,我不敢问,也许你愿意,可我……不愿做“贵妇的面纱”,用香甜的吻把你引向死亡。
原谅我……
☆☆☆☆☆
夜晚我一睁开眼,总会看到一双在黑暗中发亮的眼睛。我闭上眼,假装睡着,听到沙发上窸窸窣窣的翻动声。就这样闭着眼,想隔绝他的声音,他的影子,可总是感觉到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我,让我感觉自己暴露在明亮的光线下,被那双眼睛看得一清二楚,看得我无处可逃……直到天亮,我才恍恍惚惚睡着。
我突然惊醒,腾地一下坐起来,左右张望。雪白的房间一片明亮,现在几点了?
笪尉恒放下手中正在翻看的报纸,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床边,“醒了?”他的眼睛里布满红丝。
“什么时候了?”
“九点半,饿了吗?想吃什么?”
十点半的飞机,现在应该已经开始通关了。怎么办,我怎么在他的眼皮下溜出去?
“清粥小菜,还是豆浆烧饼?”他还在问我。
“皮蛋瘦肉粥。”我脱口而出。
“好,我去买。”
“我要人民南路那家早餐店的。”
他凝视了我一会儿,才说:“好吧。”他拿起沙发上的外套穿上,手扶在门把手上又回过头,“你会乖乖的?”
我用力点头,生怕一开口就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他狐疑地看着我,“你的眼睛在闪烁,不会玩什么花样吧?”
我立刻摆出一张无辜又委屈的脸。
他喃喃地说:“希望不会。你乖乖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深深地看我一眼,打开门走了。
我飞快地下床,来不及刷牙洗脸,只胡乱梳了两下头发,换下身上的病员服,拉开门就跑。
砰!我撞上了一个人。他端着的东西稀里哗啦落了满地,我连一声对不起也没说,绕过他往大门跑。
“喂!站住——”后面有人喊,可我什么也不理。跑出大门口举起手招计程车。
“刷——”计程车停在我面前,我拉开门钻进去,还没坐稳就连声催促:“快,快,去机场。”
计程车开动了,看着窗外的建筑向后倒退,我才吁了口气。
“小姐,后面有人追你。”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我,一脸“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的问号。
“司机大哥,”我立刻发挥自己的演技,“我男朋友就要坐飞机去美国了,我要赶去见他一面,可我的家人不准,把我关在家里。”我低下头假装擦眼角的泪,“他们嫌我男朋友穷,不准我们交往。我好不容易逃出来,去机场送行……”
司机立刻表现出强烈的愤慨:“歹势啦!现在什么年代?二十一世纪了耶,居然还有这样的父母。要是我有女儿,她想嫁谁就嫁谁,我不会反对啦。”
“要是我爸妈像司机大哥这么开明就好了。”
“哈哈,哪里啦。”司机高兴地咧开大嘴,“小姐,你放心,你男朋友是几点的飞机?我保证让你赶上。”
“十点半,来不来得及?”
“放心啦。只要你帮我付罚款,一定没问题。”
☆☆☆☆☆
车还没停稳,我就眼尖地看见伸长了脖子的雷未央,我打开车门就向他跑去。
“喂——小姐,你还没给钱——”
雷未央看见我,立刻松了口气,塞给我一个行李袋和一个信封,“喏,机票、护照,还有地址、钱,快上飞机吧,马上要起飞了。”
我接过东西就往通关口跑。
“多谢了。”我回头向他喊,又向另一处进口跑。
把机票和护照递给安检人员,我回过头去,看见计程车司机正拉着雷未央不放,而雷未央掏出皮夹,抽出几张钞票递给他。看样子我又给他惹了点小麻烦。我接过机票和护照,走进关口,把他们都抛在了身后。
机身慢慢升空,广播中传来空姐亲切的声音:“欢迎乘坐瑞士航空公司……”
我一下子放松了,身上所有的负累都抛下了,抛开了所有的过去,抛开了所有的爱恨情仇,所有的痛苦欢乐。我将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从头开始我的人生。我应该感到轻松,可是,我的身体轻飘飘的,心也是空荡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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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看起来很难过,第一次离开家吗?”坐在旁边的男子关心地询问。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没有家。
“离开亲人难免会舍不得,以后习惯了就好。”
“我已经习惯了。”我习惯了生离死别,爸爸、王老板、明光、孝文、笪颂贤,一个一个都离开了我。
“啊?”男人好像有点不知道如何安慰我了。
我瞥了一眼他手中的报纸,一行大字吸引了我,“可以把报纸给我看吗?”
“可以,当然可以。”他殷勤地把报纸递给我,“我在机场买的。”
“不伦之恋?商界巨子与继母情爱纠葛……”
“黄金单身汉不敌妖狐魅惑,名媛淑女感叹惋惜……”好耸动的标题!这些日子我竟然不知道外面的风风雨雨。
“你在看这个呀?”男人探头看着我手上的报纸,“这是近来最轰动的新闻了。听说这个女人现在发了疯,住在医院里,她的继子日夜守在病房,完全是被勾走了魂嘛。”
“陈太太呀,听说达贤总裁和他继母的艳闻吗?”身后也传来议论的声音。
“全国有一大半人都听说了,我怎么会不知道?我还见过那位笪夫人呢。”
我怎么不记得认识一位声音嘶哑的陈太太?
“哦?”另一位立刻来了兴趣,“她长得怎么样?是不是真的很迷人?”
“长得还过得去啦,也没有多美。就是一双眼睛会勾魂似的。说话呀,眼神呀,喝!那个妖媚劲儿,真是个天生的狐狸精,专门勾引男人的。”
“那是,要不怎么叫九尾妖狐呢。”
“嫁了三次,克死了三个男人。连儿子也要勾引,还真是不要脸。”
“听说……”声音压低了,“她的三个丈夫死得都不寻常,怕是谋财害命呢!”
“警局都立案了,要不了多久就要捉住她的狐狸尾巴……”
“可是她已经疯了……”
“哎呀,你想想嘛,她现在多半是装疯,好逃脱罪名……”
“那个笪什么……笪尉恒的,真是可惜……”
“男人哪有经得住诱惑的,何况那样狐媚的妖精,像我家老公在香港……”
原来关于我们,外界早已传得风风雨雨,而我,天天躲在病房里,躲在笪尉恒温暖坚实的怀抱里,躲过了这些狂风浪雨。他要顶住多少流言蜚语,天天在医院守护着我?他要花多少心思,阻止娱乐记者、八卦报刊的追问和偷拍?他为我竖起了一道保护的屏障,让我安全地躲在自己的世界里……
“小姐,你怎么哭了?”身旁的男人吃惊地问。
我撇过脸,假装没看见他递过来的手帕,透过泪水看着窗外,碧蓝如洗的天空,翻卷波动的白云,这些都是北部看不到的。我离开是对的,至少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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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的天那么蓝,水那么清,空气透明得仿佛根本不存在。可是我却总想起北部灰蒙蒙的天空,林立的钢筋水泥,充满烟尘的大气。雷未央的别墅位于阿尔卑斯山下的一座湖边,碧绿的草地,清澈的湖水,绵延的森林和远处的雪峰倒映在湖水里,这一切都像是画上风景。连雷未央的房子也是宛如童话的两层木屋,古朴风雅,里面却有最现代化的布置。
我放慢了步调,悠闲地活在这个时间仿佛停摆的地方。每天在湖边散步,发发呆,偶尔去小镇上买点东西,就这么打发日子。
我的英语破得可以,只停留在“你好”、“再见”的水平。去镇上买东西,只能比手划脚与别人沟通。不过这里的人们对很少见到的东方面孔充满好奇,非常耐心地反复猜,直到猜对我的意思为止。不过,去小镇购物成了我惟一的乐趣。
我又指又点,终于买好了几个柳橙,一件羊毛大衣。冬天快来了,这里可比中国冷得多,现在我身上的衣服,就比在北部最冷的冬天穿得还多。走出商店,我走到书报亭前,游览一下架上的书报。这里看不到中文的报纸,更不要说北部的了,我的浏览也仅限于看看图片,猜猜内容。
“Hello,又见到你了。”蹩脚的中国话,我回头,果然看见一脸惊喜的贾斯丁。他的房子离雷未央的别墅不远,应该算是邻居吧。而他因为对中国文化有兴趣,学了两年中文,经常操着一口怪腔怪调的中文找我说话。
“Hello。”我淡淡地点头,又低头翻着手上的杂志。贾斯丁巨人一样高大的身材就站在一旁,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线。我不耐烦地合上杂志,放回架上,准备离开。
“你找学校?”贾斯丁大步一迈追上我。
“什么?”
“你是留学生?”
“不,我不是。”我摇摇头,“为什么会以为我是留学生。”
“你刚才在翻大学简介资料,我知道一个语言学校,学好了语言,你就可以申请入大学了。”贾斯丁热心地跟在我身边,小步小步地走,以配合我的步伐。
我已经闲了太久了,这些日子我什么也不愿想,什么也不愿做,也许该想想未来了。既然已经来到这里,重新拿起书本,未尝不是个好事。
我突然停住脚步,贾斯丁刹不住脚,冲前了两步,又急忙回过身来。
“贾斯丁,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贾斯丁咧开嘴猛笑,好像捡到了一千法郎。“我很高兴。”
“我想进语言学校学习,请你帮我安排好吗?”
“好啊,好啊,当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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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贾斯丁的帮助下,我进了日内瓦的一所语言学校。
离开雷未央的度假别墅,我没有告诉雷未央。事实上,从来到这里,我就没有和任何人联系过。
抱着书本走出课堂,Amy拍拍我的肩,“Linda,你的男朋友来了。”她是从香港来的。课堂上,老师为我们每个人都取了英文名字,我们就以英文名互称。
我哪来的男朋友?我顺着她的手望去,贾斯丁穿得像个大狗熊,向我猛招手。“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我解释。
“别装了,不是男朋友会这么殷勤?就算现在不是,照他这么追法,要不了多久就是了。”
我淡淡一笑,贾斯丁是个很好的男人,热情体贴,可是我对他提不起一点兴趣,找不到一点心动的感觉。奇怪,对男人,我什么时候在乎感觉不感觉了?只要他够有钱,我可以把作呕的感觉扭转成喜欢……
“杨。”贾斯丁跑过来。向Amy打招呼,“嗨,Amy!”
“嗨,贾斯丁。”Amy点点头,“你又来接Linda了,真是风雨无阻啊。”
“什么风……阻?”贾斯丁弄不懂成语。
“就是你很爱Linda的意思。”
“Amy!”我轻喊,她的玩笑太过了。
“是啊,是啊。”贾斯丁猛点头,一脸找到了知音的表情,“我爱杨。”
“贾斯丁!”我生气地叫。
贾斯丁立刻一脸委屈,“可是杨都不相信我。”
他们洋人成天把爱挂在嘴边,连阿猫、阿狗都可以爱呀爱的,谁会信。
Amy哈哈笑了起来。
“Amy!”我白她一眼,“我走了,明天见。”
Amy附在我耳边低语:“其实他挺可爱的,干吗不接受?”
说一个身高一米九○,满脸胡子的男人可爱,也只有成天嘻嘻哈哈的Amy想得出来。
“你要喜欢,就自己拿去吧。”
“当心我真的会哟。”
“感谢万分。”
“可惜人家喜欢的是你。谁叫我鼻子塌,腿又短。”她耸耸肩,语气里没有一点自怜。
“他要是喜欢高鼻子长腿的女人,不会找同胞呀?说不定他就是喜欢短腿的东方美人。”
“说东方美人,有你在,哪轮得到我呀!”Amy用力拍拍我,“Linda,放开心接受爱情的滋润吧,别让过去把自己压得透不过气来。”
“你说什么?”我惊讶地转头看她。
她却向我挥挥手,“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的浪漫约会了。明天见,贾斯丁,加油喔!”说着头发一甩,潇洒地大步离去。
我望着Amy的背影发呆,这个开朗乐天的女孩,不管我理不理睬,接不接受,径直把我当成朋友。除了模糊遥远的童年,我不曾拥有过同性的友谊……
“加油,加什么油?我的车刚加满了油……”贾斯丁莫名其妙地问。
坐在贾斯丁的车上,我沉默不语。在日内瓦学习语言的这些日子,我在市内租了一套小公寓,每天往返于学校和公寓之间。贾斯丁的车就成了我免费的交通工具,反正是他自愿来接送,不坐白不坐。瞧,我就是这样的女人,从不放过任何利用别人的机会。
街旁的商店、住宅已经张灯结彩,布置得五彩缤纷,圣诞节快到了。有的人家门前堆着胖胖憨憨的雪人。我第一次看见它时,傻傻地愣了好久。我在家乡从来没有见过雪,那里的冬天只有绵绵无尽的、让人寒到心里的雨……
我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裹紧了身上的羊毛大衣。贾斯丁眼尖地发现了,“冷吗?我把暖气开大一点。”他伸手要去扭开关。
“不,不用,就这样很好。”我喜欢寒风吹在脸上感觉,它让我感觉到自己是活生生的,有温热的肉体和血液。
贾斯丁收回了手,转动方向盘拐过街角,“我们去那家五月花餐厅吃晚饭好吗?”
“好啊。”我无所谓,反正我也不会做饭,每天不是在外就餐,就是随便啃个面包解决问题。
贾斯丁的殷勤体贴会让任何女人以为自己是高贵的公主。从下车、开门、拉椅、点餐,他都绅士味十足,而且十分真诚自然,没有任何做作的意味。不像东方的男人,即使为了面子做出绅士的举动,但为女士服务也是心不甘情不愿,时时在心里嘀咕:为什么要我为她服务?应该是她伺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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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有什么安排吗?”贾斯丁边切牛排边问。
我咀嚼着烤鱼,摇摇头。一周后就是圣诞节,我没有任何打算。节日对我没有什么意义,反正也没有人和我共度。
“去滑雪怎么样?”贾斯丁兴致勃勃地建议。
“我不会。”
“我可以教你。”
“我不想学。”我顽固地拒绝。
贾斯丁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刀叉,“杨,你应该放松一下,你总是这么……这么……”他想找一个合适的词,“不快乐。为什么呢?”
我端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轻啜一口红酒,放下酒杯,无意识地拔动着碗里的沙拉,突然没有了胃口。
“你究竟有什么痛苦,告诉我,让我为你分担。”贾斯丁的手越过桌面,握住我的手,感性地说。
痛苦?我并不感到痛苦。我茫然地抬起眼,我只是找不到快乐的理由。这世界上没有可以让我快乐的事。曾经我以为钱会让我快乐,可真正得到时,我却承受不了太多的负荷崩溃了……
“别露出那种眼神,让我想起暴风雨来临前,大草原上那只找不到家的孤独的小羊。”贾斯丁把我的手包在他的大手里。
我的眼神真的那么脆弱无助吗?我以为自己很平静,没有任何情绪。
“你需要一个家,一个温暖的火炉,一双温柔的手,杨,让我呵护你。”他的眼神灼热而真诚,我慌乱地想抽回手,可他握得太紧,“杨,我爱你。”
我狼狈地移开视线,僵硬地一笑,“贾斯丁,认识你三个月,你的中文进步多了。”
“我不是在练习中文,杨,看着我。我真的爱你,嫁给我!”
“你在开玩笑?”我希望这真是一句玩笑。
“我是说真的。我是个电气工程师,二十五岁,收入稳定,身体健康。杨,嫁给我,让我照顾你。”
他的声音那么恳切,盛满了真诚的祈求。任何女人都会被感动,但不包括我。“贾斯丁,你知道吗?我是寡妇,结过三次婚。”
“三次?你还这么年轻,你在开玩笑吧?”
“是真的,三个丈夫都死了。”
“哦。那和我没关系。”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你不怕我克死你吗?”
“什么是克死?”贾斯丁迷惑不解地问。
“就是……”这真不好解释,我说了半天,还是没法说明白。在一个民族看来很严重的事,在另一个民族看来却是荒诞不经的。
“杨,别提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好不好?那些都过去了。我希望你信任我,把未来交给我。”
“我……”我背负身上的十字架——我的三次婚姻,他竟然认为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了。
“我很爱钱……”
“好啊,我的收入不错,另外还继承了一笔遗产,应该可以给你舒适的生活。”
我真的不知说什么好了。也许我就要第四次披上嫁衣了。看着他充满热切希望的蓝眼睛,我不知道该不该对描绘的美好的生活抱着希望。也许我会拥有他温柔的呵护,但我的心已经成灰,对童话故事似的美好结局也提不起任何兴趣了。但是,我的前三次婚姻又有哪一次是抱着对未来的希望、向往出嫁的?那么这一次,我也不必抱任何希望。反正我什么也不会,只会嫁人。也许真的该嫁了……
“我……”我张张嘴,想说“我愿意,”可是那两个字却梗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贾斯丁的脸突然模糊起来,渐渐变成了另一张脸,一张我努力想忘记的脸……
“不!”我叫了起来,顾不上贾斯丁吃惊的表情,我仓惶地站起来,拔腿就往门外跑。
我听见椅子倒地的碰撞声和贾斯丁的呼喊声,可我什么也顾不了,冲出餐馆,沿着街道拼命地往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