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棕色骏马远远的从官道上急奔而来。
马上的人手上的马鞭一挥一动,要底下坐骑再快一些。
马上的人一身暗黑色劲装,她分心看了一眼天色,明明方才还晴空万里,天气怎么说变就变?远远看到一道闪电,她的心不由一紧。
四周已经暗了,她讨厌雨天,更恨打雷闪电……
有些记忆不受欢迎,但在这个时候总是令人愤恨的不请自来。
她是朔月堂堂主,手握威震一方的震天镖局,向来好强,从不愿屈服于恐惧,却每每一道雷声响起就会令她惊慌。
只要再快些,回到朔月堂就没有事,只要身边有人,有那些不会害她的人,就能令她心安。
前方有辆马车缓缓而行,她视而不见的擦身而过。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霎时光亮如白昼,拉着马缰的手失了力道,底下坐骑前蹄仰起,她惊呼了一声,连忙稳住自己,在落马之时顺势抱住头,机灵的避开马蹄,滚到一旁。
肩膀落地的痛几乎使她晕了过去,但天空一阵雷声更令她脸色苍白,就连大雨落在身上,淋湿了自己都无感。
突然被雨水淋湿的冰冷身子被人抱进怀里,那是一种沁人心脾的温暖,她缓缓的回过神,抬起头——
那是一双她看过最漂亮的眼睛,和最好看的一张脸。
四周的雨依然下着,伴着雷声阵阵,但她恍若未闻,只是盯着他。
“别怕,”他低低的声音透着安抚,“不会有事。”
“我讨厌下雨,讨厌雷声。”她像傻了似的喃喃说道,或许是下意识想要解释自己的狼狈,平时她很英姿飒爽的。
他小心的避开她显然脱臼的手臂,将她抱起,察觉她的身子因雷声微抖,便道:“风雨过去,能见彩虹。”
他在安抚她,她知道,但她又像傻了似的回道:“可是我不想见彩虹。”换言之,就是她不要为了彩虹而遭遇风雨雷电什么的。
他的脚步微顿,在雨中低下头看她。
只是一个眼神,就足以令她心跳莫名,“不过若见风雨,能见到你,我不介意。”
他因为她的话,嘴角一扬。
那抹笑容就像她心里的光,于咏贤心中只剩一个想法——她要他!她一定要他。
第一章南陵女汉子(1)
城外普陀山上百年古刹普陀寺,古朴清幽,矗立山林之中,彷佛与世隔绝。
参拜一趟不容易,进庙门前至少得先登上一望上去似乎不见尽头的千阶石阶,体力差些的别说参拜,往往在半路就晕过去。
或许就应了那句“佛渡有缘人”,此地修行的人不多,平日也少见参访香客,古寺更显静谧,就算偶有香客,皆是安静礼佛,真正的有心人。
一人一马远远奔驰而来,山脚上让人歇脚的茶栈小二亮着笑容跑出来招呼,看到利落翻身下马的人,他的脚步一顿,恐惧油然而生。
来人不是长得青面獠牙,或是体格魁梧、五大三粗,事实上下马的小姑娘虽称不上绝世美人,但也算长得挺水灵的,只是一身黑色骑装少了女子的娇柔,多了份男子的英气,且她的名声……
小二低着头,一脸的恭敬。
她的祖父是天下第一帮漕帮的副帮主,满手血腥,杀人如麻,她更是手握朔月堂,掌握御赐天下第一镖震天镖局的堂主,七岁离开于家,九岁随大镖师护镖上路,十一岁独当一面押镖入川地,十三岁接手朔月堂……她是黄淮、南陵一带出了名的女汉子、母夜叉,身手了得,行事果决,无人敢得罪,若有人不长眼犯到她跟前,她手上的马鞭绝对会不留情的上前伺候。
“小二。”
被叫唤的小二心里打了个颤,正要向前,迎面而来就是一锭碎银,他慌张的舞着手,接住了银子。
于咏贤看着店小二慌乱的样子,不由心中冷笑,冷冷丢了一句,“照旧。”她便将马留在山脚下让店家看着,独自一人爬上了通往山顶的石阶。
直到人走远,小二才敢放松的呼了口气,一抹汗湿的额头。这么些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见于咏贤来普陀寺参拜,她永远就是一锭碎银让茶栈看顾马匹,下山回城时再顺道带上一壶水酒。她的话不多,不见热络,却也从未对人恶声恶气,但她的名声实在太过响亮,总令人没来由的心生恐惧,他这个男人连直视她的胆子都没有。
算算于堂主早过二八年华,转眼双十将至,也没听过有哪户人家上门提亲,不过想想也不令人意外,毕竟放眼黄淮、南陵一带,谁有胆子娶她这尊大佛进门,看来她是注定要孤老一生了。
小二摇摇头,收回了心神,连忙照料好马匹,先将水酒备好,让人一下山就可以带走,不敢有一丝怠慢。
于咏贤如风般轻快的脚步越上石阶,一下子就不见了人影。算算从护镖入川至今,也有两个多月,上次来时普陀山上还是苍茫一片,如今却是春回大地,满山青翠。
微风习习,消去了暑气,没花多久时间便来到山门,在众人面前总是张狂不羁的神情在古寺前也不由自主地收敛。
在南陵,她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出了名的母夜叉、女汉子,众人对她有欣赏、有厌恶,但无论任何眼神,她从没放在心上,也从不在乎,笑骂皆由人。
阳光从林间的树梢洒下一点点光亮,映照在高耸庙门前,香烟缭绕,蒙眬间依然可见座上观音法相庄严,以及一抹纤细青灰僧衣、诚心礼佛的背影,看得她忍不住恍惚出神。
她早已算不出在这些年有多少次,不论春夏寒暑,每每来到庙门前,看到的永远都是这样的一幅画面——就算她护镖离开南陵很远很远,这个画面仍一直清晰如在眼前。
一个于家的丫鬟,从不被重视的存在,日复一日的工作总是忙不完,永远安分地守着一个身分——于家下人。
丫鬟本来只有一个名字叫又晴,懂事一点才跟着灶房一个厨娘姓林,终于有了完整的姓名。
自于咏贤记事以来,她的生命就一直有又晴的存在。府里的其它人,只会冷眼看她没爹疼、没娘爱,只有又晴会温柔看她,陪她说话。
三岁那年,她被二叔父和三叔父他们骗上山,狼心狗肺的把她一个娃儿趁着夜色丢下,她一个人担心害怕,在大雷雨中哭得不能自已,只有又晴不畏风雨,在黑夜中找到山沟里命悬一线的她。
那个雨夜里,又晴抱着她安抚,跟她说了很多话,在那个时候,于咏贤才知道又晴是个丫鬟,但又不只是个丫鬟。
又晴是她祖父年轻时花天酒地下与个低贱妓女所出,又晴的娘亲生下她后就被赶出于家,于家上下当又晴是个贱种,当成丫鬟养大。
一直以来只有于家大少爷对她这个“妹妹”还算照顾,在又晴七岁那年,把她带到身边,让她学会读书写字。
只是好景不长,大少爷死了,又晴最终直到离开于家,都因为照顾于咏贤而终生未嫁。
于咏贤常想,祖父为了一个漕帮副帮主之位,机关算尽,双手染了不少血腥,死在他手中的人命不知凡几,如今世道报应,屡屡不爽,所以祖父落得子媳早死、于家子嗣单薄的下场。
她不像又晴天真,以为吃斋念佛便能消罪孽,若是嘴巴念阿弥陀佛,那些杀人越货的恶事便能相抵,善恶没有是非报应,天下间恶人都去念佛好了,这世上何来公平一说?
不过因为她喜欢又晴,所以她不会忤逆又晴,她不会让又晴难过,因此又晴说什么,她就算不以为然也从不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