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青衣,你瞧瞧人家,每日读书抚琴,闲来赏花品茶,那个清雅,那个俊秀,那个飘逸。
再看九斤半,不是在田里帮忙种菜收拾果子,就是窝在厨房里弄得浑身油渍。
这日,她做好了饭菜正要招呼一大家子人上桌,就看三哥领着侄子们将她随身的行李自屋内往外搬。
“三哥,你这是……”
“你三嫂说你屋正对着荷塘,景色甚好,最适宜当屋作画。我想你也不赏荷不作画的,不如把这屋让出来给你三嫂当书房,日后我们添了孩子也多个地方。我瞧着西边那间房阳光充足,挺好的,不如你搬去那里吧!”
说这话的时候,老三手脚也没停,催着侄子们赶紧搬。
九斤半不做声,一旁的二闲瞧不过去了。他拦住他们,直言道:“西边那屋晒,就算是到了夜里,屋子里也闷得透不过气来,怎么住人啊?”
老三把嘴一撇,“觉得不好,九斤半你掏出些钱来再盖两间宽敞的屋就是了,把钱捂在兜里白瞎了。”
类似的话九斤半听过很多次了,微叹了口气,她一再地重复:“三哥,我在宫里那些年就攒了一百五十两的金子,回来这么些日子已使尽了。但凡有点钱,我怎生不肯拿出来贴补家里呢?”
听了这话,老三也不同她分辩,只说:“反正你在家也住不了多少日子了,凑合着住住。早便入秋,晚也就是冬至左右,你就嫁到好地方,住大屋穿锦衣了。”
原本还安静待那儿听他兄妹俩说话的二闲忍不住插话进来:“嫁人?谁说九斤半要嫁人了?”
老三可不白担这个恶名,索性将真相吐露,拉全家人下水,“你三嫂一个本家叔伯,四十来岁丧偶。咱们一家子人在一块儿一合计,这不正好嘛!你也二十出头了,身为出宫的青衣正好配这样的读书人,别拖来拖去耽误了你的青春好年华啊!”
九斤半咬着唇不出声,二闲先咋呼起来了:“二十配四十,还叫配得好?”他一个劲地叫唤,“我说三爷,你跟着你媳妇管人家叫叔伯,这万一主子嫁过去做了续弦,你管主子叫什么呢?婶娘?”
被他这么一抢白,老三面子上挂不住了,挥着手端起爷的架子来,“你是什么身份?一个出了宫的内官,连人都算不上,这地方哪里轮到你说话啦?好便好了,你要是不晓得看个眉眼高低的,等九斤半嫁过去,我寻摸个大户人家把你卖了,换几个钱使。”
二闲一阵冷笑,“什么样的大户人家支使得了我?”连他都算计上了,九斤半这些家人可算是成精了。他这些日子冷眼瞧着,她那一家人个个都比她精明。
老三以为二闲是说什么样的人家使得了内官,这方面他可打听过了,“我问过人了,很多大户人家以使唤宫里出来的内侍为荣,说不定还能把你卖个好价钱呢!”
卖他?二闲心里道:这世上能把他卖了的人,还没出世呢!“我是跟着主子出宫的,主子去哪儿我去哪儿。”九斤半哪里也不会去,只会进王府跟在他的身旁,一辈子。
老三还想逞强,却被九斤半一把拉住了,“三哥,让我给人家续弦,爹是个什么意思?”
“爹?这也是爹的意思啊!”
老三倒是坦白,“姑娘家早晚都是要嫁的,咱家世代灰布土衣,好不容易出了你这么一个青衣,怎么着也要寻摸个读书人配你才好。我都打听过了,小怜这位叔伯家底厚实,亏不了你的,而且彩礼钱给得也多。”他竖起一根手指头冲她比划,“人家肯给一千两银子呢!一千两!”
九斤半豁然开朗,原来谜底在这儿。
“我不嫁,这门婚事我不同意。”放下话,她抢过侄子们手里她的那些包袱兀自往西屋去了。
西屋着实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九斤半实在睡不着,便出来走走,透透气也是好的。
她刚跨进院子,便听到“吱呀”一声,不知哪个屋子的门开了,她回过头却见到那个往日在王宫里意气风发的王爷如今灰头土脸,满面滴汗地拿袖子扇着风。
她怎么忘了,她都无法忍受的日子,他堂堂一个王爷如何过得下去。
见着她坐在院中央,他不自觉地笑开了,“我还当真以为你在哪里往床上一滚都能睡着呢!”
“我还以为你就爱当一个残缺的人被别人呼来喝去呢!”
互相取笑到此为止,他打了井水上来,拿敞口的盆晾在身前。她不知所谓地看着他的动作,倒是他自个儿解释开来。
“从前在宫里的时候,遇到大暑天,别人拿冰块取凉意,我、哥哥和娘不够身份取冰,实在热得受不了了,就打盆井水上来放在屋里,倒也凉快些。”
她记起他同她说的那些幼年时在宫中艰难的生活,缺少尊严比缺少食物更让人无法忍受。
相比之下,她的那些苦或者就算不得什么了吧!
“我其实不想进宫,不想做青衣的。”
这话,这辈子可能也只有对他说吧!
一个农家姑娘一跃成为青衣宫人,得以伺候这革嫫天下最尊贵的主子们,这是何等的荣耀。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她竟说不想?
唯有长年长于宫中的二闲王懂得她的心意。
宫禁森严,规矩多却无人情,对于一般的主子都是约束,更何况一个没有背景、没有地位的宫人。
她小小年纪入宫为奴,要到二十来岁才能得恩典放出宫还以自由。
也许这意味着一个家族的荣耀,可对于平凡女儿家来说却是一种禁锢。
一个女子最美丽的时光全埋藏在那身青衣的背后,回过头来望望,除了那身象征身份的青衣,她又得到什么呢?
二闲王泼着凉水,随口问道:“是景妃娘娘非带你进宫?”
她摇头,一个劲地摇头。
“景妃娘娘倒是仁德,她要我们细细考虑,她还说女子的青春最是宝贵,容不得半点蹉跎,那蹉跎的不是几年的光阴,而是一个女人的一生啊!一般的姑娘家十五六岁就嫁了。进了宫,拖到二十来岁再寻摸婆家,有点身份的都不情愿娶这样的媳妇进门。
“我不想进宫倒不是因为这个。我这么笨,这么胆小,这么粗鲁的性子怎么能进宫为青衣呢?我跟我爹说我不想进宫,跟我大哥大嫂、二哥二嫂说我不想进宫,跟我三哥说我不想进宫。可是他们不听我说,他们也不允许我不进宫,全家人只跟我说一句话:就是为了娘,你也当进宫。
“我知道,我没得选择,因为娘,我没得选择……”
“为什么?”他依稀记得她娘早逝,已死的人还能左右活着的人不成?
“因为……因为娘是生我时难产死的。”
二闲王赫然想起,她叫九斤半,能生出这么重的娃,她娘……
“只要抬出娘,任何我不愿做的事都得去做。”
她不想提起的事瞬间全都涌进脑海中。深呼吸,她的胸膛剧烈起伏,往事拍打着她心上最脆弱的角落。
“当初我方六岁,我不想进蒙家当丫鬟,我想进学堂读书识字。可爹说大哥娶媳妇要钱,你去做丫鬟起码还能省些吃喝用度。爹说要是娘还在,有娘帮衬着,大哥娶媳妇也不是件难事,可是你娘去了,因为生你去了……”
连连吞着苦水,她说不下去了,“我没二话,乖乖收拾那几件补丁打补丁的衣裳进蒙大人府上当粗使小丫鬟。才六岁的孩子,连照顾自己都不利落,却得日日早起伺候别人。刚进府里当丫鬟那会子,我们这些粗使丫鬟是不能伺候主子的,那些大丫鬟就欺负我们这些小丫鬟,让我们干完了府里的事还得伺候她们。”
那些日子是一天天、一刻刻熬过来的。
“好不容易熬出了头,跟着景妃娘娘出了府,以为不会再受那些大丫鬟欺负,以为日子好了,不想又要我进宫。我不想进宫的,可爹说,咱家世代庄户人家,要是能出个青衣,你娘在天有灵也会为你感到高兴。
“就因为爹这句话,我到底……到底还是进了宫,数年见不得家人。我日盼夜盼盼着回家,不仅是为了这里还有跟我血脉相亲的父兄,更因为活了二十多年,我未有一时半刻是为自己而活,我的人生一直为他人左右。只要出宫,只要回家,我终归能为自己活上几日吧!”
她轻声说道,他无言地听着。彼此却都明白,她的愿望怕终将落空。
一夜未能好眠,早晨起来九斤半始终打不起精神来。
和二闲一道弄好了早饭,全家人已经坐在桌边等着了。
由爹开口,一屋子人围绕着她的婚事议论开来:“我听说,九斤半你不想嫁给那位先生当续弦?”
“嗯。”她埋头喝粥,二闲站在一边伺候着一大家的主子。按她家的规矩,他这个奴才是不得上桌的,只能在大家全都吃完后缩到厨房里舔点残汤垫补垫补。
几月下来,他多年大吃大喝节余在肚子里的那点油水全都消耗光了,这下子可更加玉树临风了,估计回王城后能迷倒一大片姑娘小嫂。
他想入非非的工夫,满屋子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九斤半身上。性急的二嫂先开口:“九斤半啊,咱们都是女子,女子终归是要嫁人的。难得碰上这么一位家底殷实的夫家,虽说是做续弦,可到底也还是正室啊!丈夫年纪大点怕什么?年纪大会疼人,比那年纪轻轻不知道冷热的愣头青可强多了。再说了,那又是位青衣的爷,算起来也不委屈你。”
媳妇打头阵,她二哥忙不迭地点头,“正是这个话。”
反正有人先开了头,大嫂也不必再充好人,拉着九斤半的手双眼近乎含情脉脉,“嫂子也知道,你苦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换得一个青衣的身份,要是把你嫁到那些农人工匠的家里,必定是委屈了。可你也知道,咱家就这么个底,想寻个再好些的婆家,一是没有那厚实的嫁妆去敲门,二也是没门路啊!”
她三哥倒也不含糊,紧赶着往里头添油加醋:“这可是你三嫂子一片好心,你可别不知好歹。”
九斤半沉默了半晌,知道一屋子的人都在等着她的回话,憋了久久才憋出一句:“我不嫁人,就窝在家里侍奉爹。”
这回不等哥哥嫂子们开口,她亲爹先绷不住了,“你在家侍奉我是好的,可家里就这么多地,却这么些张嘴每天等着开火。如今多了你三嫂,过两年家里肯定还得进人添口的。再养着你,我上哪儿弄那些个闲钱?你是个姑娘家,反正早晚也是要嫁的。你三嫂子好心给你牵线搭桥,我看着这位先生就不错。选选日子,嫁了吧!”
爹啪嗒啪嗒上下嘴皮子一动弹,这事就算定下来了,再不容她拒绝。
一时间,全家人的脸上都露出松了一大口气的模样。唯有九斤半绷着张脸,把嘴一撇,“我不嫁,要嫁——你们嫁去。”
这个不孝女!
她爹头一个气歪了胡子,“这事哪儿能由得你?也不想想,要不是你,你娘也不会那么早就去了。这些年我又当爹又当娘的,带大你们兄妹四个,帮你们娶媳妇生儿子,老子容易吗?现在你大了,身子贵了,倒跟老子装起相来。老子今天跟你把话说白了,要不是你……要不是你九斤半,你娘也不会死,你娘不死咱家日子也不至于过得这么艰难。要是你娘还在,把这个家交给她,我出去做做活,还能赚些钱回来充实家里头。怪只怪你……”
又是这话!又是这话!
每每她不愿顺从爹的意思,爹便端出死去的娘来压她。
六岁时她不肯进蒙府当丫鬟,爹说了这话;后来她不想跟景妃娘娘进宫当宫人,爹又说了这话;现如今,还是这话。
难不成她这辈子都得被这话压着?
嫁娶之事正闹到九斤半与全家人僵持不下,却听一声不合时宜的轻咳凭空而起。
“那个……我……我能不能说两句?”
二闲支吾着开口,话还没说完全,就被那几个他平日里喊爷喊奶奶的人骂了回去:“你算什么东西?这里也有你说话的分?”
哟,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供起来了?
二闲幼年时于宫中的种种境遇让他深知对付这类势利眼的最好办法——直接倒出他们想要的诱惑。
“我有钱,我跟前有五千两银子,你们若同意把九斤半嫁给我做媳妇,这五千两就当是嫁妆了。”
一屋子人呆望着他良久,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叹。十来颗脑袋上下点着,大家异口同声地应着:“好啊好啊好啊!”
他们说好,他还有话说呢!“我是内官,用你们先前的话说,我连个人都算不上,你们还肯把九斤半许给我吗?”
“内官怎么了?看妹夫你仪表堂堂,又这么能赚钱,比一般的男人强多了。”
“就是就是,内官是伺候王宫里的主子们的,这世上有几个人能讨到这份天大的荣耀?我们倒是想跟女主身边沾点福气,我们沾得上吗?”
这边还说着婚事,那头三个嫂嫂生怕这天上掉下来的五千两银子跑了,已经齐齐给九斤半道喜了。
“好妹妹,你出生时身子就重,现在福气也比寻常人重多了,能嫁给这么一位有钱又体面对你又体贴的丈夫,真是可喜可贺啊!”
九斤半呆呆地看着这一家子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亲人,她在这世间仅存的可以依靠的亲人,她入宫多年心心念念盼着回家盼着见面的亲人。
“可喜可贺?真是可喜可贺啊!”她不敢相信,只想再问一句,“你们当真要把我嫁给一个内官?就为了那五千两银子?”“怎么是为了五千两银子呢?”
三个哥哥三个嫂子,六张嘴你一言我一语地围着九斤半,一再地证明要将她嫁给二闲绝不是贪图那五千两银子。
“你自己说,九斤半你自己摸着良心说,二闲对你是不是很好,是不是好到没话说?与其将你交给不认识的男人,我们倒情愿把你交给二闲。这人知根知底不说,他对你的好,我们是日日得见的——嫁给他,亏不了你。”
话,说得真是好听啊!好听到九斤半找不到一个足以反驳的理由来。
她怔怔地杵在那里由着他们七嘴八舌地絮叨,偏有那道最不合时宜的声音又冒了出来。
“不过话我放在前头,这五千两银子我是当作嫁妆给你们充充门面。九斤半嫁给我之日,五千两银子还得跟着过门的。”二闲说得轻巧,听得满屋子人都炸了锅。
“什么叫给我们充充门面?这话是怎么说的?”
他还振振有辞地应对起来:“刚才我就说了,这五千两银子是给九斤半当嫁妆使的。嫁妆、嫁妆,嫁给我自然还得还给我。难不成你们以为我将五千两银子白送给你们不成?”
二闲丢给他们一记休要想入非非的眼神,漫说开去:“我是什么人,一个内官,一个不完整的残人。我就靠这残破的躯体在宫里兢兢业业挣了这五千两银子,我就指着这五千两银子过下半辈子了,怎么可能当石子扔了?我傻啊?”
“你不傻,我们才傻!”
九斤半她爹头一个啐道:“老子傻到家了,才会把个辛辛苦苦,搭上媳妇老命养大的闺女送给你这么一个连男人都算不上的废人当媳妇。想娶我闺女,你做梦!你做梦都休想!”
满屋子被戏耍的男男女女全都不干了,指着二闲的鼻子叫骂开来:“也不看自己是什么玩意,居然想跟我们家攀亲?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当奴才就好好当,如若不然,打一顿卖出去,换几个大子打酒喝。”
她大嫂、二嫂这两个脾气坏的,已然伸出手指掐他肉多的臂膀,痛得二闲哀叫声声,望着九斤半求救:“快!快让他们住手。”
九斤半睇了他一眼,纹丝不动地坐着、看着。他爱玩,他爱闹,他玩去,他闹去,还要她做什么?
知道她心中有气,对这一家子人有气,还把这些气全推到他头上了。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要的也正是这样的结果。不让她一次痛到底,她永远会惦念着这个于她早已由心脱离的家。
哎哟,痛啊!谁敢敲他脑袋?
实在忍无可忍了,又不能直接跟两个女人动手,二闲只得拿眼瞅她,“九斤半,你快点说说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不然……不然我要……我要动怒了。”
他说的动怒,非常人之怒,乃王爷的天怒也。
他是在提醒她,若再坐着看戏,他就要不客气了。
不客气?不客气就不客气吧!
她活了二十来年,也没见谁对她客气过,她又凭什么宽慰旁人呢?
九斤半当着他的面撇过脸去,这是明摆着告诉他,她——心灰意冷了。
那他还等什么?
受了这么多天的窝囊气,总算有机会发一发了。
身佩黄玉,满脸玩味。
他还是那张脸,不同的不过是白衣换赤袍,可众人看他的眼神就全都变了样。
他看着,略带玩笑地看着,仿佛回到幼时。当嗣正王兄即位为王上后封他为二闲王,那些曾经唾弃他羞辱他的宫人内官全变了嘴脸。
那会子,他瞅着他们的眼神就跟现在一般——略带玩弄地笑,如同看戏。
自怀中晾出那块代表身份的金牌,他拎在手里左右摇摆,好似把玩着什么小玩意,“这东西你们识得吗?肯定是不认识的。这是王爷的金牌,是先王钦赐之物,普天之下就这么一块。”
言下之意……还是三嫂子机灵,打量着那块金牌,再瞧着他那身赤袍,立刻反应过来,“二闲……二闲你是……是王爷?”
“怎么可能?”全家人的头都跟拨浪鼓似的摇着,“他那个怂样怎么可能是王爷?王爷又怎么可能是个内官呢?不可能,绝不可能!”
二闲王挑着扇子优哉游哉地晃着,“我是不是内官,你们要不要当场验明正身?”他说话间就要当众脱下裤子,吓得三个嫂嫂全都捂起了脸,顺道不忘把自家闺女的眼睛也给蒙上。
“你闹够了吧?”
九斤半大喝一声,二闲王顿时收起笑容,毕恭毕敬地在旁坐着,还不忘小声嘀咕:“他们不相信,所以我才……”
实在不想看他再瞎折腾下去,九斤半言简意赅地跟大伙把话挑明了说:“他不是什么内官,他是当今女主的王叔——二闲王。王爷是好日子过腻味了,想换个活法舒松舒松筋骨,所以领着我回来冒充内官玩的。我并没有被放出宫,现在仍是王府里的宫人,他——是我主子。”
这话一出,有那胆小的,已然跌坐在地上。
他们日日当狗使唤的竟然是当今女主的王叔,尊贵的王爷。这不是找死嘛!刚才谁还掐了他——谁掐的?谁这么不知死活啊?
还是她老爹盐吃得多,禁得住风浪,顿时跪在地上给这吃饱饭没事干的二闲王磕头道歉:“老子……不是,老头我先前对王爷多有得罪,还请王爷大人不计小人过,看在……看在九斤半伺候您一场的分上,莫要跟老头子我计较。”
“不计较,这有什么好计较的?是我自己爱闹着玩。”他朗声笑着,非是跟老头子客气,他确实不生气。他们要不做到这分上,九斤半也断不了那念想。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让她断了所有念想。
他做到了,做得够彻底。
九斤半对着他手一伸,“给我五千两银子。”这对一个内官是全部身家,对一个王爷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再多的钱给她都可以,可是——“你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
“你甭管,只当我把自己卖给你吧!”她只问他一句,“五千两银子,你觉得我值这个价吗?”
“值!太值了!简直便宜我了!”他爽快地从怀里取出银票送到她手中。
九斤半却连看都不曾看一眼,就将那叠银票丢给了她爹,“这是五千两,你们把我嫁出去,为的不过就是银子。五千两,约莫是这世上我能卖出的最高价码了。现在这五千两归你们了,你们只当我嫁了。”
这话……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家男女老幼痴傻地望着九斤半,不知她此举何意。
九斤半丢下银票眼带决绝,“五千两,你们把我卖了,此后我是生是死,是嫁人是终身为奴为婢,与你们再不相干——我同生我的娘一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