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进门的第一句话,语调虽然平淡,但在纪菱听来却倍觉刺耳。
“你若是要讽刺我或是使我难堪,那么,这两件事你都轻易的做到了。”她收回视线冷漠的回答他。就是因为他,使得她原本可以好好表现的工作差点付之一炬。
“看来我表达的能力颇为差劲,不然为什么总是与你的想法背道而驰呢?”他眉头深蹙,对她淡漠的态度与尖刻的语调感到难以适应。
“在你对我做出那样残忍的事情后,我的想法与感觉还是你在乎的吗?”纪菱依然冷冷的瞅着他,幽幽的反问。
史展桓知道她在指控他是杀父凶手这件事,他的脸顿时阴晦黯沉,像乌云遮蔽了原有的阳光,他紧抿着双唇绕到工作桌前,放下手上的蓝图,拿起话筒快速的按下几个键,然后用英文一连串的说;
“摩根博士,是我,法兰克,今天下午工作小组的研讨会,我想跟你的工作小组调换时间……是的,你可以先进行那个项目,那么就先这样调度了,我会知会工作调度组的哈普先生。”
史展桓挂上电话后,在便条纸上快速的写了一些字句,然后脱下工作服换上西装外套。
“我们走吧!”他随手拿起刚才的便条纸,对着纪菱说。
“走?去哪里?不是要在这里进行专访吗?”纪菱惊愕他的举动。
“这里不是谈论我们的事情的好场所,你必须跟我走。”
“不!我只想快点完成这次的专访,之后就不想再与你有任何瓜葛!”
“我想,你昨天可能没有听清楚我所说的话,我愿意接受独家专访,但必须符合我开出的条件,这……也是我的答应原因!”他面无表情的说,语调是不客人反驳的强硬。
“这……”
“你若不急着要这篇专访,我无所谓,反正我向来是不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他摆出一副毫不妥协的态度。
“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对我的仁慈,是不是?”
“谈不上仁慈,但以职业立场来说,特别待遇倒是有的。”
“你不但残忍,也变得令人讨厌了!罗安博士。”她在那头衔上加重了语气。
“我是否该感谢你的恭维呢?”史展桓挑眉说。
“你……真可恶!”要不是急着要这份篇专访来保住这份得来不易的工作,她还真想一走了之。
“你还要这篇专访吗?”看到她生气仿佛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一般,他捺着性子双手环胸的注视她,对她的冷嘲热讽不以为见。
唉!也罢!既然他会拐弯抹角,又打鸭子上架的强迫她不得不来见他,一切就由他去吧!反正最大的伤害她都领教过了,她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
纪菱有些认命的咬着唇,定定地凝视他的眼眸片刻后,拿起随身的东西,跟他走出办公室。
史展桓将交办的事项交代给高登后,在她讶异的眸光中,他与纪菱一起离开太空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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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展桓的车在公路疾驶,一路上秋高气爽的清新粒子在空气中弥漫着。
这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最后车子转入一个高级社区。
史展桓在一栋蓝白相缀的房子前停住,这是一栋典型的维多利亚式建筑,相当华丽而宽敞,车库前是一片绿草如茵的草坪,建筑物外观有着典雅精致的雕梁。
史展桓平稳的把车子停妥后,转头向纪菱说:“抱歉!有点强迫性的把你带来家里,但是我答应某人一定要把你请来,而且又必须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他一改刚才的冷漠,露出令人心醉的微笑。
纪菱感到不解,在狐疑中仍默默的跟随他进屋。
这是一间可爱而高雅的房子!这是纪菱进门的第一个感觉。
“这屋子有些女性化,但她有一半的居住权,所以我也就尊重她的意见。”史展桓解释着。
纪菱知道他口中的她;就是唆使史展桓带她来的人,她感觉得出这女性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颇重要,而他谈论她时,更有着无限的疼惜与爱怜。
纪菱敏感的全身一震,难道……他已结婚了?他口中的她就是他的妻子?噢!
这个猜测让她的脑袋倏地一片空白,寒意自脚底飕飕窜起,有股突来的椎心之痛,使她咬住下唇,身体却无法控制的颤抖着。
就在这当儿,一位有着俏丽微卷短发的女孩自后院走进来,自然卷曲的揭发覆盖在她轮廓分明的脸蛋上。
她身材娇小,有着怯怜怜的瘦弱,而她晶亮如水的褐色眼瞳正惊喜的看着纪菱,她先是一怔,继而兴奋的喊出:“小菱!”
在纪菱尚未反应过来时,女孩抛下手上的一篮柠檬,飞奔到纪菱的面前,一古脑儿将她紧紧的抱住,嘴里激动而含糊的叫着:
“小菱……我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你还好好的,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纪菱先是呆楞住,在认出那细柔的说话声时,她不确定又有点不相信的问:
“咏……虹?是你吗?告诉我,真的是你吗?咏虹!”在辨认出史咏虹声音的同时,纪菱的眼泪像被扯断的珍珠般一颗颗的滚落。
“是我啊!小菱……”史咏虹喜极而泣的靠在纪菱的肩上。
在一旁看着纪菱和史咏虹重逢的史展桓,哽咽的走向拥抱的两人,将她们圈入自己的臂弯中,紧紧的环在自己的怀抱里。“我们三人总算逃过那场战火,历经千辛万苦后再度重逢了。”
她们在史展桓的臂弯中哭成一团,不一会儿便兴奋的又跳又叫,喜悦的泪水在绽开的笑颜里忙着拭去。
原来史展桓说的是史咏虹,一股心安、一股重逢的喜悦交织在纪菱的胸口,她尽情的哭泣着,任泪水流下。
十多年了,在纪菱一路无依的走过来后,能在此刻与他们相遇,她兴奋的颤抖着。史咏虹是她这辈子最好的姐妹,从小她们无论什么事物都彼此分享,纪菱从不会因史咏虹的身分而展现出千金小姐的跋扈,她把父亲给她的珍贵物品与史咏虹分享;就算是亲姐妹,或许也没有她与史咏虹之间的感情深厚。
“让我好好的看看你!”史咏虹又哭又笑的离开纪菱肩上,用手不停的拭泪,想看清楚久别后的纪菱,“你变得更漂亮了,小菱,还是像个公主般,依然是一头亮丽得令人妒忌的黑长发,真是太好了!”
“你呢?你过得好吗?也让我好好的看你!”当她看清楚史咏虹的容颜后,她任愣住了,难怪她刚才无法一眼就认出她,因为她的改变实在太大了。原本漂亮的容颜已不在,以前乐观、活跃的光彩,在她的眉眸中也不复寻觅,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沧桑,一种历经痛苦的沧桑;她健康的身子,现在宛如风中飘零的一片枯叶,她太痉了,瘦弱得让她差点认不出她。
“你瘦了,让我认不出你来。”她心痛的说,随即把责难的目光投向史展桓。
“别怪哥哥,是我这几年患了胃病,才弄得瘦骨磷崎,哥哥已经很努力在养胖我了,我都快受不了他的紧迫盯人。”史咏虹感觉出纪菱对她外表的变化而惊讶着,但她不愿看到纪菱对哥哥有丝毫的误解,因为两人都是她最深爱的人。
史展桓依旧无言的注视着她们,心中澎湃的情感在起伏,感动在胸口激荡,他想像这一刻已有许久、许久了。
这些年的颠沛流离,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找到她们两人,一起重温往日的时光,重拾昔日的欢颜;尽管沧海已是桑田、人事已尽非,但这个念头从未在他的脑海中淡忘,只有更加的鲜强烈。
“好了、好了!现在我们总算团圆了,往后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们三人分开,是不是?我们应该展颜欢笑才对,来!我们把眼泪擦干吧!”史咏虹抽噎着,破涕为笑的牵着纪菱的手到沙发上坐下。
没多久,在史咏虹的热烈追问下,原本不愿吐露如何逃离那场战火的纪菱,还是如实的把自己如何离开西贡来到美国的经过道出。
但三人都很有默契的隐瞒自己心中痛苦的一面,以及令人敏感的西贡事件,那似乎是个灼痛人心的伤口,使人不敢轻易去碰触。
尽管纪菱很想知道当年事件的始末,可是今天并不是好时机,史咏虹与这事件并没有关联,甚至不知情,因为从史咏虹的谈话中听出,当年父亲在西贡被杀,她以为父亲是死于战乱中;她没有纠正史咏虹的错误,也没有指出史展桓是弑父凶手的疑虑,因为她还不曾从他口中得到证实,她不愿在史咏虹面前妄下断语。
而且她心中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告诉她,史展桓不会如此残忍的,但她明白他的确知道整个事情的始末,只是他不愿道出罢了。
所以她选择性的讲述她如何自越南逃离的经过,但就在她说到最后时,她发现史咏虹的情绪开始激动,而渐趋怪异。
“小菱……为什么上天总是给我们这么多的磨难,让我忍受这么多的折磨还不够……”史咏虹哭倒在纪菱的怀里,有些失控的呐喊着。
纪菱紧抱着史咏虹瘦弱的身躯,并没有为自己的经历露出半点哀伤,反而平静的轻抚她的背。
但是,史咏虹的脸色顿时惨白,冷汗不断的冒出,身子不停的颤抖,并且不自然的摆动着,纪菱轻推开史咏虹,看到她紧咬着牙齿,眼瞳翻白,她焦灼的叫唤:“咏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发觉史咏虹有异样的史展桓冲了过来,用胳臂紧极住她抽舍的身体,同时大声的对纪菱喊着:“到浴室的镜子里拿出一瓶红色瓶盖的药给我,快点!”
纪菱惊慌的快速奔入浴室拿到药,再冲回客厅,将药递给史展桓。
“快倒四颗给我!”史展桓指示她,同时用手指开史咏虹的嘴。
接过纪菱递过来的药后,他将药锭塞进史咏虹不停痉挛的嘴里,同时灌了一口水给她,然后轻拍她的背脊,抱着她安抚的说:“没事了,咏虹,冷静下来,哥哥在这里,一切都会没事的,听话,冷静下来。”
慢慢的,史咏虹的痉挛转为平缓,渐渐失去意识的痴倒在史展桓怀里。
被这突发状况惊吓得有些愕然的纪菱,瞪大眼看着史展桓,用眼神询问着他。
“我先抱她进去睡,等会儿再跟你解释。”史展桓抱起史咏虹,深深的看纪菱一眼后,准备上楼。
“咏虹不要紧吧?”纪菱忧心仲仲的扯住他的手臂。
“现在不要紧了,她这几年的身体很不好,精神上也不能承受太大的刺激。”他简短的解释后,抱着史咏虹上楼了。
一会儿后,史展桓下楼来,心情况重的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威士忌,仰头喝一大口后,回到客厅的沙发颓然坐下。
“咏虹怎么会这样?她到底怎么了?”纪菱急急的问。
“我可以求你现在先不要问我咏虹的事吗?”他痛苦的深叹一口气,“我们可以先进行专访吗?”
他的语气几近恳求,绿瞳里的哀痛深深的打入纪菱的心中,让她震颤,但史咏虹的情况她急切的想得知,于是她冷冷的用坚定的语气说:
“你打算把所有的事情隐瞒到几时?不!我坚持今天一定要得知咏虹的事情和做完专访。”
他没有立即做出回应,只是默然的瞅着她,那目光似乎在责备她的残忍。
“十二年当中,我与咏虹真正在一起生活的只有战后二年与最近二年而已。”
“什么!难道咏虹不是一直跟着你?”
“若是你要怪我没有尽到为人兄长的责任,那么我承认,在其他的八年当中,我确实没有好好的照顾她,不然她也不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史展桓自责地道,苦涩的回想着与史咏虹分离的经过,接着他缓缓的述说:
“当年自西贡逃离后,我们在阴错阳差之下来到美国,在难民营待了两年,这两年的日子说不上好,但也不是极坏,只是不知道这种没有未来的日子要继续到几时;因此在难民营待了一年后,我开始计划怎样脱离难民营。美国是个讲求实力的国家,不论外表与人种,只要有实力,别人就不敢看轻你。
那时正值太空科技的起飞期,我开始把所学的科技知识写成一些理论,然后投稿到对太空科技有专业讨论的各大报社与杂志社,在半年内我已写了难以计数的理论。而我的一篇研究理论文章,受到一位詹森太空中心科学家的注意,并开始和我做通信的教学指导;又过了半年,在教授的指导下,我参加全美科学奖,并入选为首奖,一星期后我见到这位教授,他就是我的恩师——威廉·华勒斯博士。
他是一位对太空科技有狂热的人,终生未婚,只对拓展科技领域有兴趣;于是他建议收养我,打算带我离开难民营,栽培我从事太空科技的工作。但是他的条件只打算带我离开,并不包括咏虹,因为教授有一个性格上的怪异是他讨厌女性!”
“于是你就这样离开咏虹吗?”纪菱听了这些叙述,责难的看着他。”
史展桓停顿一下,深深的望了纪菱好一会儿,“我拒绝了!我毫不考虑的拒绝他的提议,但是没想到咏虹却做出我作梦也想不到的事。”他站起来走向窗户前,转过身来背靠着窗框说:“她和几个在难民营里认识的同伴一起逃了出去,只留下一封告别的信给我。”
他隐忍着痛苦接着说:“咏虹的不告而别的确带给我很大的打击,在战乱中我已失去你的音讯,如今又失去咏虹,那份痛像把刀似的时时刻刻刺痛着我的心。但反覆阅读咏虹的信后,我有了新的信念。
不离开难民营就什么事也办不成,我不能让咏虹的牺牲没有代价,眼前需要做的不是伤痛咏虹的离别,而是要如何获得成就,才有能力来谈相聚。何况咏虹也与我约定四年后相聚的日期,于是我接受教授的收养。二十岁那年是我生命中另一个转换点,那一年我取得了美国公民权,并以全额奖学金进入麻省理工学院就读。”至此,他停顿了须臾。
“四年后我依约赴会,没想到咏虹竟然没有出现,而往后的每一年,她都不曾出现在那个约定的港口;失望的冲击实在难以言喻,只有把伤痛寄情于课业上。所以我求学过程非常的顺利,一路从大学、硕士到博士,在修博士论文时,我就被聘请为工程师,进入詹森太空中心担任太空工程方面的建造工作。”
史展桓喝了一大口酒,平缓一下述说的情绪。
“但我从没有停止找寻咏虹,我定时的在各大报刊登寻人启示,委托各种寻人机构找寻咏虹的下落;但是都没有她的任何音讯,她就像消失在汪洋大海般毫无消息。直到两年前的耶诞前夕,我在电视上偶然看到烟毒勒戒所的专题报导,而咏虹出现在那个专题报导上。
当我看到被毒品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咏虹时,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今天所看到的咏虹,比起当时的她好上十倍!我立即打电话到电视台询问咏虹的下落,并连夜赶到洛杉机,将意识恍惚的咏虹接了回来;勒戒所的人告诉我,咏虹已经进出勒戒所六年,那里几乎成了她的家……”
纪菱的哭声打断他的话,她扑倒在沙发椅背,泣不成声的说:“太残忍了!太残忍了……上苍要折磨我们到几时才肯罢休!”纪菱瘦弱的肩膀颤抖着,十指因激动而用力的指陷在沙发椅中。
史展桓连忙将她紧拥在臂弯里;她伏在史展桓结实的胸上,悲痛的哭泣着。
“纪菱……”史展桓下巴轻抵着她的头发,声音也哽咽起来。
纪菱马上意识到自己不该依偎在他的怀里,便僵硬的推开他坐正身子,敛起失控的情绪,拭去脸上的泪痕。“我没事,你不要碰我,我没事了。”
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她依然下意识的厌恨自己,史展桓感到一阵心寒。
“咏虹的事我们就谈到此吧!你今天不是还有工作要完成吗?”他柔声的转移话题,希望能把她从悲伤的情绪中带出。
她深吸一口气,缓和为史咏虹遭遇的事而难过的心情。
是的,尽管再如何的没有工作的心情,但不完成不行,明天若交不出这篇专访而被革职的话,后果实是堪虑,她的生活将会陷入困境。
她强迫自己拿出专业的工作态度,取出录音机与速记簿,尽量用淡漠的口吻说:“我们就开始进行专访吧!”
“到我的书房吧!我顺便拿些专访所需的资料给你。”对她刻意的冷漠,史展桓只有淡淡的轻扯嘴角,站起身领着纪菱走入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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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个多小时的专访后,纪菱收拾好史展桓给她的资料与相片,起身告辞。
“一起用餐好吗?”他用轻柔的声音诚恳的说着。
她撇开头,避开她不忍拒绝的绿眸。
“不了,托你的福,总编辑要我明天一早若交不出稿子就必须交出辞呈,所以我得回去将这篇专访整理出来。”
“我很抱歉,纪菱,我并不是故意为难你的。”他带着歉意的说。
“我不想再谈论这件事,况且你也很合作的帮我完成这篇专访了,请你送我回去吧!至于咏虹,请你代为转告一下,说我会再来探望她。”由于史展桓在离开太空中心时坚持要纪菱坐他的车到家中,现在只好请他送自己回去。
史展桓迟疑片刻,欲言又止的低叹一口气后,才走出书房往车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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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半个小时的车程后到达纪菱的公寓前,她拿起随身的东西准备下车。
“我跟你上去。”史展桓熄掉引擎。
“不!”她露出惊惶的表情,随即掩饰的回道:”不必麻烦了,我……我自己上去就好。”
他丝毫不妥协的步下车,执意握着她的手肘,“你住几楼?”
“五……五楼。”她发现史展桓已不是从前那样好说话的男人,对于他坚持的事,往往露出坚决的态度,且不容她反对。
纪菱所居住的公寓是一栋没有电梯的旧房子,楼梯间颇为脏乱,墙壁到处是油漆斑驳的痕迹,上面还有喷漆颜料、胡乱涂鸭的字眼和图画;壁角的一隅尽是蜘蛛网、酒罐、汽水瓶,坏掉的桌椅堆积在一些房客的门的,虽有一丝晕黄光线投射进来,却对昏暗阴沉的室内起不了多少作用。
纪菱快步的走往五楼自己的房间内,砰的一声把手上的东西丢往桌面。“好了!现在你上来了,也看到了,你满意了吗?”她恼怒的大吼。史展桓环视这窄小的房间,虽然屋里的物品、家具都已破旧,但看得出屋里的主人已经很努力地把环境维持在于净整齐的范围。
他看着这简陋的房间,心痛的皱起眉,“你不应该住在这种环境。”该死的!她连大学的就学贷款都还未还清,还有照相器材的分期付款要付,连参加派对的礼服也都还得向玛莎借,对于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必须在竞争激烈的社会中独自活下去的处境下,他能要求她住多好的房子?她不愿他上来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脆弱无助,她受不了让他看尽自己生活清苦的一面,这是她想保有的一点自尊,难道连这个他都不放过,都要将它剥夺吗?
“你现在是人人恭维的科技博士,而我只是个为了挣口饭吃就必须看总编辑脸色的人,你要我住什么样的房子?皇宫吗?那么很抱歉,我只是个能住得起三流公寓的平民!”
“纪菱,我不是这个意思,你……”
在史展桓还未说完时,纪菱打断他的话又吼了起来:
“不是这个意思?难道你执意要上来一探究竟,只是想研究我这房子的装潢?”人似乎在越困窘的环境中,那颗易碎的心就越敏感,她知道自己对他吼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会将无法改变恶劣环境的沮丧在此时掷向他身上,是因她觉得自己今天会沦落到如此田地,皆是拜他所赐。
他按捺住性子说:“我只是关心你、牵挂你,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罢了!”
“不就是苟延残喘的活着。”
“我们可以停止这种尖酸的谈话方式吗?”史展桓忿然的将她扳向自己,他从不知岁月可以这么轻易的把一个柔顺婉约的人变得如此难缠。“大门是敞开的,你何时走出去就何时结束这种谈话,决定权在你。”纪菱挣脱掉他紧握的手掌,手指着门瞪着他。
“纪菱,我虽然没有否认那件事与我无关,但你有没有想过我
也有苦衷?在我们经历过那样深的感情后,我会这样残忍的对你吗?你想想看!”
“那么,请你告诉我,我父亲不是死在你的枪下,你否认啊!”她冷笑的看着他,现在他竟然还敢搬出昔日的情爱当挡箭牌。
“我……我……”他又哑口无言了。
“不敢是吗?其实你根本不用怕,知道你那些残忍罪行的人只剩我活在世上了,所以在法律上你是完全无罪的,我也没有证据可以起诉你。你现在是地位崇高的博士,或许除了受到一点良心的苛责外,你根本不用担心我会威胁到你;就如同十二年前我反驳父亲的话得到报应般,如今那些话已成了真实的预言,不是吗?”她无力的后退着,拥软的靠于墙壁,幽幽地道:
“当我生命中那些美好消失了,那份幸运远离了,我也只是个卑微的、贫穷的、一无是处的人罢了!”
既然他不敢否认,那么就摊牌吧!她早已不在乎了,反正在她的生命里,能在乎的事物已越来越少,她哪会顾忌什么往日的情爱、自尊的。但是,为什么她的心依然厉害的抽痛着;那不争气的泪水,为什么又该死的溢满眼眶?
“纪菱,不要这么说自己,我不准你这么说!”史展桓猛然握住她的双肩,并把她娇弱的身子深深的揉入怀里,带着无限怜惜的说;“你在我心目中永远是美好的,不管你的外表怎样改变,不管你身处在多么不好的环境,对我来说,一点也无损你的灵韵秀雅,一点也无毁你的风姿嫣然,所以我不准你这么说!”
“你不会明白的……”纪菱原本要强忍住眼泪,不在他面前显示脆弱,但是越强忍,泪水就越不听使唤的扑籁籁地滚落;终于,她再也按捺不住的把脸埋进他宽大结实的胸膛里,悲切的激哭出来。
“我怎么会不明白呢?没有人比我更明白这种感受了。在西贡时,我所受的自卑、无奈,没有人能比我更深切的体会到这种痛。所以,你在谁的面前都可以伪装,但就是对我,你不需要伪装。”他环抱着她,将她的身子抱起来走到床上坐下,把她把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亲吻着她的发、她的眉、她的眼睑,以及被泪水濡湿的清秀脸颊。“展桓……展桓……”她凄惶的嗫嚅着他的名字,像是在快溺毙前找到浮木般的瘫靠在他的怀抱里。
“我在这里,别哭!纪菱……”史展桓不停的亲吻她,不停的在她耳鬓厮磨低语,呢喃轻哄着。
她像个孤独无依的孩子,蜷缩在他的臂弯中低低的啜泣。
他慢慢执起她的下巴,望着她长睫毛上闪烁的泪珠,捧住她的脸,唇贴了上去,紧密的压上她的唇。那唇是那样的灼热、那样具占有性,她感到一阵无力、虚弱的晕眩,他辗转吸吮着,在他们吻得彼此都需要喘息时,他才不舍地离开她的朱唇,用震撼灵魂的声音,轻轻的吐出:“菱!我想你想得好苦啊!”
他们的目光交缠着,唇再次狂野的契合,他的舌头探入她的口中索求,仿佛欲吸尽她口中所有的芬芳与甜蜜。她不自觉的呻吟,两人都瘫倒在床上,他的手沿着她的背来回的轻抚,后自她的朱唇挪移,滑向她白皙光滑的颈子,轻舔、吸吮着;他健硕的身躯潜伏着无限渴望,他激烈强索的吻令她全身发热、心乱如麻,积压的热情与思念如一把熊熊烈火,将她脑中仅存的一丝理智燃烧得荡然无存。
她不确定史展桓这样亲吻她、怀抱她多久,突然她心底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告诉她,必须从他的口中得到答案,得到他不是杀父凶手的答案;她必须求证,她无法漠视这混沌的谜团,就这么的躺在他的怀抱里,而现在或许是个时机。
“展桓。”她试探性的问。“嗯。”他自喉间轻应她一声,唇仍不停的轻吻她的面颊、双眼。“你对我还是真心的吗?”
“你该明了的,自从你的情影第一次映入我眼帘,我就一直诚挚、毫无保留的爱着你。这十二年来,我思念你几近疯狂,那种苦像虫一样的啃噬着我的心。”他停下亲吻的唇,目光灼热而炯然的迎着她询问。“倘若你真心爱我、真心怜我,那么告诉我父亲死亡的真相吧!”她离开他的怀抱,用着恳求的目光逼视着他。“我可以接受事实的,告诉我吧!”
“不!”突然,他像被烫着般的闪避她,全身僵硬的一怔,方才所有的热情倏地烟消云散,他骤然的推开她的身躯。
“展桓,我要知道答案。”纪菱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但仍不死心的追问。
“不!”他斩钉截铁的拒绝,脸色铁青。“你只要否认就好,求你!让我知道当时是我误会了你,好不好?只要摇头就好,告诉我父亲的死亡跟你没有关联,告诉我!”
“别逼我,纪菱。”他痛苦的闭上双眼,口气变得凌厉。“若是你真心爱我就告诉我答案,不要让我活在猜测的恐惧中!”
“别逼我给你没有答案的事。”他战栗的看着她,踉跄的后退几步。“这不是没有答案的事,只是你不愿告诉我!我都这样恳求你、这样的哀求你,你还不为所动吗?你就这么残忍的看我活在这种痛苦的煎熬?”
他沉默不语的看着她,那眼里有着承受巨大痛苦的哀伤。
她悲切的瞪视着他,史展桓不敢否认的态度让她的心整个碎了,这表示他的确做了那件事。
突然,她冲到他面前,用自己娇弱的双拳用力的槌着他的胸膛,仿佛再也承受不了心痛的绝望控诉着:“为什么当年你不一枪一并把我给打死!我宁可选择死在你的枪下,也不要承受这十二年来对你的恨!”
“纪菱,只要你别追问这个事件,你要我怎么做都可以。”纪菱的话像一把尖刀划破他的心,几近淌血。
“我只要真相!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杀父凶手!”
“不!纪菱,就只有这件事,我……永远也不会给你答案。”他缓缓的摇头。接着,令人窒息的沉默横亘在他们之间,纪菱突然痴狂的笑了出来,那笑声比哀戚的哭声还让人心碎,她大声的咆哮着:
“走!永远在我的生命中消失,走!”
史展桓望着她许久,眼瞳深处刻着黯淡,他用力的紧握双拳,握得手指关节都泛白了,他们就这样对峙着。
最后,他无奈的紧闭一下双眼,毅然的转身,在踏出门前苍凉的低喃:
“何苦让昨日的风,吹熄今日的火,让我们都处于黑暗中?”
然后,他便消失在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