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睡了。”
“阿岳呢?”
“去子杰家写功课。”傅太太舀了碗绿豆汤搁于丈夫面前。
“都几点了,怎么写到现在?”傅明抬头看时钟,短短的时针已经快跑到10的位置。
“小孩子嘛!”傅太太不以为意的笑,“一定是边写功课边玩,等一下我去接他回来就是了。”
“嗯!”傅明不太高兴的点点头。“太晚了,等我喝完把铁门拉下,陪你一块去。”
才刚说完,身后即出现了脚步声,沉沉的,是属于大男人走路的声音。
傅太大笑道:“我看你没时间陪我去了,有客人上门了。”
捧着绿豆汤碗的傅明一转头,眼前的陌生脸孔让他双眉微凝。
瓦斯店的服务范围大都是区域性的,上门来叫瓦斯的几乎都是老客户,很少出现新面孔。况且这男的不仅外形粗犷,蓄着看不清脸上五官的大胡子,身上还穿着东破一个洞,西裂一条缝的牛仔裤,黑色T恤仿佛打翻了颜料盘,五颜六色肆无忌惮的在上头跳着舞。
像这种外型突出的人物,就算不曾亲眼见过,也必有耳闻才对,可他对他却一毫无印象。
“你要叫瓦斯吗?”傅明心里有着防备。谁知他会不会是跑来抢劫的。
“不!”胡子里头窜出声音,“我找人。”
“找谁?”别是来找财神爷才好。
“我找一个叫傅明……”大胡子突然分开,一张宽嘴跳了出来,“阿明!”
“你是……”傅明想了老半天,还是想不出来他所认识的人里头可有大胡子这号人物。
“季凡绯啊!”季凡绯用力抓住了傅明的手臂,很是激动,“你忘了吗?国中、高中都倒霉上了同一校、同一班的死党!”
“季……凡绯?!”傅明瞪大眼,激动的口水都喷出来了,“你是季凡绯?失踪了十几年的季凡绯?”
“就是我!”
“天啊!我还以为你死了!”说着,傅明狠狠地揍了他一拳。搬了数年的瓦斯桶,傅明这一拳下手不轻,“王八蛋!搞失踪也不通知一声,我还以为你死在哪条臭水沟了!”
季凡绯也不客气的回了一拳,“那么久没见,一出手就是这么重的见面礼!”
两人来回互扁了几拳,突然眼一瞪,笑开了。
“芙茹,你过来。”傅明招手唤来妻子,“来见见我从小到大的死党,季凡绯。”
温柔良善的席芙茹走过来,笑着端上一碗绿豆汤,“你好。”
“谢谢!”季凡绯一仰头,马上见底,“好喝!嫂子手艺真好。”
“才一碗绿豆汤就把你嘴巴养甜了!”席芙茹笑了笑。
“在国外待这么久,最想念的就是家乡的味道。”季凡绯叹道。
“你之前待在国外?”傅明问。
季凡绯点点头,“我大学休学之后就出国去了。”
“你出国去做什么?”
当年,季凡绯突然一声不吭的休了学,没了踪影,傅块明当然好奇是什么重大的原因,可以让他在毕业前夕骤下休学的决定。
季凡绯耸耸肩,“什么都做,能吃饱的就做。”
“你不会成了乞丐吧?”傅明瞥一眼季凡绯一身破破烂烂。
“哈哈”季凡绯大笑,“当乞丐还不至于啦!我在。美国卖Pizza!”
“在美国卖Pizza,”傅明与妻子面面相觑,“不会吧?休学的原因就只是为了去卖Pizza?!”
“当然不是。”季凡绯笑了笑,“我们都是学机械出身的,对食物只会吃不会做。是一次因缘际会,我用一千块美金顶下我家附近一间快倒掉的Pizza店,抱着好玩的想法,把店里重新装潢,改变了经营方式,谁知道它竟然赚钱了,还开了分店,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瞧他说得仿佛赚钱是天降神迹一般,傅明忍不住吐槽他,“那么厉害,那麻烦你也帮我这间瓦斯行开几家分店来让我爽一下吧!”
“可以啊!股份怎么算?”
“该死的生意人!”傅明再赏他一拳,“好兄弟还算这么清楚!”
“就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啊!来个七三分账好了,我七你三。对了,我是干股喔,不出半毛钱!”
“你吸血鬼啊?”傅明揪住他的领子。
“不要拉倒!”季凡绯好整以暇的吹着手指尖。
“哼”傅明冷哼一声,“我会理你,我就改名换姓。”
“我是不介意让你跟着我姓啦。”
“去你的!”说着,两人又拳来脚去,如孩童一般,打得不亦乐乎。
“别提这些了,”季凡绯率先歇手,“你跟嫂夫人是什么时候结婚的啊?”
“好几年哕。”傅玖明攒眉在心中数了会,“我家两个胖小子一个十一岁,一个十岁了。”
“你当爸啦?”
“是啊!”傅明嘿嘿笑了两声,“先上车后补票,没有办法。”
一旁的席芙茹因为不好意思,借故收拾碗筷,走入了厨房。
“你呢?”傅明问他,“结婚了没?”
季凡绯但笑不语,“那你家的胖小子呢?叫出来给我看看。”
“一个睡了,另一个去同学家写功课去了。对了!你这次是回来探望老同学的吗?”
“也算,不过主要是回来拓展台湾市场。”
“啊?你是开了几家分店,开回台湾来了?”
“在美国大概将近三千家吧!全世界数数也差不多六千多了。”季凡绯说来泰然自若,好像他的Pizza店不过是电动玩具里头的便利商店游戏,没两下,就占领了市场。
傅明张口结舌,许久不能言语。
“你那家Pizza店叫啥?”
季凡绯说了个英文名称,傅明用力想了会,难为情的摇头,“我没听过。”
“如果你听过了,我还需要千里迢迢的跑回来吗?”
“也对啦!”傅明搔搔头。
一阵啪达啪达声传来,小小圆圆的身子如炫风般冲了进来,差点把傅明身旁的板凳给冲倒了。
“阿岳!”傅明威喝一声,小胖子立刻乖乖停下来,“你被鬼追啊?跑那么快干吗?”
一听到父亲的话,傅岳立刻忙不迭地点头,“有鬼……有鬼……”
“你撞邪啦?什么有鬼?”
“那个鬼屋有鬼……”傅岳眼眶含泪,眼看着就要掉下。
“鬼屋?你去路家的鬼屋?”
察觉不小心说漏了嘴,傅岳吓得呼吸都停了。
“你去路家的鬼屋干吗?”
傅岳低着头,不敢将在学校被欺负一事告诉父亲。
赵刚曾威胁他们,敢把他们欺负他们的事告诉家长或老师,他就会让他跟齐子杰死得更难看。
季凡绯瞧见傅岳手中捏着的相纸,手指一动,将相片抽出来。
相片里头是两个笑得天真灿烂的男孩子,开心的他们还不忘举手做出V型胜利标志,而在他们身后,一个双眼不见黑色瞳仁的女人头阴森恐怖的悬浮。
真正引起他注意的是作为背景的沙发,隐约可见的花纹,是记忆中熟悉的片段。
傅明也凑过来看,一瞧见相片里的内容,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不是去写功课吗?跑去路家鬼屋做什么?!”
大颗大颗恐惧的泪珠终于滚落,傅岳“哇”的一声,冲回房间里。
“这孩子”傅明怒气冲冲的对厨房里的妻子喊道:“芙茹,你去看看那胖小子在搞什么鬼!”
“路家的鬼屋是指近郊区的那间路家别墅吗?”
傅明豁然想起季凡绯以前曾受过路家照顾,“对!路家在十年前就开始没落,里头的人都不在了,剩下那间空房子也没人打扫清理,像个鬼屋一样。”
“那……路家的女儿呢?”
“听说死了!路家一家人都死了。”
季凡绯整个人仿佛被什么强大的力量给抽走了所有的意识,脑袋中一片空白,手脚一片冰冷,连心跳都仿若停止了……
路家人都死了?!他费尽心思的以中国人的身份,在外国人的市场贩卖外国人的食物,不分日夜、不眠不休,还曾经把身体给搞坏,在医院躺了近一个月
他多年来近乎搏命似的工作,脑子里除了壮大事业以赚取更多的利益外,什么都不想……他忍受这些年来的煎熬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有路语童……
季凡绯忙将相片凑到眼前,相片里的女人头和记忆中的小可爱截然不同,可季凡排却隐约的感觉到,这是她……
手中相片突然被抽走,是哭着跑回房里的傅岳又哭着跑出来,二话不说,抓了相片又哭着跑回去。
看得出来他非常的害怕,可是又不得不将那照片收得好好的。
“他到底在搞什么鬼?”傅明决定亲自出马,怒气冲冲的往傅岳的房间大步走去。
被独留在外头的季凡绯心念一转,站起身来往外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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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她家可真热闹,平日没有人敢踏上的鬼屋,今天竟然一连来了好几个,干脆她明儿个就把这栋房子改成观光鬼屋算了,顺便赚点饭钱,补充一下已快路语童准备好她常用的几项道具,坐在隐密的角落,等着不怕死的不速之客踏进地盘采……
景物依旧,人事全非。
十几年前,这是镇上最有名的富豪之家,方雅庄严的别墅里头住的是人人称羡的富裕家庭。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出入有司机接送……那是许多市井小民心中的一个梦。
如今,镂花钢门铜绿斑斑,墙上爬满了野生藤蔓,时间的尘灰淹没了原来的色调,一切显得那么荒凉寂寞。
季凡绯翻过铜门,进入往日旧梦。
步人前庭,庭院花草早巳荒废,喷水池也已干涸,矗立在他眼前的别墅仿佛只剩下一具空壳子。
季凡绯没有直接进屋,他绕过屋于走到后院。
后院因为靠山,只有一条小路与外头马路相接,如果庭院内的景观灯没有打开的话,在晚上是伸手不见五指,乌漆抹黑一片的。
季凡绯走到与路语童初相识的后院花圃停下。
那曾经被路语童误植一堆杂草的花圃在路语童渐长,经他人告知,方才知道她细心照顾的,竟然是生命力坚韧,随丢随长的杂草后,她将它重新改过,改种玫瑰、芍药等观赏性的花朵。
无奈她似乎没遗传到母亲的绿手指,花儿总不见花苞,更别说开花了,而现在他眼前的情景,与前院一样,净是光秃秃的一片。
他曾倾心爱恋的美丽人儿啊,就像昔日的花圃,他曾用心灌溉,细心呵护,却总无缘识得花开神采。所有的辛苦得不到报偿,就像他的一片情意如落花一般得不到流水青睐。
罢了!是他太痴心,难以怨对方无以同等心对待。可在他心里怨恨的是,她竟以如此残忍的方法点醒两人之间地位的悬殊,说明云与泥之间的差别,且是永世无法比拟!
因为爱,所以他恨!
如今的他在闯出一番事业之后,终于可以挺着胸脯,昂然直视昔日的恩人、嫌弃他的女孩,想不到造化弄人,路家竟然早已衰败,而女孩芳魂缥缈……
那个人在干吗啊?路语童等得哈欠连连。她想不透哪有人无聊到可以对着一块荒废掉的枯地发呆那么久,他是因为过于害怕而呆掉了吗?
后悔走错地方了吧!搞不好是个状况外的偷儿,以为这屋内有好东西可偷,所以误闯了进来。
在数年前,路家遗宅尚未被称为鬼屋之时,路语童每天都花费许多精神去清理环境。
路家没落了,请不起佣人了,她身边的积蓄也只能维持她往后的基本生活开销,而这大宅院就算空着,每年仍要缴一堆乱七八糟的税。
在父亲死后,曾有人劝她卖掉,但她舍不得,怕的就是当年发下豪语的年轻人回来找不到她……路语童苦笑,应该是她怕自己失去了道歉的机会,所以死守着大宅院,不肯放弃吧。
直到某天晚上,独自一人居住在宅院里的她赫然发现屋内有偷儿,差点就搬走了最后一点值钱的古董,甚至危急她的安全时,她便放弃了维持宅院的生气,任它荒废,并主动播她人已死在别墅里的消息,还捏造只要一到晚上,就会有幢幢鬼影出现……
谣言的传播力是很可怕的,很快的,富豪之宅成了人人退避三舍的恐怖鬼屋,而她,反落得清静,甚至在屋子里安装了各式机关,只要有人企图探险之时,就装神弄鬼,加强鬼屋的可信度。
等了许久,对方终于有动静,推开了后门,走进厨房,绕过餐厅,走到了客厅。
他怎么看起来好像对屋内格局很熟的模样啊?路语童心生纳闷。当季凡绯手攀上扶梯,打算步上二楼时,路语童心中大叫不妙,赶忙拿起一旁的道具,准备吓走他。
二楼是她活动的地点,她打扫的一尘不染,所有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近视再深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有人住在此地,她怎么可以让那个闯入者揭了她的底!
路语童拿起手电筒,脚下一滑,在季凡绯可见的窗前滑了过去。
一颗人头闪入眼角,季凡绯倏地转头一瞧,人影在窗前一闪而逝,但已有足够的时间让他认出那就是傅岳手中相片的女鬼。
季凡绯忙推门追了出去。一出大门,后头钢门突然砰地一声关上,四周的窗户诡异的在同时间拍打起来。
一般人要是看到这情景,早吓得抱头鼠窜,可是季凡绯打定主意来找人,就算她是个鬼,他也非找到她不可。
不会吧?这样还吓不走他?
于是路语童启动天花板装置,开启电源开关,在一明一暗间,季凡绯瞧见里头数个人头与身子在空中飘来荡去。
明明没有什么风,但他却听见阵阵阴风怒吼声,还有鬼魂哀怨泣诉的恐怖回音。
路家人又不是死于冤屈,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莫名的鬼魂?而且除了佣人以外,路家人口不过三人,这些鬼魂又是打哪跑出来的?因为不解,所以季凡绯想求得答案的想法就更为强烈。
他再次推门入屋,果然所有的阴魂在霎时消失无踪。
“出来!”他朝空旷的屋内大喊。
她今天怎么这么倒霉,遇到一个不怕鬼的人啊!不过这也很难讲,说不定他只是在逞强而已!就让她再试上他一试。
背后突然一道冷风袭来,季凡绯倏然回过头去,一张鬼脸在他眼前大特写,把他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
就不相信你不会被吓到!路语童在心中冷哼一声。
加强效果的把她那双一年到头都冰冷的手轻轻拂过季凡绯的手臂,口里喃喃吐出阴森鬼语:“我好苦啊……”
男人果然被她吓得连连倒退了三步。
哈哈!她只要再Push一下,就不信他不夹着尾巴窜逃。
路语童滑开穿着直排滑轮的脚,在他身边“飘动”;翻白的鬼眼,涂得惨绿的肌肤,阴森鬼气的白长袍,其逼真程度,救算来人有十个胆,也不够用。
看对方脸上血色尽失,下一秒钟就要夺门而出的窘况,路语童忍不住沾沾自喜着,正打算使用最后一门手法时,对方大手突然伸过来,一把抓住在胸前摇摆的双手,硬将她拖住。
路语童没料到对方会突然来这一招,毫无心理准备的她控制不住脚下滑轮,立刻摔个狗吃屎。
老天!今天真的不是她的日子,她竟然在两小时的时间内连摔了两次,而且一次比一次还惨。看来,她想保住“鬼屋”称号,是很难了。
“你是……人?”对方语气里透着难以置信。
一定又是她的脚从长袍里头跑出来,被看到了。
人们都相信鬼没有脚,有脚的,就一定是人,偏偏,她还真的是个人。
“干吗?鬼不能有脚吗?”她没好气的冷哼一声,“如果鬼没有脚的话,古时候那些媚惑人心的女鬼不就一下子被识破了吗?”
对方好似没听进去她的话一般,在她涂满绿色眼影的脸上用力一抹,“鬼需要涂这些东西来强调身份吗?”
真令人讨厌的大胡子!摆明来拆她台的嘛!
“加强效果啊!不行啊?”
“为什么要这么做?”季凡绯盯着她的脸诘问。
她长大了,是个小女人了,轮廓虽然成熟,可是眼里的戏谑未改,嘴上的好强、倔强未改。她比他记忆里的女孩更美、更出尘,可是那过于苍白的脸色和瘦削的双颊让他产生了不该有的感觉。
他心疼!他心疼着昔日丝一毫不曾将他放在眼里的女人!
该死!他以为这么多年来,他对她心心念念,是因为他立誓闯出一番事业,衣锦还乡,好在她面前出一口气。支撑着他走过最为艰苦的一段时间,是因为他恨着彻底斩断情念的她。
如果他恨,那么胸口对于她的酸楚,又是什么?是情未绝?!那股恨的产生实则是因为爱?!
季凡绯眉一凝,眼神阴鸷。
他无法原谅仍对她存有爱意的自己!
他要彻底摧毁心中的残爱!
“关你什么事?”路语童站起身,“倒是你,跑来别人家做什么?”
“这里是你家?”
“对啊”
“你姓路?”
“没错!”
“叫路语童?”
路语童两眼一翻,“你全猜对了。既然知道屋子的主人在此,我给你三秒钟滚出去,要不然我告你擅闯民宅喔!”
她就算生着气还是这么的可爱!
季凡绯深吸了一口气后说道:“你爸呢?”
“他已经过世了。你谁啊?找我爸干吗?”路语童不客气的质问。
“那你父亲的坟在哪里?”
路语童疑惑的睨他,“你到底想干吗?要债吗?我爸的债务已经全还清了!”要不然,这栋别墅哪有留存下来的可能!
“不!”季凡绯摇头,“是我有一样东西要还他。”
“什么东西?”
“两千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