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哇”地又吐出一口血,想起身,可浑身上下像被锯过一般,只有无助地扭着头。
“你……走……你走……”
魏含子知道她的心思,看见她又满嘴是血,含着泪,道:“我跟那个人没关系,我是你妻子,我是平原夫人啊。”
“妻子……”朱丽妍迷茫地看着她。
“对,我们成过亲了,你不记得了吗?”魏含子心疼地为她擦拭嘴边的血迹,轻声地说。
“可……可我……”
“我知道,我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以后再说,来,先喝药。”
朱丽妍迷迷糊糊地被她扶起来,汤药进入嘴里,本应该流到胃里,可不知怎么流到了心上。无法承受的苦涩与悲痛,让她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
魏含子看见她脸色惨败,唇色极淡,刚才吐出的血沾在衣服上,触目惊心。
“别哭。”为她小心地擦去泪水,魏含子柔声道,“若是想睡的话就睡吧。”
睡着的话,就会想到那个人,想到那个人就是撕心裂肺的疼。可不睡的话,被掏空了的心不知该如何去跳动,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未来。
朦胧间,又要睡着,听见魏含子在她旁边咕哝:“睡是可以睡,但要记得起来啊。”
这个人真有意思,她终于微微扬起了唇角。
朱丽妍听了魏含子的话,并没有一睡不起,在魏含子的照顾之下,她渐渐好了起来。只不过魏含子喂她吃什么,她就吃什么,其他时间,不是睡着,就是呆呆地躺在榻上,看着窗外。
“别想了。”魏含子忍不住心疼道。
朱丽妍不答话,只是继续看着。
其实她什么也没有想。她怎么会去想那个人呢?她怎么会忘不了那个人的眉眼,忘不了那个人的微笑,忘不了那个人低润的声音?
她怎么会去想那个人,然后让那个人在记忆中,再一次扬起杀人的刀子?
她不会。
她只是空茫,什么也不想去想的空茫。
人们说心被伤害了,会生不如死,其实错了。怎么会呢?她只不是有点冷而已。
冷得四肢百骸像不是自己的,冷得心脏好像不会再跳动一样。
魏含子叹了口气,退了下去。
无忌啊无忌,你怎么这么糊涂!
魏含子抱着手臂,不知怎么办,不能再这么下去,可胜儿像失了魂魄一样,怎么也唤不回。
她闭闭眼,不敢想象,如果她没有逃出魏国,那一刀真的扎下去,究竟会有怎样的后果。
“夫人……”总管小心翼翼地唤道。
魏含子振奋精神,问:“何事?”
“吕爷在门外求见。”
“又是他?把他打发走。”什么时候了,还来打扰胜儿。
“可……夫人,”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朱丽妍的憔悴任何人都看得见,总管终于鼓起勇气道,“不如让公子见见吕爷吧,说不定公子会好过些。”
魏含子挑起眉。
当吕不韦进来的时候,魏含子立刻就知道为何总管会说出那样的话了。
上挑的丹凤眼,有些刻薄的嘴唇,周身慵懒却高傲的气息,一看,就知道是个厉害人物。
或许,胜儿此时就需要这样锋利的人物刺激一下。
吕不韦看见魏含子,眼里闪过一丝不悦,但他还是道:“鄙人吕不韦,见过平原夫人。”
嘿,这人。
魏含子没有错过他眼里的那丝不悦,皮笑肉不笑道:“久仰大名,吕爷。”眼神一变,瞪了他一眼。
吕不韦眼睛一眯,也瞪了回去。
两人之间霎时火光迸射,电闪雷鸣。
“咳咳。”总管不小心在旁边咳了咳。
吕不韦这才回神,道:“我是来探望平原君的。”
当吕不韦见到朱丽妍的时候,没有想到她竟然成了这个样子。灰败的脸,空洞的眼眸,瘦了一圈的身子。
他一直以为,她应该是活泼的,任性的,甚至是刁蛮的。
她应该叉着腰,在他的面前大呼小叫,露出或鄙夷或厌恶或得意的神色。她的那双大眼,应该神采飞扬,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她甚至连他进来都不知道,只是这么虚无地看着窗外。
“真想把你的眼睛挖出来。”他皱着眉头说。
“喂!”魏含子气愤地喝了一声。
“平原夫人能让我与平原君单独相处吗?”吕不韦不客气道。
魏含子一愣,“当然……”不行……
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朱丽妍奇迹般地转过头来,喃喃地唤了声:“死狐狸……”
魏含子又是一愣,然后叹了口气,道:“那好吧。”说完,转身离开。
吕不韦在朱丽妍身边坐下,讥讽地笑,“你倒是叫上瘾了。”
朱丽妍垂下眼,又不说话了。
吕不韦目光古怪地打量了她一会儿,然后说:“你把我给你的补品丢回来,遭报应了吧?”
朱丽妍没有像往常那样回嘴,只是垂着眼。
“嘿,骂不还口,还不错。”吕不韦在她身边舒展长腿,懒散地眯起眼。
朱丽妍还是不说话。
“那我真的骂了啊?你不准还嘴啊。”
吕不韦笑看着她,“你明明是平原君,可是却完全没有自觉。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朱丽妍沉默。
“我当时就说,哪跑出来的蛮子,野蛮无礼,明明没什么分量,却还要装作自己很行的样子。”
朱丽妍沉默。
“我想这个人这般没脑子,我也跟着装没脑子好了,果然你就没有看出来。”
朱丽妍的手微微动动,但还是沉默着。
“后来,我去找‘卷云染法’的时候竟然遇到了你。本来想真是扫兴,当时就想不要那染法算了,但后来逗你玩还不错,便顺着你闹,你倒是自己气得像个什么似的。”
朱丽妍低下头。
“再后来,我也懒得装了,结果你还是来挑衅。不过说真的,你还算有点手段,我小有损失。”
“我何止是小有手段?你等着瞧好了。”
吕不韦笑了起来,“我不是说不准还嘴的吗?”
朱丽妍抿抿唇道:“你叫我不还嘴我就不还嘴?嘴巴长在我身上。”
吕不韦笑弯了眼睛,“你还是这么刁蛮才可爱。”
朱丽妍微微红了脸,苍白的脸上才算有了点血色,“我哪有刁蛮,哪有可爱……”
吕不韦哈哈大笑起来。
“而且!”朱丽妍不甘心地说,“我早就知道你是在我面前装傻子,你以为我看不出来?还有,你别以为你在让着我,真吵起来你还不一定吵得赢我。再说我手段多得是,总有一天你会败在我手上!”
她唠唠叨叨地说着,抬眼一看,看见吕不韦嘴角微扬,眸光闪动,正笑看着她。
“好起来吧,赵胜。就像你说的,你好起来,我们再一决雌雄。”
听着他难得这么真诚的话语,突然眼睛一热。
是啊,她要好起来。为什么要这样下去呢?她只是被刺伤了而已,她的心只是跳得慢了一些而已,她并没有死去。
其实说起来,她只是失恋了而已,只是过程离奇了点罢了。处理失恋,不就像剪掉烫坏的头发一样吗?
她要好起来,还有很多的事等着她去做。
她还要辅佐赵王,她还要打点政事,她还要……和吕不韦一较高下。
只是……
泪水滑落脸庞,她弯下腰,将脸埋进被子里,泣不成声。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我爱上你之后再来伤害我……为什么啊……”
他轻笑着揽过她,抚摸着她的头发,让她靠着自己流泪。
他扬起头,岁月的光与影在他美丽的眼睛里变成了晶莹的笑意,他低声地说,语气里有着惆怅与释然。
“伤害也好,痛苦也好,这世上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明天起来,日子仍然要过,不过是失了一颗心而已。”
“夫人,这样好吗?”总管偷偷看着屋里,小心地问魏含子。
“没有什么不好。”魏含子答道。
只有受过伤害的人才能安慰受了伤害的人,也只有同样被伤害了的,才能真正体会到那份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