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里也不知添了多少回水了,倒出来的茶已经淡如白开水。
都说茶馆是小道消息的集散地,无论你想打听什么,多多少少都有一些你想要的东西。可,她觉得这话一点也不对!
从早上茶馆一开门,她就来了,一直坐到现在。而茶馆里也一直是人声鼎沸、闲言闲语交流着——西街卖猪肉的娶了门新媳妇;东街的媒婆又替哪家和哪家说了亲;对面那家布庄的主人的三儿子没考中秀才……
要听什么有什么的,就是——没有她想要听的。
哎!昨晚已经够倒楣的了,搞了半天,那人居然不是她要找的正主儿,害得她最终只好无功而返。
今天……希望不要又是白白浪费她的时间。哎!不知道映红在另一间茶馆能不能探听到什么。如果在茶馆里没有新的收获,她就只有再去花街寻人了。
她愁眉苦脸地坐在那里,一迳的想着心事。她想得那么入神,以至于浑然未觉一道人影挡住了前方的光亮。
“在想什么?”他只好出声,表明自己的存在。
“我……”呃,关你什么事?
她抬头,看到一张懒洋洋的笑脸。
☆
呵!要说这天下事,就有那么凑巧的。
一进茶馆,朱莫华就看到了她,而他的双腿就不由自主地朝她自动移了过去。
这可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子!说她大胆嘛,她敢作着儒生打扮在大街上晃来晃去;说她胆小嘛,昨晚她居然二话不说,仓皇而逃。不就是认错了人吗?他又不会吃了她!
再说了,他好歹也能算是有钱有权、又有模有样的“有钱大爷”吧!可看她匆匆逃离的样子,好像他是会吞人的野兽似的。
“不记得我了?”他在她对面落坐。
“怎可能不记得。”依笑回过神来,嘴一撇。
不就是在“掬翠轩”里,那个好色无聊、又害她浪费时间的家伙嘛!
“昨晚‘你’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就落荒而逃呢?”他笑嘻嘻的坐在她对面。
“没有。”她一口否认。她可不是落荒而逃,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就赶快走人。
“噢!”他自顾自地提起茶壶,也不叫店小二再拿个杯子,对着壶嘴就往口里饮水。
“这是我的茶耶!”依笑瞪大眼。
“这也叫茶?‘你’咽得下去?”他像是没看到她的不满,皱着眉头放下茶壶,然后满脸狐疑的问道。
“不问自取,还挑三拣四的!”依笑低声的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他听得到。
他却毫不介意她的不满,还若无其事的扬声唤来店小二。
“这里的水晶糕不错,要不要尝一尝?”
他这是对她说?看他熟络的样子,也不想想她与他还是陌生人耶!她不屑的扭过头,不愿意搭理他。
“来两碟水晶糕,一壶上好的碧螺春。”不等她说出拒绝的话,他迳自吩咐店小二。
“好喽!”店小二伶俐的应声,一甩肩头的白毛巾,回身就要去张罗。
“请等等,”依笑喊住了店小二。“小二,我要结帐。”
这种人说不定心怀叵测,她还是离他远一点的好。
“她不结。”他擅自道。
他以为他是谁呀,他说不结帐就不结帐?哼!看他硬拖着不放她走的样子,她心中不免升起疑窦。莫非是……他存心要她做“冤大头”?
“结帐!”她重重地说。
她身边的银两可不多,以后的日子会怎么样还不知道,当然要省着一点用,绝不能被这人平白的敲诈了去。
“听说,那个张大人……”他自顾自地喃喃。
张大人?她顿时竖起耳朵,可不料这家伙只叨念了这几个字,就没了下文。
“张大人什么?”她忍不住询问。
“‘你’不结帐了?”他不继续说她想听的,却平空冒出这句。
“不结了。”她气鼓鼓的回道。
“哦?”他偷笑,然后转向店小二。“听到没有,下去吧!”
“是。”店小二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开了。
他一手支着下颚,悠闲的目光放在她的脸上,仿佛那上头长了一朵花。
“喂!”她忍着气,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不叫喂。”他慢条斯理的说。
“那么,这位公子……”
“我姓朱,不姓‘这位’。”他还是慢吞吞的道。
“好,朱公子……”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我不喜欢别人喊我的姓——朱,让我觉得像一头猪的‘猪’。”
天哪!这人怎么就这么多废话。不及多想,她一拍桌子,喝道:“那你想怎么样?”
“‘你’还满凶悍的呀!”他一脸惊讶。
凶悍?她可当不起。不过……她居然会拍桌子说话?她隐隐觉得自己这个从未有过的举动是不妥当,可——这还不都是被他气的!
“水晶糕、碧螺春,两位请慢用,”店小二恰巧在这时端着托盘上来了。
“来,先吃块水晶糕。”他招呼她。
“不是一头猪的朱公子,请问关于张大人,您知道些什么?”不理会他的招呼,她咬牙切齿的问。
啊——他有没有听错?她称他为……
他瞪眼,忽然忍不住大笑出声。好,这小妮子有点意思。他当即告诉她,他的决定——“我会陪‘你’玩到底。”
玩?什么意思?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请问,关于张大人,您还知道些什么?”她不得不一字一句的重复。
她可没闲情闲时陪他空耗在这地方,只想快点让他说出她想要知道的消息。
“我知道的?那张大人在刑部当差,对不对?这个,我听‘你’说过的哦,我没忘记,其他嘛……嘿!嘿!‘你’告诉我,我不就知道了?”
看着他恶劣的笑容,她知道了——他这就是明摆着耍弄她!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我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的消遣我?”
“消遣?没有呀!”他硬是不肯承认。“我看‘你’一个人呆坐着很无聊的样子,所以才过来和‘你’说说话、替‘你’解解闷的嘛!”
瞧他这话说的,反倒显得是她的不是了。
她、她、她要气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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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中,她还是气愤难平。
“小姐……”映红不安的出声。
小姐现在好象不大对劲耶——一个人端坐着,也不知在想什么,一个劲的横眉怒竖。
小丫头挠挠头。如果小姐是愁肠万千,她完全可以理解,是担心老爷嘛。可现在……不明白喔!
呃!丫头的呼唤终于让她回过神来。
她摇摇头抛去脑海中那张可恶的脸,然后开口。“映红,既然茶馆里已经打听不到更多的消息,以后就不要去了。”免得再遇见一些无聊的人。
“好的。”映红点点头。
在茶馆里泡了一天,小丫头也没能再打听到更多的消息。只是有人很肯定的告诉她——男人都是很花心的,谁也不会“为一棵小树,放弃一片森林”,那个张大人今天在小翠这里,明天可能在小美那里,后天也许就在桂花那里……
哎!没个准数,那叫人怎么找呢?
“明天我们就去花街,一家家的找过去。”
这办法虽然很麻烦,可她就不信寻遍花街的每一家妓院,还揪不出那个喜欢留恋在“万花丛中”的张大人。
“哦!”映红愁眉苦脸的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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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笑怎么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的麻烦……
“有、有……公子爷,您要千娇百媚的、泼辣风骚的、还是温柔可人的?”老鸨笑眯着眼,拍着胸脯保证道。“无论您要找什么样的姑娘,妈妈我这边呀,统统都有。”
“不,您误会了,我要找的不是姑娘。”依笑连忙摆手。
“哦,我明白了。”老鸨用异样的眼神看了看依笑。
老鸨向来见多识广,自然马上就想到了原由。
明白?她还没说她要找的是谁呢!依笑疑惑地想。
“公子爷,这个……‘百花楼’向来不提供男色的。”老鸨压低了嗓子,一脸为难的样子。
“呃?”依笑一下子胀红了脸。什么嘛,她像是有这种癖好的人吗?
“别扯远了,我家少爷要找的是刑部的张大人。”映红正义凛然的出面,护在小姐身前。
“扯远?”老鸨不悦了。“两位要找刑部的大人,就该往刑部去找呀!到我这‘百花楼’来找,那才是扯得太远了。”
“就是因为张大人经常来,所以才来这边找人呀!”映红不服气的。刑部如果找得到人,小姐和她怎么可能来这里!
听了这话,老鸨的心“格登”一下。
要说来“百花楼”的,大多数呢,当然是来寻乐子的大爷,可……隔些时候,总有那么一、两个来揪自家相公的“醋娘子”——真叫她头痛!
“妈妈,还要请您指点。”依笑抱拳道。
看这公子哥朱唇明眸,如今颊上绯红一片,衬着肤白如玉——这姿色,比她手下的姑娘们更俊俏呢!
“张大人在这里吗?”看老鸨不答,依笑的眼底有一丝焦急。
“这……公子爷,如果您要找的是女人,妈妈我是一定能包您满意的。可您……”老鸨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以便近距离地看个仔细。
依笑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回避她的目光。
哼!老鸨嘴角藏上了一抹嘲笑。
想当年她也是个颠倒众生的尤物,虽然如今已是徐娘半老,但犹存的那几分风韵,叫她还有这个自信——不正眼看她的,十之八九不是男人!
映红虽然不知道老鸨在打什么主意,可看她打量小姐的咄咄目光……好像不大妙耶!
“你想干什么?”当下,小丫头紧张了起来。
“我?我还想问两位小娘子想干什么呢?”老鸨出言试探。
依笑的第一个反应是——被老鸨看穿了!
糟糕!这下糗大了。她一时窘迫得不知说什么好。
老鸨本来还有一点不确定,可看了她这表情,就不免暗暗赞叹起自己的料事如神来。
老鸨当下板起脸。“咋们作这门生意的,只欢迎来找乐子的大爷,两位如果没别的事,就请回去吧!”
没法子,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管相公管得死紧的人。你想呀,若满天下都是这样的醋娘子,那她岂不是只有关门大吉了。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张大人,还请妈妈指点。”依笑虽然听出了老鸨的逐客令,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
重要?自家相公对她而言当然重要了,可她这里的生意也很重要耶!别说她真不知道张大人是谁,就是知道了,她也绝不会告诉她的。
老鸨随口胡诌道:“客人来了就来了,走了就走了,我们哪管得了他是张三、李四,还是王二麻子。”
“妈妈当真不知道?”依笑不死心的再问。
看老鸨言不由衷的样子,她忍不住怀疑——其中有鬼!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老鸨沉下脸,没好气的说。“你要是不相信我,就别来问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张……”依笑想解释。
“好了、好了,”老鸨打断她的话,不耐烦的挥手赶人。“这里没张大人,你们可以走了。”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映红的脑中窜过这个念头,不然老鸨怎么就一个劲地赶她和小姐走呢?与小姐对望一眼,看出小姐眼中也有这样的怀疑。
“见到了张大人,我们自然就走。”映红大着胆子,挺胸地说。
“嘿!瞧你这模样,想耍无赖?”老鸨提高了声音。“别怪我没警告你,我万一不高兴了,就不会顾及张大人的面子了。”
虽说她是一位刑部大人的夫人,可……也不能任由这等醋娘子在她的地盘上撒野。
话才说着,老鸨身后就出现了两、三个大汉——是妓院里的打手。他们远远的就听得老板娘有麻烦了,马上就围了上来。
警告?老鸨想怎么对付她和映红?还有,张大人的面子?换句话说,老鸨根本就认得那张大人。
映红暗叫不好,扯一扯小姐的衣袖,意思是——赶快走人。可那几个打手,已经前后左右把她们团团围住了。
依笑头皮一阵发麻。
她何尝经历过这种场面,说没有一点害怕,那是假的。可一想到爹爹的遭遇……
好!反正横竖是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她今天就豁出去了,非要见到那张大人不可!
“你总算不打自招了,”依笑强自冷静的说。“本来我还只是怀疑,现在我知道要找到张大人,找你就对了。”
“招什么招?”老鸨双手插腰,连声怪叫。“我若是你早就回家痛哭去了,自家的相公都留不住,还有胆子跑到这里来找老娘的碴。”
老鸨的大嗓门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你胡说什么?”依笑一愣,忍不住也提高了声音。
“什么相公?什么找碴?你怎么可以这样诬蔑我家小姐?”映红更是气得跳脚,冲上前去要理论,却被打手扭住了身。
“放开她!”依笑扑身上去,想帮助映红。
可势单力薄的主仆二人,怎么可能是几个大汉的对手?没几下,依笑被打手扭住了手腕,动弹不得。而小丫头更惨了,被打手一掌打在后脑勺上,就晕倒在地。
“映红、映红……”依笑满脸着急,挣扎着想去看一看小丫头。
“胡说?我有胡说吗?”眼看自己这边控制住了场面,老鸨闲适的抚弄鬓发。“教你个乖,对相公要温柔一点、顺从一点。还有,如果拴不住他的人,要怨就怨自己没魅力、没手段,可千万别怪到别人头上。”
“你、你……”依笑百口莫辩,只气得浑身发抖。
“原来是个小娘子呀!怪不得看上去还挺顺眼的。”围观者甲捻着山羊胡发表意见。
“也挺大胆、凶悍的,居然敢女扮男装跑到这里来找相公。”围观者乙就有点卫道士的假正经了。他一边感叹,一边大摇其头。
“呵!呵!我若是有这样俊俏的小娘子,我就不来找乐子了。”围观者丙笑眯眯的说,上下打量着依笑。
“你?哈,你做得到吗?”围观者乙笑呵呵地反问。
“他哪做得到的?他整个人都淹没在这老大的醋缸里,哪里还来得了?”围观者甲立刻接口道。
“哈哈、哈哈……”围观者一致哄笑。
怎么办?旁人的哄笑、老鸨一脸的得意、打手好大的手劲……依笑的眼中有藏不住的难堪和无措。
天哪!谁来救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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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偶尔做做好事,也没什么不对吧!
朱莫华咧嘴一笑,示意侍卫排开众人,就让他来一个“英雄救美”吧!
“亲亲我的娘子呀,你来这里干么?”他无视于众人的目光,直直的走到她面前。
他、他……他胡乱说些什么嘛!
“轰”的一声,依笑一下子烧红了整张脸。
这个恶劣的家伙!每次见到他,都没什么好事情,现在不帮她解围就算了,居然还落井下石。
看她俏脸通红,自有一份娇艳,他心中大乐,又喊一声——“亲亲我的娘子?”
“谁是你的娘子?”她定一定神,然后声色俱厉的说。
“看这小娘子的醋劲……啧!啧!啧!”有围观者一边摇头、一边发出感叹的声音。
真是好心没好报呀!看她恨不得斩了他的眼神,他摇摇头,满脸无奈。
“那么,请……”
“不准再说亲什么,”她打断他的话,一字一句的道。“我说了——我、不、是、你、娘、子!”
不准?他向她瞪大眼,这年头敢同他说这话的人可不多。还有,他刚才只是想说:请温柔一点,别凶悍得像个男人婆,那可不讨人喜欢耶!
不过……
“我知道这时候你很生气,可是……娘子,你也不能翻脸不认人呀!”他在唇畔展露微笑,笑容里散发着一种叫“危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