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召荧缓缓回头,不知怎地,总觉得有哪儿不寻常。
这位老伯看似热情,但却像压根没发现艾然瘦了一圈,而且上次到来时,他待艾然的态度稍嫌冷漠,怎会今儿个如此殷勤?
甚至还准备了她爱吃的菜,仿佛早知道她会回来……
“大人。”八贤跳下马车前座走来。
“嗯?”
“有股刺鼻的味道。”
魏召荧闻言,嗅着风中夹杂的气味,那味道极淡,微微刺鼻,“火药粉?”
“很像。”
他神色微凛,想起艾然提过邢去忧曾到这儿赈灾!
“该死!”他低咒了声。
他竟把这事给忘了,但是邢去忧先前还在城里,如今就来到这,时间上有些兜不拢,无论如何,艾然的义父反应有些古怪,不得不防。
暂时打消先回城里的念头,魏召荧跟着进屋,观察着艾然的义父母反应,最终决定留下过夜,但却不是住在她房里,而是在马车上。
而在用过膳后,艾然不知是大病初愈还是怎地,随即沉睡入梦。
待林家烛火一灭,他便和八贤去寻找气味来源,绕到屋突然听到细微的对话声--
“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横竖她跟咱们非亲非故,只要点上这么一把火,咱们能拿着钱到城里过好日子。”
“可是……”
“你该不会和那丫头真有了母女情?哼,一个来历不明的老姑娘,莫名认爹娘,这根本就有问题,没必要同情她。”
听至此,魏召荧手微使劲,便将那竹窗给推落,吓得房内两老惊站起身,错愕地瞪着他。
第十四章失去的滋味(2)
他目光落在林老伯手瓶,眉头紧拧着。
“为何这么做?”他问。
“不知道魏大人的意思是?”
“还想狡辩?”他好替她不值。
在广源县时,她特地挑了两匹布,说是要给爹娘的,买了最好的米,也说要给爹娘,走到哪看到啥,都记着要替爹娘备上一份,可她的爹娘却是这样待她的……就算来历不明,就算毫无瓜葛,可总是相处一段时日,他怎能如此狠心无情?
为了一笔钱就要置她于死地,要是她知道此事,心里该有多痛?
她比谁都渴望爹娘,可是他们却心狠手辣至此……不需要追问是谁要他这么做,他心里已经有底了。
林老伯吓得往后一退,手一抖,手中姿瓶掉落在地碎裂开来,散了一地粉末,有些飘到床边烛火,瞬间爆开火焰,蔓延到碎片附近,发出轰然巨响,火舌窜起,伴随着林氏夫妇的惨叫声。
魏召荧本能的要救人,可方才林氏夫妇的狠毒话语令他的动作僵了一下,这片刻犹豫,便已来不及了,火焰吞噬了屋内的一切。
他急忙退开,绕到另一头将艾然抱出。
火药粉燃起的火势极为猛烈,眨眼就能烧毁整间茅屋,而他没有多余心思去管那对夫妇。
那般丧尽天良,他们岂不是死有余辜?
但才抱着艾然上马车,火势引起附近百姓察觉,阵阵吆喝声教艾然蓦地转醒。
“发生什么事了?”她睡眼惺忪地问他,突然瞥见外头火光灿亮,仔细看去,那置身火海中的竟是她义父母的茅屋。
“着火了,赶紧救火!”
外头有人喊着,有人提着桶子到井边汲水。
“大人!”她紧抓着他。“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爹娘呢?”
魏召荧紧抿着嘴,不敢道出实情。
“大人?”她不解地看着他,用力地推着他。“走开,我要下去,我要救我爹娘!”
“利去,来不及了!”他赶忙拉住她。
她横眼瞪去。“说什么来不及?还来得及,一定还来得及!”只要肯做一定都来得及!
“我抱你出来,已经来不及再回去救他们。”
“你为什么不救?可以救我,一定来得及救他们,就算不救,也应该要找人灭米才是!”她吼道,不知打哪来的蛮力竟将他推出马车,随即自己跳下马车,加入灭火的阵容。
“大人,你为何不跟她说?”八贤气恼不已。
“不准说。”
夜色中,众人忙于救火,然而火势早已一发不可收拾,风助长着火焰,烧得如此妖野,如此触目惊心。
漫天大火在艾然面前化为点点星火,梁落墙倒,早已辨不识不出它原本的模样。
艾然跪坐在烧毁的房前,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嗓音像被悲伤梗在喉口,一并堵住她的心,教她喘不过气。
“你别伤心。”魏召荧走到身后,想要将她扶起。
“别伤心?”她哑声喃着。
安慰人的一句话,可是此刻听来却是刺耳得要命!
“艾然……”
“你要我怎么不伤心,他们是我的爹娘,就算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可是他们是我来到这儿之后,第一个对我伸出援手,第一个给我一口饭吃的人……就像爹娘,就像爹娘……”她难忍悲痛。“可是没有了,再没有人会像娘那样摸摸我的头,告诉我不要紧,告诉我不要怕,没有了……”
心里仿佛被刀子剐着,痛得她发颤,痛得她失去理智,痛得她向来不轻易滑落的泪水彻底决堤。
“有我,你有我。”他紧紧地搂住她,像是要分担她的悲伤,尽管他很清楚为那对夫妇伤悲根本不值得。
“不一样……”她声泪俱下地喊着。“不一样啊,大人!我想要爹娘已经太久太久了,我想要的是属于我的亲人,他们就是我的亲人,你到底懂不懂……你为什么不救他们?”
魏召荧抽紧下颚,双手轻告着她的肩头。
“大人……你为什么不救他们?为什么不救?!他们两个老人家,没有子嗣,相依为命,他们、他们不该落得这个结果,你明明发现火灾,你可以救的!”她不懂,不能理解。
她爱他,所以一并喜欢他的母亲,可为何他没有用同样的心对待她爹娘?他不会不知道她有多渴望得到爹娘!
明明来得及的,为什么不救?!
是故意的吧,是故意的吧!为什么?!
魏召荧一迳沉默。他所知道的,一旦说出口,只是再伤她一回罢了。
“还是我曾快人快语伤过你,所以你现在是加倍地还给我?”
“你说什么?”他微愕。
“大人,我现在懂了,我懂得失去的感受了!”她曾经云淡风轻地劝他释怀,可痛失至亲,岂是这般容易忙怀?“我已经懂了……你是不是可以把我的爹娘还给我?!”
魏召荧狠揽浓眉,任由她在怀里哭喊拉扯,直到她倦了累了,倒在他的怀里。
“大人。”八贤单膝跪在他身旁。“艾姑娘只是一时难以接受这种结果,失去理智罢了,大人别放在心上。”
魏召荧垂眼,轻抚着她的发,看向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茅屋。
如此结果,他压根不疼惜,只是艾然的伤悲却是他无力负荷的。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认为总好过被她发现,她的义父母为了钱欲置她于死地。
喉咙好痛,眼睛好涩。艾然缓缓地张开眼,熟悉的床顶,让她一眼就认出这里是魏府。但眼一张开,泪水又马上淌落。
痛像是镂在体内深处,只在哭累入睡后短暂遗忘,一旦张开双眼,又那般鲜明地拉扯着她的心。
原来,失去竟是如此的痛,哪怕只有几个月的感情,一旦认定了,就是她的亲人、她的爹娘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昨晚的大火仿佛还在她胸口蔓延,烧得她难捱,她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大人竟然……她突然一顿,想起昨晚对他的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