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失望的可能要算滨治,满怀希望地兴奋而去,带回来的却是更多的忧虑、不安,和恐惧。
「你说芥川是怎么做到的?」晚上,当梅哥哥重新冒出来活动时,我将经过详细讲述了一遍,然后问道。
梅的脸色很凝重,自言自语:「千万不要是这样……」
「什么这样?」
「一种最坏的可能。」
「说清楚一点好不好嘛!」
「只是我最坏的一种猜测,还没有证据,所以没什么好说的。」
「就是猜测也给我说一下嘛!」我央求道。
梅完全理解不了我焦急的心情。这就是平时装傻的坏处,稍微严重一点的事,他们都不会跟你商量。
「不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严重了。芥川已经不单是嗜杀成性,而是在不择手段地向我们挑战了……不管怎样,还是立刻打电话给菲尔,叫他提前来吧!」梅自言自语地说完,起身去打电话给菲尔哥哥,就像我完全不存在!
看吧,叫你平时装傻,现在出正经事,谁都不拿你当回事,可怜我的好奇心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满足呀!
不过,事情竟然已经严重到梅单独一个人解决不了,要叫菲尔哥哥提前来的地步吗?那可就真是……出大事了!
晚上的其余时间,梅跟着栗原的哥哥进进出出忙得团团转,每一次回来神情都严肃一分。
而我,一整晚无所事事地坐在客厅,手里抱着一堆美味的零食,却食不知味,看着他们进进出出,很想帮上什么忙,但却很可悲地没有谁相信我能帮上什么忙。
梅哥哥每一次回来,我都满怀希望地竖起耳朵,期望他能走过来给我讲讲事情的经过,或者从他和栗原的哥哥交谈的只言片语中,听到什么线索。
但是没有,梅哥哥压根就没有理会过我,他和栗原哥哥的谈话也太过含糊,我完全听不出所以然。
凌晨,梅哥哥最后一次回来时,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究竟怎么回事,你们倒是说一声啊!」我怒吼,把大家全部吓了一跳。
「行啊,几天不见,小不点学会发脾气了,不错,有长进!」
满屋子没有人说话,这样沉稳的声音来自窗外。
我看见梅哥哥绷了—整晚的脸在听到这个声音后放松了,然后我转身就扑了出去,抱住隐藏在窗外黑夜中的那个人。
「菲尔哥哥——」不自禁地,就带出了哭腔。
「欵,欵!才说你有进步了!」
我像一只超大玩具狗熊样趴在他身上,菲尔哥哥只好凌空抱着我。
还好,从他紧紧搂着我的手臂看,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后,菲尔哥哥也并没有生我的气,或者不想理我,悬了一个多月的心终于稳稳当当落回原处,于是我越发热情地在他怀里亲昵地蹭了蹭,顺便把自己已经包含在眼睛里的水状液体,蹭在了他的衣服上。
一直到走进客厅,我才从菲尔哥哥怀里抬起头,正好看见两个人脸上变了颜色。
一个是冰块脸,看见我赖在菲尔怀里不肯下来,他的脸色有些僵硬,还有些发白,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还是终于忍了回去,大概对菲尔哥哥一个月前打断他肋骨的事还记忆犹新吧!
另一个变了颜色的,出乎我的意料竟然是梅哥哥,不过只有极短暂的一刹那,就立即回复了他玩世不恭的笑颜。
「这么快?还以为你最快也要明晚才能到呢!」梅的声音也没有任何异常,还是那么懒懒散散、漫不经心,让我都有些怀疑刚才是不是看花了眼。
「我正好在韩国处理一点公司的事务,所以过来很快。」菲尔哥哥则是一贯的严谨,就像他的为人。
欵,我的哥哥们真是个性鲜明的一群人啊!
「呵呵……你是因为想到马上要来接替我照顾小不点,才专门去韩国出差的吧!」梅哥哥没有客气地揶揄。
这一次,菲尔哥哥竟然没有辩白。
「什么事?连你都处理不了?」
「很麻烦,我刚刚才确定,还没有跟小不点说,所以他在发飙。」梅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你真想知道?」
我点头,不仅我想知道,冰块脸、栗原的哥哥,还有滨治全都紧张地看着梅,等他说出结果。
「那好吧,不过,小不点你得答应我保持冷静。」
我吸了吸鼻子,等着听最坏的消息,一般要求听话者保持冷静的,从来就没有什么好消息。
菲尔哥哥没有说什么,只是把我搂得紧了点,让我感觉到他的支持。
「芥川前天在箱根,绑架了小不点的朋友栗原熏。」
为了让菲尔哥哥听得明白,梅从头说起:「我昨天晚上在山口组拿到了芥川藏身的地址,小不点通知了日本警方,要他们趁白天营救人质,这点他做得相当聪明。
不过,今天他们赶到芥川藏身的地点时,却没有找到芥川和人质,现场只有一具被吸光血的尸体。
按照常理,谁都会以为这具尸体应该是芥川所为,但是……我比较了栗原熏留在牙医那里的纪录,和尸体颈部的齿痕,两者完全相同。
死去的人是被栗原熏吸光血液的!」
梅的结论像一个霹雳,把我们全体脑浆都炸飞了。
过了半晌,居然都没有人能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只有菲尔哥哥,在这种时候还能保持冷静,一针见血地提问:「你为什么想到要去比对他们两个的牙印?」
「因为小不点跟我说,从昨天晚上起,员警就已经对死者公寓实行了二十四小时监控,但只看见死者昨天下午下班回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等离开公寓,所以我判定,芥川只能是带着栗原熏从楼顶天台飞走。
要带一个活人飞走不被员警发觉,就是你我都不一定能做到,所以我想到了最坏的结果——芥川已经用自己的血改造了栗原熏!
而且,在现在这样紧张的状况下,芥川不可能对栗原熏进行完全改造,他不可能用自己一半的血去改造栗原!如果那样,他会衰弱得没有任何体力跟我们较量!」
「你是说——」这一次,连菲尔哥哥都有些变色。
「对!他只给栗原熏输入了自己很少量的血,改造了栗原的体质,但却不足以维持完整的生命。所以栗原熏现在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意识,成了一具受他操纵的吸血僵尸!」
「僵尸?怎么会是僵尸?」我对这个名词特别敏感,「再怎样栗原都还是有生命的,怎么能叫僵尸?」
这和传统上经过尸变形成的僵尸有本质不同吧!
「这是一种很特殊的情况,是制造者恶意要弄手段造成的结果。虽然在生物形态范畴内,还是应该归属于吸血鬼家族,但是因为体内的血量远远不够维持正常的生命,所以生命形式并不完全,表象和僵尸类似,没有思维,受人操纵,连肢体也比正常情况僵硬很多,所以被称为吸血僵尸。」菲尔哥哥低声向我解释。
「所以……正因为栗原熏严重缺血,才会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将死者体内的血液吸食得一干二净,是么,梅?」
「是的。」梅很沉重地说完,担心地看了我一眼。
但实际上,这一次我已经呆滞得连反应都不会了。
「不会的!不可能!你弄错了!你们都错了!」最早回复过来的是滨治。
「阿熏不可能变成吸血鬼!更不可能变成僵尸!他那么善良……如果他知道吸了小野老师的血……呜……他会接受不了的!」
一向跩得要命的滨治竟然蹲在地上痛哭失声,双手掩住脸颊,泪水却从指缝间像泉水一样流淌。
第二个明白过来的是栗原哥哥,那一瞬间他脸色惨白,然后默默地想点燃香烟,握住打火机的手却颤抖得怎么都点不燃。
「噗!」最后点燃香烟的是冰块脸,他扶住栗原哥哥的肩膀,没有说话。
我则很庆幸选了一个好位置,坐在菲尔哥哥怀里,至少让我没有失去力量。
「芥川为什么要这样做?」又过了半晌,栗原的哥哥终于颤抖着嘴唇问出这句话。
这个问题让梅很为难,因为对芥川的事,他确实……负有责任!面对栗原哥哥的质问,梅无以作答,骄傲也不允许他随便编一个借口搪塞。
「因为他恨我们!」是菲尔哥哥替梅回答的。
「芥川不是天生的吸血鬼,他是由人变的。但很遗憾,在他变成吸血鬼时,没有得到任何帮助。
将他变成吸血鬼的那个人,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离开了他,所以芥川只能独自适应新的生存环境,但是他很失败,活得很没有尊严,这让他变得偏激、仇恨、愤世嫉俗……最终变成现在这样……」
菲尔没有提梅哥哥的名字,我想他是要保护梅,这是第一次我深刻意识到菲尔并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哥哥,对凯洛家他的十二个弟弟妹妹,菲尔或许有所偏爱,但……他仍然是我们大家的哥哥。
「但是,为什么要说他恨的是你们?」
「因为……当初,正是因为我的干预,才造成芥川不得不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独自面对这一切;所以,他恨我,进而也恨我们全家!」
菲尔哥哥竟然把责任完全揽在了自己身上,其实认真说来,如果菲尔哥哥要负一定的责任话,那么梅哥哥应该负的责任就更多。
「够了!你们这些冷血的吸血鬼!」
突然暴发怒吼出来的是滨治,他指着我的鼻子,「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全都是因为你,如果一开始你不来日本,不到我家,阿熏就不会认识你,不会遇到什么芥川,更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不要做出个人模狗样的样子,说到底,你们不就是靠吸食别人生命来养活自己的卑劣寄生虫么!你们真的有关心过阿熏?从他被芥川绑走,你们有真的担心过他吗?有认真积极地找过他吗?」
「住嘴,滨治!」冰块脸喝斥道。
但是滨治显然还没有发泄完,他不想住嘴,他竟然意犹末尽地用手指划过我的头顶,指向了梅哥哥。
「还有你,做出一副高人一等、神机妙算的样子,你以为你是谁?上帝?口口声声说什么芥川是小不点的试练,他一个小屁孩除了会哭还会什么?你根本就从来没有把阿熏的生命当回事!」
「啪——」
冰块脸一耳光重重地扇在滨治脸上,滨治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抬起头,桀惊不驯的凌厉目光,嘴唇倔强地紧紧抿住,显然并不服气。
梅哥哥咬了咬下唇,没有反驳,只是脸色更苍白了些。
不是这样的,栗原被绑走的当天,梅哥哥就一定打过电话,托人全力查找芥川的下落了,他那样说,应该只是为了不要我偷懒……
「不要辩解了,小不点,是我的责任!」
梅突然吼了我,我才知道我已经把话说出了口。
「全部都是我的责任。虽然我是托人查找芥川的下落,但在潜意识,我仍然认为芥川不会真的做出太过分的事,即使他已经劣迹昭著,但在我的印象中,还一厢情愿保留的是他两百年前正直、勇敢和无畏的记忆。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芥川变成这样也全是我的错,是我造成了这一切!对不起!」
一向比谁都骄傲,把我和其它哥哥姐姐随意耍弄于股掌之间的梅,居然真的道歉了!
我的大脑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梅已经道完歉转身走了,一个人消失在黑暗中,他的长头发,在黑夜里显得那么萧瑟,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卷走……
只迟疑了瞬间,菲尔哥哥就果断地把我放开,追了出去,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很不识时务地突发奇想,为什么大家都会认为菲尔哥哥和梅关系紧张呢?他们两个应该是我们兄弟姊妹中相处时间最长的,那么,也应该比别人都还要相互了解吧?
不错,他们的个性是都好强,但对家族和亲人的忠诚是相同的,那么就没有理由相互会不喜欢呀!
「哇啊——」还没有想得很清楚,就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我转过头,怒视冰块脸,「你为什么揪我耳朵!」好痛!
冰块脸自动占据了刚才菲尔哥哥的位置,指着我,「他早就走得看不见了,你还舍不得回头!」
啊?谁走得看不见?
「不要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从刚才你哥哥一来,你就投怀送抱,真这么喜欢,你干脆向他告白算了!」
「你说什么呢?什么役怀送抱!」这么难听,我总算明白了一点他的意思,「还告白呢,那是我哥哥!」
「你也有其它哥哥,怎么没看见你赖在他们身上不下来!」
「这个应该是因人而异才对呀,每个哥哥的个性都不相同,当然要区别对待啦!
比如说杰哥哥,就像一个做坏事时的死党,可以订立攻守同盟的那种;梅哥哥,跟他撒撒娇就已经是极限了,你能想象梅哥哥抱我时的画面么?那要多诡异有多诡异!至于菲尔哥哥,让他抱就跟让我爸爸抱一样,没什么差别。
你这脑袋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呀!」全是不纯洁的……
「真的么……」
「当然是这样!」我点头,呵呵,不过,冰块脸吃醋时居然是好可爱的模样。
「好吧。」冰块脸开恩似的语气,一副这次就暂时先放过你的表情。
天很快就亮了,一直到天亮菲尔和梅都没有回来。
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仿佛在那短暂的几个小时内长大了十岁,第—次感觉我也有可能成为冷静、严肃、沉稳的男人。
要说对滨治的指控不介意,那是假的。滨治不仅骂了我,还污辱了我哥哥。
回想整个事件发生以来,梅哥哥固然可能有责任,但把整件事情都推给他的我,不是同样也该负有责任么?
我一向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身为凯洛家最小的一个,依赖成性,把仰仗家人视为天经地义。
口口声声说栗原是我的朋友,但朋友有难,我根本就没有积极主动地想过办法。一天到晚就只知道眼巴巴地望着梅哥哥,等他帮我出主意、救人。
滨治骂我是只知道会哭的小屁孩,还真是没有冤枉我。
可是,把本该由我自己承担的责任推给哥哥,连累哥哥也被人骂,就太不应该了!
结果,从晨曦照亮天空,到太阳高高升起,我思考的结果就是,这一次,—定要靠自己找到芥川,救回栗原。虽然再想让栗原变回正常人是不可能了,但我也不能容忍让我的朋友变成没有思想、受人操纵的僵尸。
决心是很大,该如何着手呢?
我冥思苦想,始终没有答案。果然脑袋长期不使用,等到想用、该用的时候,就已经跟不上节奏了!
脚边传来痒痒的感觉,低头一看,原来是狗狗在拱我的毛拖鞋,我不耐烦地轻轻踢了踢它的鼻子。
「狗拘,拖鞋是真正的宠物狗才玩的东西,你是魔兽耶!也稍微有点自觉吧!不要把你叫成『狗狗』,你就真当自己是狗了!」
狗狗委屈地瞪眼,似乎是说,我也不过就是玩一下而已么……
「欵……狗狗,我现在烦着呢,你真这么想当狗,那我问你,你的鼻子有狗厉害么?能帮我找到栗原么?」
说实话,我当时也就是随口这么一问,绝对没有当真,可是——狗的反应出乎我的意外,它没有回答,只是眼睛一闪一闪亮晶晶的。这样安静沉默的狗狗我还从未见过,这引起了我的注意。
「狗狗?你什么意思?你能做到……」我试探地问。
狗狗还是没有表态,只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我。
这还是从发现狗狗能听懂我的话后,第一次跟它沟通有了困难。我不了解它的意思。
「你是想……试一试?」我再次试探。
这一次狗狗有了表情,它点点头,欢快地叫了两声:「汪汗!」
汗……都说你不是狗了,就不要再学狗叫了好不好!
既然狗狗都愿意试试,那我当然也要努力,不管能不能成,反正现在也没有其它办法,试试总没坏处。
问题是该怎么做呢?
连狗狗自己都不知道,那就只有让我开动脑筋……猜了!
我看过电视上介绍警犭的节目,是先将要找寻的东西给警犭闻一下,才能识别,狗狗既然这么爱扮狗,那我也就依葫芦画瓢,试试吧。
芥川的东西我是没办法找到,不过栗原的东西就轻而易举了,而且可能还不用专门跑一趟栗原家,找找滨治说不定就能弄到。
「砰,砰,砰!」
滨治打开门,看见是我,没有一点好脸色。
真的很想提醒他,再这样板着脸,用不了多久,就也是一张冰块脸了!
「什么事!」不耐烦的语气连掩饰一下都不屑了么?
「嗯……」
「快点说,我没有时问跟你磨蹭!」更加不耐烦了。
「我是想问一下……你这里有什么栗原用过的东西么?比如说衣服、鞋?」趁他发脾气之前,我赶紧一口气问完。
「干什么?」现在是一副就是有也不想借我的表情。
「我想到一个办法,也许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找到栗原,不过需要栗原用过的一、两件东西。」我对滨治指了指狗狗,「我保证,只用一下就好,绝对不会弄坏。」
「你能找到?找到又怎么样?你能把阿熏变回原样?」完全是不相信我能办到的口吻。
「试试总没有坏处!再说,滨治,栗原现在的状况如何只是我哥哥的判断,大家都没有亲眼见过,也许没有那样糟也不一定!就算真的如我哥哥所说,究竟有没有办法挽救,也要试过才知道呀!
科学在发展,我想总可以想到办法的。况且,即使我们大家都不抱希望了,你也不应该呀!如果连你都没有信心,那栗原才真的没有救了。」
滨治凝视着我,半晌无语,不过脸色倒是缓和了些。
然后,他返身进门,一会儿提了双运动鞋出来,「给你,这是阿熏打网球时穿的鞋。」
我见过,当我绕着网球场被滨治一圈又一圈罚跑步时,栗原就是穿著这双鞋站在场边,温柔的为我加油。
唔,不能再想了,鼻子又有些酸,我都已经发誓不哭的说……
我赶紧接过鞋放在狗狗身前,「呐,狗狗,这就是栗原穿过的鞋,你好好闻闻,一定要记住气味,能不能找到栗原可就全看你的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