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三、民四、乌龟王八五。”民间农历十二月廿四送灶,初一清晨接灶。灶神是居住在人家灶中,纪录人间善恶以奏天帝的居家神。
关于灶神的由来众说纷纭。最早上古祭拜的是炎帝,也有祭拜火神祝融的。有人说灶神是一老妇人,有人说是名叫髻的贵族大小姐、天上的厨娘,也有说是玉皇大帝游手好闲的好色儿子。一说灶神的名字叫苏吉利,有的说他姓张名单或宙,字子郭。
最有名的民间传说中,灶神是一个败家的懒鬼,败尽家产之后把贤淑的老婆也卖了。最后败家子穷困潦倒四处乞讨,一日来到一户大户人家,竟然就是前妻作妾的地方。前妻好心拿饭给他吃,刚好这时前妻的新丈夫来了,懒鬼躲进灶里,之后被活活烧死在灶中。懒鬼的妻子可怜这个丈夫,所以在灶上祭拜他,谎称是拜灶神。之后这习俗传开了,家家都开始祭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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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心爱动物医院年休得早,腊月二十四就挂出了明日起公休至年初二的牌子关门大吉。最后一个工作天深夜,休诊后二楼的起居室内,辛艾仁跟白灵并排赖在沙发上,穷极无聊地看着电视。
窗外陆续传来送神的鞭炮声,各家送灶烧的纸钱香竹味也依稀传来。年关将至,不过一人在外独居的辛艾仁没有什么事情好做,明晚才要出发回家,今天也还不用打包偷闲一下无妨。
白灵在一旁打了个哈欠,似乎是对电视节目终于失去了兴趣。他歪头看向旁边的人体,说:“爱人,你真的不送灶啊?”
“拜托,去年你看我送了吗?”辛艾仁给白狐无奈的一瞥,“那种老传统的事情现在已经没多少人在做了好吗?尤其是像我这种一个人住的……”
“唔,可是还是很不习惯哪……”白狐扭动身体在沙发上打了个滚,“一般来说,多少会希望讨好一下灶神、甜甜他的嘴巴,让明年好过点……”
“‘甜甜他的嘴巴’才是重点吧?”兽医好笑地回,“其实你只是想吃祭灶的糖果和甜汤吧?”
“才不是!”白灵心虚地还口,“无论哪边的厨房都有灶神,应该要拜的啊!”
“喔?这样啊?”
“当然是这样……”白灵看着辛艾仁的脸,很确定知道他不信,所以他聪明的转移话题,“好吧!既然今天送灶,就来讲灶王爷的故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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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就是从社会中产生、以口传方式散播开来的故事。传说传说,就是传着说的东西。想当然尔,天上的诸神们也会互传着各式流言。例如这个传说,就是这样开始的:
“唉,你知道吗?最近火神殿又闹事啦!”
“没听说呢!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天宫御膳房外,许多伙房的大小神女们趁闲暇聚在这里。
看也知道,这地方是天上流言蜚语的集散处。
“听说啊!是九天玄女嫌火官娘娘傲气轻慢了她,还借了她的一对耳环不肯还。”粉衣女官弄着鬓边花朵,歪着头笑。
“不会吧?我们那个厨房总管髻娘娘吗?”青衣女官疑惑地问,“她不是出名的言出必行,一定有借有还啊!”
“对啊!”旁边众神附和。
“这你们就有所不知啦!”起话头的女官得意了,“据说,当时九天玄女讨耳环的对象不是我们髻娘娘,是她的双胞弟弟隗大人。”
“喔!”
众神心有所悟地一致点头,只有一旁枝上黄莺不解。
“为什么?”黄莺问。
“唉呀!你不知道啊?”粉衣女官来精神了,“就是啊!髻娘娘的弟弟他……”
“够了!”
砰的一声御膳房门被大力甩开,一身大红的女神大步踏来。她就是众人口中的厨房总管火官、火神祝融的大女儿髻。她的剑眉大眼本就是满面英气,现下带了怒意更是吓人。
“谁敢再给我听到讲这事,伙房当班三个月。”她铁青着脸说。
“是,髻娘娘。”
众神俯首惊恐之际,火官袍袖一挥,怒气冲冲地往天宫外直奔而去。神的脚程本就惊人,再加上怒火攻心,电光火石间火红身影就到了祝融神殿外,瞧也不瞧擦身而过的一群女神,推开大门像燎原火般冲了进去。
“大小姐,怎么了?”一班女侍迎了上来。
“隗哪去了?叫他给我出来!”
髻努力自制着,抖着声音说出她的问题。不过十六个女侍们齐声回答隗少爷行踪不明的答案又点燃了火官的怒气,造成震天大吼。
“我不管!把他给我找出来!”髻怒喝。
“女儿啊,怎么啦?”
后厅晃悠悠踱出一脸疲态的火神祝融,显然是给骚动招来的。
“爹!我刚听到了!”女神气极,“隗又趁我在忙扮成我,气坏了九天玄女姐姐对不对?”
“你冷静点……”祝融安慰着女儿。
“我受不了了!每次都这样!”髻明显无法冷静,“我管天上厨房又管地下火灶忙得要死,他却整天无所事事!无所事事也就算了,仗着和我一样的脸孔身形四处招摇撞骗实在太过分!而且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您一定要罚罚他!现在天上人人见我都要多看两眼验明正身了!这象话吗?”
“唉,我知道。”祝融无奈叹息,“可是你也知道,这孩子一闯祸溜得比谁都快。现在连影子都找不着,怎么罚?”
“所以您就这样一再放任他不管吗?”髻气坏了。
“不会的,他这次实在太过分。”祝融摇摇头,指指大门,“看到刚才出去那群女神没?”
“擦身而过。”女神皱眉。
“唉……”祝融叹出不知道第几口大气,“那是不知哪里城隍的女儿和东海龙王的公主。两个大小姐口口声声说你弟弟和她们私定终身……”
“又来了?”髻无力起来。
“是啊……”
“禀老爷,少爷到。”
一群家丁样的小神簇拥着个红衣男神进来前厅,脸上表情各异。整个队伍中只有一个神是嘻皮笑脸的,也只有他被五花大绑着。不用说,他就是祝融的儿子——隗了。髻看到这个弟弟就有气,更别说那小子身上还全副穿着她的衣裙,看起来跟她一模一样。也难怪九天玄女会生气,女神借的耳环可不是好端端挂在他耳朵上吗?
“哟!老爸、老姐,这么巧啊?两位聊天吗?”隗开口,口气十足的不正经。
“你还敢讲!”
口上生气,女神表情却在弟弟开口的瞬间放松了。一旁的火神祝融也是,显然看到这嘻皮笑脸的儿子就气不起来,只是为了父亲和姐姐的威严,该骂的还是要骂。
“孽子,还不知死活出言轻侮!”祝融说。“你四处扮成火官骗人,又老和女神勾搭不清……”
“啊!小黄和小绿啊?”隗一脸无辜地捕嘴,“她们回去了吗?”
“咳!”祝融强作正经地清清喉咙,“我已经请城隍和龙王两位千金先打道回府了。”
“唉呀!老爸你还真厉害!我有时候都哄不住她们……”
“够了。”祝融忧心溢于言表,已无法强扮黑脸,“隗儿啊,你若是真对人家有意,趁早跟爹讲一下,爹也好去提亲啊!”
“谁要跟那老土和泥鳅结婚啊?”隗嗤之以鼻,“不过看她们有几分姿色玩玩而已,当真?两个嫁不出去的老处女自己在发花痴,跟姐……啊!不是,我是说……”
“住口!”祝融抢在女儿冲上前把弟弟大卸八块之前开口,“为了惩罚你言行轻慢待人无礼,你给我下界当人,学会真心待人之后才准回来。”
“唉呦!别闹了爹。”隗毫不在意,看来是早习惯了这类威胁。
“我说真的。”
“什么?”
“带他投胎去。”
祝融手一挥,喝令家丁带走儿子。这次隗笑不出来了。
“喂!等等!爹?”他边被拖走大叫,“爹!”
正在气头上的髻当然不可能替弟弟说话,祝融也毫无宽贷之意,看来这次是铁了心了。就这样,隗被拖往天界的尽头,火神之子不肯投胎的哀嚎化为婴儿呱呱落地的哭喊,一个男婴降生在地界。
而很有趣的,十六年后,同样的闲话又出现在凡间。
“唉,你知道吗?最近张老板家又闹事啦!”
“没听说呢!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这次,是在黄河边上的一处旅店外。木头搭成旅人的歇脚处,许多闲人在这道人长短。
“听说是邻村程家小姐坚持要和张少爷结亲,张家不肯。”
壮汉斜靠着墙脚闲扯。
“又来啦?”
众人心有所悟地一致摇头,只有一旁靠着背包的脚夫不解。
“为什么说又?”脚夫问。
“啊哈!就说您是外地人不知道。”壮汉来劲了,“这张宙张少爷啊!可是本地出名的花花公子,家里有钱人长得又俊俏,勾搭的姑娘没几百个也有几十。他老兄又别扭,勾搭上却一个也不娶,说看不上……”
“够了!”
这回出来制止众人的是个青年,高高瘦瘦,黝黑的脸上有棱有角,一身伙计装扮缝了又补,看也知道是个穷哈哈的店伙计。
“谁再说宙弟闲话,下次茶里就加辣椒。”青年冷冷地说。
“唉呦!”壮汉笑道,“单诚小哥您就别认真啦!大家聊天而已……”
“唉!您可别介意。”有人忙着对外地人解释,“我们这位小哥就是听不得人说张公子闲话,一起玩大的朋友嘛!”
“该不是看不得大姑娘全迷上朋友吧?”
“是了!小哥一直没讨老婆哪!”
众人轰笑声几乎掀翻了小小茶棚。气归气,拿人薪水的单诚无法真的赶客人出门,只得把抹布往肩上一甩,大踏步回到店内。
“你不用生气啦!反正我早就听惯了。”
柜台后面俊美少年斜倚木墙靠着,锦衣华服,一脸骗人不偿命的微笑。这人看来七分像男的,另外三分倒神似美貌妇人,正是众人口中的张宙。
“你听得惯,我听不惯。”单诚生气地把抹布丢到柜台上。
“别为我生气了。”张宙歪着头说,“我娘去世之后,现在全村也只有你会为这种闲话生气啰!”
“我就是脸皮薄,听不惯人数落你不是。”单诚抓出茶壶,给俩人各倒一杯,“那些人,要借钱造桥铺路知道找你鞠躬哈腰,背后说冷话嘴也不闲着。”
“没差啦!反正我又不是为了要他们闭嘴才出钱的,我老爹赚那么多又花不完。”张宙一口喝干茶,伸着手要第二杯,“茶。”
“你也自己检点些,少留给人家说闲话不好吗?”单诚顺手又把两杯倒满。
“会啦会啦……”张宙啜着茶苦笑,“我爹这次气坏了,他说下次再有人提亲,老姑婆他也许。我打赌他这回是认真的。”
“亏他忍得到现在。”单诚笑。
“倒是你不会在意吧?大家都说你快二十了还讨不到老婆……”张宙扬眉,挺认真地把话题撇开。
“那样吗?”单诚苦笑,摇摇头,“反正我也习惯了大家笑我穷光蛋。”
“可是诚哥你不是存了笔钱吗?”张宙把下巴放在手上,“要不要我借你点?赶快把博颊娶回家吧?”
“不要你管,小鬼头。博颊喜欢谁还不知道哪!”嘴里这样说厅,单诚老实的脸上却泛出一点血色。
“唉呦!咱们三人一起长大的,怎么看不出来?我又不是你……”
“少来。那些疯言疯语留着跟别人说去。”单诚笑起来,伸手揉揉张宙的头,“倒是你啊!宙小子,快找人定下来吧!”
张宙挤眉弄眼地怪笑着,单诚早习惯了这朋友的轻浮调调,跟着做起鬼脸来。后来门外蹦进个如花少女,才打断了两人的嬉闹,那正是两人一起从小玩到大的女友王博颊。
“诚哥、宙小子,谈什么呢?”少女随意把手上满篮子蛋搁在脚边,大方往柜台旁一靠。“外面生意也不顾啦?”
“博颊你来的好!”张宙这下乐了,“刚我才在跟诚哥讲……”
“闭嘴啊你!”单诚半真半假地凶他。
“好好……”张宙口上答应,却闪到柜台下唱起怪歌,“王家有女初长成、长成、长成诚成诚……”
“你够了!”单诚忍无可忍回头骂,再转头努力温柔地对博烦说,“你别管他。”
结果不说还好,他这来回一变脸,逗得少女笑到直不起腰。
“博、博颊……”
台下张宙也狂笑得满地打滚,可怜老实的单诚拿这两人没办法,只能站着发窘。还好掌柜的听到骚动从内室出来,这才解救了他。掌柜的催伙计接过博颊带来的蛋便打发她走,张宙也不好在这继续妨碍人家做生意,只好跟着离开。不大的店,一下就安静起来。
“小单啊!我看你是老实人,少跟那种人混在一起。”掌柜胖胖的中年身子坐在凳上,木头发出痛苦的吱呀声,“王姑娘也就算了,那张少爷大家都知道他什么货,混久了迟早你惹事上身。”
“可是福伯,你知道宙小子他不是坏人,爱玩了点嘛……”
旅店里单诚努力帮两位好友辩解着。而那边路上,张宙和王博颊一点都不知道好友为他们发出的义气之言,还在有说有笑地同路回家。
“你们刚才到底在讲什么啊?不敢让我知道?”少女笑问。
“喔!那个啊!”张宙故作神秘地往四周一看,“趁他还没追来,耳朵靠来我讲你听。”
博颊照做了,结果张宙耳语换来她娇嗔的一粉拳。
“诚哥不会要我的。”打完博颊抿嘴一笑,“我也这把年纪了……”
“那,干脆嫁给我吧?”张宙笑,“反正我也没人要,绝对不会嫌你老的。”
“此话当真?”
少女的眼神整个亮起来,张宙这下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难道博颊老大还不嫁人,为的不是单诚是他?
“其实……其实……”博颊低着头,脂粉不施的脸颊通红起来,“我一直心里只有你,可是你老爱开玩笑、又和其他女人勾三搭四的,我才不敢当真……”
“我……”张宙心里暗暗叫苦,却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只要你不嫌弃,给你做牛做马我都甘愿。”博颊扭着衣摆,无限娇羞地说,“我也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只要给你烧衣洗饭带孩子……”
“烧衣服?”张宙忍不住挑起眉毛。
“唉呀,你看我说话都颠三倒四了。”少女粉拳又一下往青悔竹马肩上捶去,“你就别笑我了!讨厌啦!”
“好好,我不笑。”
安抚着闹起别扭的博颊,张宙笑了起来,或许这样也不糟。
要是这个女孩的话,或许他可以如众人所愿定下来?反正大男人三妻四妾也无妨,以后要玩不是照玩吗?
可是,那单诚怎么办?想到这里张宙的笑容又僵住了。
“宙小子,怎么啦?”
“没、没什么……”
“好啦!我们别在这拉拉扯扯,给人看了笑话。”博颊脸色微微一正,又红起来,“我回去叫爹明个儿早上就去你家提亲,有了名份,随你说什么轻薄话都好了。”
博颊就这样蹦蹦跳跳跑回家去了,空留张宙在大街上发愣。他怎么会捅了这么大个娄子?这下可怎么好?
隔天一早,王老爹果真带着媒婆上门提亲了。虽说家境贫富有点差距,可是王家也不太穷,俩人感情好又是全村皆知,算得上是门当户对。这回张宙的父亲似乎是拿定了主意要履行诺言,虽然暂且请王家的人先回,回头却不给儿子拒绝的余地,说是要没有好理由,这门亲事就这样订下。
这一来一往可苦坏野惯了的张宙,这天都看到太阳往西空歪了,才见他慢慢走往单诚当差的旅店里。
“呦!宙小子!今个儿起得晚啊!”
跑堂练出来的大嗓门店门三条街口外就听得到。不过今天情形特别,以往听到这唤声三步内就会跳进店里的浮夸身影没有蹦进来,反而慢吞吞地踱着。
“饿坏啦?没力气啦?”单诚急忙往后堂张罗食物去,“先坐一下,吃点小菜。我弄碗汤面给你。”
“诚哥,你别忙了。”面对一如往常热情招呼的单诚,张宙向来伶牙俐齿的嘴竟然语塞。“我……我有话跟你讲……”
“宙小子,怎么啦?”张诚担心地弯下身看看好友,“又惹上麻烦啦?这次是谁家姑娘?”
“诚哥,我……”
话只能讲到这里就断住了。张宙说不出口,问不出口,他不知该如何讲这件蠢事。先别说他爹的决定好了,要今天情敌不是单诚,搞不好他会很开心这门祸从口出的亲事也不一定?可是他现在想不到那边,他现在只想着单诚知道这件事之后会不会跟他绝交、会不会从此痛恨他。
“别担心,宙小子,天塌下来有诚哥给你撑着,别怕!”单诚一把搂住矮他半个头的身影。“跟诚哥说,这次是什么事?”
“今天早上,博颊的爹来我家提亲……”张宙咬咬牙,一不小心咬到舌头,“我想,这事得先跟你商量一下……”
单诚两道粗眉缠了起来,铜铃大眼被遮去半个。除此之外,坚毅的鼻嘴倒是没出现什么大表情。
“很好啊!我早说你该找个人定下来了。”单诚一字一句慢慢地说,“原来博颊喜欢你啊……”
单诚停下来,放开张宙,撇开脸干干吞了口口水,张宙只能瞪着眼等他回气。
“她是个好女孩,你可别辜负人家。”良久,单诚才吐出这一句。
“可你不是……”
“别你啊,我的了。”单诚不自在地用肩上抹布揩手,“博颊也有点年纪了。嫁给你,总比嫁给个不认识的穷小子好多了。”
“诚哥,可是我们都知道你喜欢博颊啊!”
“今天人家是向你张家提亲,又不是我这穷小子。”单诚笑笑,“你不用顾虑我,朋友妻不可戏,我知分寸的。博颊跟你最好,我诚心祝你们幸福。”
不知为什么,单诚一字一句像敲钉一样锤进张宙的心坎儿里。连听的人都不懂为何,就那句祝福话让花花公子心碎了、牙咬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就这样了。咱们兄弟一场,大喜时记得请我一杯水酒啊!”
单诚豪爽地拍拍好友肩膀,“那我先忙去了,你自己随便坐坐。”
张宙没有坐,一转身往家的方向飞奔而去。他知道再待下去会看到兄弟不甘心的落泪,他更知道,再不快走又会让单诚笑他爱哭鬼。
于是张家张灯结彩,迎进了张宙青梅竹马的玩伴王氏博颊。大喜厅上宾客云集,鼓乐动人,可是张宙一个人也瞧不进、一个音也听不到。少年盲目地应和着各式吉祥语,拜堂时、揭开盖头时,他连新娘的脸都看不见。他的脑海中只有“博颊是个好女孩,你要好好对人家”,和单诚那张诚恳落寞的脸。
婚后,张宙并没有如众人所愿的自此安分守己待在家中帮忙生意。他还是终日花天酒地四处玩耍,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没几年,张老爷过世,世上唯一管得住他的人也没了。
时间飞逝,风流少年长成倜傥青年,但其性不改。父亲死后张宙依旧终日吃喝玩乐不顾家业,跟群酒肉朋友混在一起,出手又阔绰,很快偌大的家产就这样给他玩掉了大半。好友单诚看不过去,说了几次。最后俩人大吵一架,自此不相往来。张宙就像老一辈口中的“三脚猫”,停不住,这里玩腻了玩另一处,东走西跑一刻不得闲。又拿出外做买卖为借口,一去往往数月逾载不回家。
转眼间六年过去,渐渐小村里关于他的闲话也少了。某年年底,长年在外乱跑的张宙又回到家中。但这次他不再如以往那般浑噩度过新年,一夜他在房里点起灯,温了两壶老酒、用火盆暖好房间,说是有话跟妻子说。
“有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靠在桌边,张宙悠悠地开口,“梦中,我又陷入非常麻烦的困境中。两军交战的战场附近,我穿着戏服在斗室里,诚哥跟我在一起,帘幕外面是看到我就会揭穿我面目的贼军队长。而我不能不出去,不出去刀和矛会穿过薄薄的帘幕刺穿我和我身后的诚哥。我只能期望戏服让敌人认不出我,低着头走出斗室。那个队长要我抬起脸,正要认出我的时候,诚哥一如往常从背后搂住我说了不知什么,突然那队长就相信了我们只是普通的戏子。”
张宙叹息。少妇皱眉看着丈夫,不理解他想要表达什么。
“我知道,虽然自以为绝交了,在最困难的时候我还是只想到他。我总是无法保护自己,自以为很行,却总是把自己陷入自己搞出的困境中。每次这种情况下,都是他来救我。”张宙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出六年来一直不敢脱口的话,“很抱歉,我不是一个可以背负任何人一生、给人幸福的好男人。一直不敢对你说,虽然我不讨厌你,可是我是为了负责、为了那句要你嫁我的玩笑而娶你的。我一直以为你会嫁给诚哥,是订婚前他那句‘祝你们幸福’刺激了我,我才真的赌气下聘。出门这么久我才发觉,一直以来,我心里最重视的是诚哥。”
“为什么事到如今……你才跟我说这些?”两行清泪淌下博颊的面庞,“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不想骗你,你是世界上对我最重要的女人。”张宙完美的眉头紧紧打成一个死结。“就算只为一个承诺,你也是我名义上的妻子,我没办法再继续对你说谎。更何况我不讨厌你……就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是喜欢你的。我当初答应是为了怕你伤心,可是再继续下去只是更让你难过而已。”
“那没有关系,隔壁王大婶说夫妻间感情是慢慢培养的。十年二十年我都可以等,只要你好好管理家业、别再花天酒地,当个好丈夫,我不在乎你心里是谁,是个男人也无妨,人人都有兄弟朋友……”博颊抹着眼泪,强挤出一丝笑容。
“不、你不懂。”张宙痛苦地抱住头跪在床边,“我做不到,虽然我已经尽力,可是我知道我无法成为你的好丈夫。我无法抱你,因为抱着你的时候我只会想到他。那样对你太残忍。”
“真的没关系……”
“重要的是,只要一天不脱离这种让我想砍自己的心情,我就会继续堕落下去。这样只会拖垮你,葬送你一生在我这个败家子手里。”
“算我求你,”张宙抓住妻子的手,“求求你,嫁给诚哥,他喜欢你好多年了。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已经做错太多事了,这是我唯一能弥补、唯一能替你们做的事。”
博颊用手绢掩着脸,早已泣不成声。心知妻子应允的张宙松了口气,握紧了那双因家务操劳而粗糙的手。
“再求你一件事……”他说,“我会对外说我快破产了只好卖老婆,保存你的名节,只求你……”
而年轻苦命的少妇,只能含泪许了这句话,“只求你,别把我说的事情告诉他……”张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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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宙败尽家产准备卖老婆的消息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不大的村里流言满天飞,一面倒的指责少年人不长进。有人替过世的张老爷遗憾出了这个败家子,有人可怜贤淑的王氏,有人庆幸当初没把女儿嫁给他。而单诚,当然是见不得博颊受苦、听不得村民闲话的,他几乎是立刻能当的当、能卖的卖,再加几年的积蓄,凑足了钱抢第一个找媒婆提了亲。
于是,博颊被卖给了一直单身的穷小子单诚当媳妇。虽然气愤着,又是基于道义,单诚还是依照正式礼俗明媒正娶了这个别人的下堂妻。直到洞房花烛夜,银被绽血,他才发现事情不对劲。
“博颊,你还未破身?”单诚惊讶极了。
“宙……宙小子他……”珠泪洗去了胭脂,在新妇脸上划出水波,“结婚六载,他没一夜在房里睡过。”
“这家伙,实在太过份了!”单诚恨恨地骂,“十足纨绔子弟,我当初就是为了你的幸福才放弃的,没想到这家伙……”
“别说了。”捂住丈夫的嘴,博颊含泪摇头,“他有他的苦衷,诚哥……你……你就别怪他了。”
“他这样欺负你,你还替他说话?”
“毕竟,夫妻一场……”
“好好,我不说了。”单诚抚着妻子长发,宠溺地笑了:“你这么好,是他不知珍惜……”
听到这里,窗外角落一个瘦小人影终于默默起身走开。那是张宙,他知道博颊没有破坏她的承诺,未来单诚会好好地照顾她,这样就够了。
后来张宙变买了所有家产,带着卖妻子的钱远走他乡。老实讲他真的不是做生意的料,而且依旧交友广阔、乐于四处助人,所以大笔金银很快又被他花得两手空空。
时序移转,又到了飘雪的腊月。无家可归又身无长物的张宙晃悠悠回到了家乡,这时他已是一文不名的乞丐,衣衫破旧到没有乡亲能够认出他。不过他也不在乎,他只是到了年底忍不住跟着思恋返乡。总有些东西他忘不掉,有些人不能不记得,有些风景是看尽千山万水也比不上的。
“少爷奶奶,赏点钱吧?”
“去去去!”
张宙百味杂陈地笑,走在冻人的雪里。人人都用斗篷毡帽遮住了口鼻,他只靠几块破布保暖。没人多看他一眼,没人认出这是村里曾人人叫“张少爷”的男子,想来大概也不会有人记得他们一家曾经铺桥造路花了多少钱。
“少爷奶奶,年关要到啦……”
“哪来的乞丐?快走开!”
走着走着,一边跟沿路办年货的太太小姐乞讨,张宙不知不觉来到当年单诚工作的旅店附近。他停在一户不挺大,但也算整齐明亮的人家前。看看时候也不早了,张宙决定进去这家厨房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好心的太太姑娘,或许可以讨顿好饭吃。
转过旁院,走往屋后一般是厨房的所在。大灶旁有个年轻妇人背着孩子在忙着,张宙很乞丐地哈腰在厨房门口陪笑,敲了敲碗引起注意。那妇人转身看看,张宙一句“这位好心的太太”还没说完,她就惊叫起来。
“宙小子?”
一听这称呼口音张宙跳了半天高,差点撞到门楣。刚没看清楚,现在明白了。那妇人不是博颊是谁?
“宙小子!你怎么变成这样?”博颊惊呼,“那……你的钱呢?你怎么当起乞丐了?快进来!”
张宙不好意思起来想走,可是博颊天生好心好客,两人之间就算没夫妻之情也有童年嬉戏之谊,当然硬拉了张宙坐下。
张宙推说肚子饿要告辞,博颊找来干粮茶水给他垫肚子,硬是要问他这几年去了哪受了什么苦,跟他天南地北地聊。谈话间张宙才知道,单诚现在在做小买卖,还挺有点起色的,所以博颊的生活也渐渐好转起来……
一番嘘寒问暖下来,不知不觉天色暗下,门厅传来开门声和如洪钟般“老婆”的呼唤,是单诚辛苦一天之后到了家。
“你诚哥回来了,你一定要给他看看,让他骂骂。”博颊没心机地笑着起身。
“不行!我哪能给他看到?”张宙惊慌起来,“要传出去旁人不说我们旧情复燃私通才怪!他最讨厌旁人闲话,而且他早为你的事恨死我了!快,给我个地方躲!”
虽然厨房不是只有一个门,可后院正对着旅馆后门冲出去更引人疑窦。一时之间博颊也着了慌,急忙指了指还没生火的大灶要张宙藏进去。他前脚才躲好,单诚后脚就踏了进来。
“老婆啊!今天家事忙吗?”睽违多年,单诚嗓音依旧没变的响亮。
“没啊!不忙!怎么问呢?”博颊连忙提着茶水迎接。
“天快黑了、外头又冷,灶上怎没火哪?”单诚笑,“想是你今天忙坏了,到现在还没生火做饭?”
“没的事!就弄了。”
可是说归说,大灶里有张宙在,博颊哪能生火呢?
“怎么啦?怎么不生火?”单诚疑惑了,“天气冷,烤烤火、烧盆热水暖脚也好啊!”
“好、好……”
灶里灶外两人心中同声叫苦,这情形真是骑虎难下。博颊对丈夫找各式借口讲东讲西想支开他,而张宙则是在不太大的灶里缩紧了,心里责怪着自己不该回家乡。
博颊在灶外干着急,张宙在灶内紧咬牙。为了博颊,他绝对不能此时现身,而且他更不愿意以这种样貌出现在单诚面前。
张宙咬紧牙关,听着博颊不知所措的言语。这时他突然知道了,世界上最重要的不是自己这条烂命,是重视的人的幸福。而他最重要的两个人,现在就在藏身的灶外面,为了他们俩好,他即使被烧死也不能出声。
不,没有他在的话,这两人更早就获得幸福了不是吗?张宙缩紧身体,暗自祈祷博颊别再努力想办法支开单诚,不然单诚一定会开始怀疑她。他最最不希望的,就是那两人因为他而有误会、过得不幸。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那两人的幸福重要!
“哪!笨小弟,你终于懂啦?”
一个女声出现在张宙脑海中,让他怀疑自己是否开始幻听。如果是的话,他一定也开始幻视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站在空中俯瞰着单诚和博颊的厨房,而他旁边是一个长相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红衣女子。
“你是……?”他疑惑地看着那女子。这大红的衣装好熟悉啊!
“我是你姐啦!快想起来!”火官髻一巴掌打在弟弟头上,“你终于学会爱人了,可以回天上啦!”
“姐?”突然张宙变回了隗,灵光一闪,什么都通了,“啊!原来是……”
“想起来了就好。”髻笑着摸摸弟弟的头,“那么,现在就该处理你的凡身了。”
髻手一挥,隗看到灶中张宙的身体凭空发火燃烧起来。博颊惊讶转头,单诚奇怪为什么老婆早点了火却拼命敷衍自己。
而半空中的隗,抱着姐姐哭了起来。
“不,我不想离开……我不想……”年轻男神流下创世以来第一次的眼泪,“好不容易又碰面,我只想守着他、帮助他、看他幸福一辈子……”
“隗……”女神抱着弟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不!我不想走!我不要当神!不要回去天上!”
“隗!你冷静点!”髻手足无措的安慰着弟弟。
“我爱他啊!姐姐!”隗哭着大吼,“我爱他啊!”
神的哭泣人听不到,世界上只有王氏博颊知道她莫名其妙烧死了自己的前夫。她既恐惧丈夫发现,又可怜被烧到骨灰不剩的张宙,只好在厨房偷偷祭拜他。有人问起,她就说是在祭拜每天用的灶。说也奇怪,之后她们家就渐渐兴旺了起来,从此一传十、十传百,家家户户都开始拜起了灶神。
事实上,单诚家里兴旺是因为隗的暗中保佑。回到天上后火神的儿子变得非常安静,只有不断看着、帮着单诚夫妇。可是这样还是无法排解他的寂寞,让他日渐消瘦下去。
髻发现弟弟闷闷不乐,知道弟弟记挂着凡间那两人,就请天帝让他下凡。因为玉皇大帝一向宠惯了火神这调皮的小儿子,又知道凡人由博颊起头开始拜灶,就干脆命隗为灶神,掌司人家灶火之外,还兼管一家兴旺及监视人间善恶。
一方面把管炊灶之火的工作分给了隗,减轻些髻的职务,另一方面又把原本司命替天帝观察人间的职责分了点过去。这样一来,隗既可经常看着自己所爱的人们,又可以分担火神职务、帮助天帝了解凡间,不再无所事事。
传说,这就是人间现在祭拜的那个,来头众说纷纭的灶神的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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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起来又是个悲伤的故事。”辛艾仁发表感言,“虽然让三个人都不好过,可是我想……失去原本的记忆,当那个叫做张宙的人的时光对灶神来说比较幸福吧?”
“同感,我也是这么想。这样的惩罚真的很痛苦。”白灵赞扬的勾起嘴角,“所以我找到‘他’的转世之后,绝对不会跟他讲。”
“怎么突然讲起这个?”辛艾仁顿了一下才领悟白灵在讲找主人的事,“因为过着重新再来的人生比较快乐?”
“嗯……”白灵悠悠的说,“与其带着包袱活下去,还不如忘了、过着当下的人生比较快乐不是吗?”
“那你找他不是很没意义?”
“哪没意义?他还是要养我啊!而且就是要看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才有趣。”
“你不想唤醒他以前的记忆?还是不能?”
“就算可以,看灶神的下场你觉得我该吗?”
“可是状况不一样吧?”
“对我来说差不多。”白灵说,“如果唤醒,会勾起前世不好的回忆;如果唤不醒他又不记得我,那不是徒增悲哀吗?”
辛艾仁皱起眉头。一直有什么隐隐约约的东西在他心底浮动,他感觉到自己似乎弄错了什么事情,可是又很模糊……
“爱人你要去哪?”
“洗澡睡觉啊!都这么晚了。”
“啐!现代人就是神经病,干什么天天洗澡啊?”
在小小的公寓中,白狐不屑的打了个响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