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恩低沉的男中音做个总结,随着手上遥控器的控钮,放映机影像跟着消失。
白色布幕卷起,负责人员随即打开视厅会议室的灯光。
座位上坐满了高级警官和警察研究所的研究生,热烈的掌声响起,回荡在整个会议室里。
瑞恩有礼地微微鞠个躬,微笑道:“多谢各位今日的参与。”
主持人迎上前,请瑞恩回到特别座休息。“我们很荣幸请到瑞恩基顿博士,也是旧金山总警局特别行动部指挥官,来为我们警察同仁剖绘罪犯心理,待会我们会开放二十分钟的时间给大家发问,由瑞恩博士为大家解析。”
待瑞恩喝过水,示意主持人可以开始,底下立刻有数十只手同时举起,场面十分踊跃。
瑞恩回到台上,对一名高级警官点点头,微微一笑,“请说。”
由于发问和讨论太过热烈了,原本二十分钟的时间延长为四十分钟,警察大学研究所的主任有些紧张,深怕瑞恩会不悦,或是认为台湾人怎么如此不道守时间规定。
瑞恩似乎觉察到他的心思,他回头对主任安抚一笑,眸光温和沉稳,主任这才题了一口气。
事实证明瑞恩非但是个优秀的警官,同时也深具领袖和演说者的魅力,他的见解精准明确,不时穿插着几句幽默话语,逗得台下听众情不自禁哈哈大笑。
身为工作人员的大头,看着台上简直是“颠倒众生”的瑞恩,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在这一瞬间,好可惜自己不是同志啊。”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他是同志,人家瑞恩也不是同志,所以猛流口水只是白搭。
“我一定要想办法撮合瑞恩博士跟夏红。”他下定决心。
再怎么说,夏红可是他的死党,而且打从开店后又让他白吃白喝……呃,是友情赞助饮食到现在,像这种好康的再不介绍给她,那他大头还算是个人吗?
对,就是这样。
只是……
瑞恩可是一等一的贵宾,他这个小小助理能够接近到足以把他诱拐到夏红那儿去吗?
再说,这个瑞恩博士看起来就是很精明能干的样子,万一他“诱拐”不成,反而被控告“骚扰”,那该怎么办才好?
大头现在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瑞恩微带疲惫地回到饭店,他松开银黑色条纹领带,脱下合身的Armani蓝色西装外套,露出高大精实的身材。
晚上和几位警官用餐,是他最排斥的日式料理,被支解的鲑鱼冷冰冰地躺在雪白瓷碟上,总令他联想到解剖医生在……的感觉。
他只草草吃了两个手卷芦笋和鲜虾寿司就停筷了,所以现在他肚子饿得咕噜噜叫。
他揉着眉心,决意叫个客房餐饮。就在他将西装随手抛上樱木挂衣架时,一张纸片自口袋里掉了出来。
他心念一动,弯腰拾起纸片,触手质感柔细……
上头是几行绿色印制的中文字体,还有一个英文名字——布拉克。
布拉克是谁?
他怎么会有这一张名片?
瑞恩迅速地搜寻着脑海中,这些天来所接过不计其数的名片,倏地脑中灵光一闪。
是那家有机小餐馆的名片。
那天清甜可口的义大利面滋味立刻浮现他脑海,他的味蕾敏感地苏醒了过来。
或许该尝尝她其他的料理,而且她曾说过,有外送服务。
瑞恩拿过电话,按下名片上的电话号码,响了两声电话就被接起。
“有机小餐馆你好。”一个清爽干净却有一丝焦躁的女声响起。
“你好,我想叫外卖。”他一手持着无线电话,另一手打开电脑。
黑色的液晶萤幕缓缓亮了起来,随即浮现一名巧笑倩兮的中国女子画面。
晴晴满头长及腰肢的黑发,一袭白色混绵纱长袍,小巧的耳垂戴着两只金色的小铃铛耳环,妩媚清丽地对着他微笑。
这是她最满意的一张照片,也是他最爱的一张……他还记得在制成桌面的那一天,她欢然羞涩的神情……仍历历在目。
他的胸口一痛,本能地闭了闭眼睛。
他知道他在折磨自己,日日打开电脑,日日用相思的刀凌迟切割自己的心。
可是就算再痛,这也是一种不会遗忘她的良方。
“外卖?”星期五晚间,也是夏红最忙的时候,因为她还要在今天做店里的总打扫,盘货点货备货,这才可以放松心情过周末。
所以她的口气有点浮躁和不耐烦,最主要是这个外国人说什么见鬼的外卖?有机小餐馆几时有外卖服务?
“是的。”瑞恩成功连上网际网路,直接进入FBI的网页中。
他有些东西必须传给FBI的马克组长,此外,他也需要从FBI的官方网站中取出一些罪犯案例的相关资料。
啐!一定是打来捣乱的。
夏红正想挂这个疯子的电话,蓦地,这个低沉矜礼的男声撩动了她心底深处某个熟悉的感觉。
等等,该不会是那位棕眸帅哥吧?
“有有有,有外卖,请问你要点什么?”她的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瑞恩微微一蹙眉心,没有忽略她态度前后的异样转变,“如果不方便的话……”
“方便、方便,请问你要吃点什么,小店都有,而且立刻送出,如果二十分钟内没有到的话,就随便你要杀要剐,小的绝对连眉都不皱一下,皱一下的就不是英雄好汉。”
客倌至上,洋帅哥最大。
可怜夏红这辈子没有追过男人,也没被男人追过,因此就算满口殷勤,口吻却是滑稽得像是武侠小说理的别脚客栈掌柜一般。
瑞恩惊异地睁大眼睛,咽下失笑的冲动,温和地道:“没这么严重,我相信你就是。”
她的棕眸帅哥是个体贴的好男人。夏红着实感动了好几下。
她吸吸鼻子,战战兢兢地道:“不知道先生想要点些什么?要送到哪里?”
“有清粥吗?”他突然想起晴晴描述过的清粥小菜,爽口而清淡,正适合他此刻饿得微泛疼楚的胃。
夏红一呆,“有,不过是五谷米熬成的粥,不是清粥,但是一样好吃又健康,对胃也很好喔,可以帮助消化和肠胃蠕动,更可以顺气排……”
他趁她念完广告词前忙道:“就这个,谢谢你,请送到台北春天大饭店,就位在……”
“我知道春天大饭店,我姊以前就是那儿的柜台小姐。”她眼睛一亮,兴奋地道:“请问先生怎么称呼?住几号房?我直接送到你房里方不方便?”
如果方便的话,她还可以直接送到他床上,一口一口喂他吃……可怜的男人,怎么忙到现在还没吃饭呢?都八点多了。
“我姓基顿,十楼1016的瑞恩基顿。”他微微一顿,“你可以直接搭电梯上来,麻烦你了。”
“不客气,我二十分钟后到。”她咧嘴一笑,兴高采烈地挂上电话。
没想到棕眸帅哥真的打电话来叫外卖了!那么距离她逮他回家做老公的梦想又近了一步,虽然她跟他之间的距离起码有两个星球那么远。
她想像着老娘亲看到棕眸帅哥的惊喜模样,还有自己多年来忍辱负重惨遭恐吓的日子终于可以结束,她不禁悲从中来。
也就是因为太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她白白浪费了两分钟,等到她终于开心又得意地笑起来时,这才回过神。
真要命,她还在发什么呆?答应了人家要在二十分钟内送到的。
她冲进厨房拿出碗,又犹豫了一下……不对,以“她的”棕发帅哥高大英挺的身材看来,这么小小一碗五谷粥哪够填饱他?
夏红索性拿出手提珍珠锅,把剩下的五谷粥统统倒了进去,然后再搜刮了厨房里现有的小菜,什么凉拌黄瓜,腌萝卜片,卤豆干海带香菇,花椒盐花生,豆皮红油拌芹菜等,统统放进大纸箱里,抱起来锁门就往外跑。
十分钟后,夏红气喘如牛,准时站在1016号房的门口。
她勉强用手肘揿下门旁的奶白色电铃。
心跳好急、好喘,还有莫名的慌乱,是因为赶路的关系吧。
瑞恩从鹰眼中看见了满头大汗,脸颊红扑扑的夏红,她手上抱着一个纸箱,边用手臂擦汗。
他很快地打开门,自动地接过她手上的纸箱……还颇沉的,她究竟装了多少东西?
“谢谢。”夏红看着显然梳洗过,浑身散发着清爽好闻的香皂味的瑞恩,他的黑发微湿,刚沐浴后的清新和热气并不能稍稍减弱他致命诱人的男人气息。
最要命的是,他害她脉搏狂跳,拚命咽起口水,努力控制自己不要一把扑向他,一口吞掉他。
这个疯狂的想法害她差点路跌倒地,幸亏及时扶住门框。
但是她立刻发现他同时迅速地扶住她的手臂……夏红惊异地眨眨眼,他的反应和动作一向这么快吗?
“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敏感地察觉到他的手指修长且充满力量,温热地穿透了她的衣袖直抵着她的肌肤。
夏红的心跳比刚刚小跑步冲到房门口时还急、还狂。
“谢谢你,我该给你多少钱?”他放开手,皮夹已经取在手上。
啊?这么快就要一手交货、一手交钱,然后走人了?
怎么能放弃这难得的大好机会?夏红硬着头皮学娘亲那一套嘻皮笑脸的本事,挤出笑容道:“基顿先生,我可不可以进去跟你解说一下?”
“解说?”他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
她又吞了一次口水,“因为小店是有机小餐馆,顾名思义,卖的都是有机的蔬菜和豆类食品,然后……总之我想跟你详细介绍一下这些菜。”
瑞恩看着她,再低头看了看放在脚边的大纸箱,这才发现里头泛着香气的食物不少。
他本来想拒绝,但当他的视线扫过她因匆忙而汗湿的小巧脸庞,瑞恩发现自己从小受过的礼仪教育使得他无法漠视她疲惫的事实。
他抑住一声低叹,“请进。”
夏红作梦也不敢相信他真的答应让她进房间,她傻气地微张小嘴,眨了眨眼。
“请。”他弯腰捞起纸箱,走在前头领路。
她呆呆地跟着走进去,尽管春红之前就是在春天大饭店当柜台小姐,可是她们三个妹妹从来没参观过饭店的豪华卧房。
高雅舒适,应有尽有,是她对这间房间的第一个印象。
他不是一个邋遢的人,这是她第二个感想。
他的外套整齐地挂在衣架上,桌上有一壶玻璃瓶的水,水杯里的水看起来才刚刚啜饮了一口,而且他没有把外出鞋乱扔……她刻意偷瞄了一下,也没有看到臭袜子或是东倒西歪喝完捏扁的啤酒或可乐罐。
他观察着她的观察,礼貌地没有提出任何意见。
瑞恩把纸箱放在小吧台上,一一取出珍珠锅和五、六碟的小菜,沉静的神情有一丝微讶。“你给我送来很多食物,我不确定我吃得完。”
“我不介意坐下来跟你一起把稀饭吃光光。”她话一脱口,猛然惊慌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呃,惨了。”
她盯第二句话比她的第一句话更令他好奇,“为什么惨了?”
夏红喘了喘气,空白一片的脑袋实在很难编出什么好听的理由,她只好照实说:“因为我对你有企图……不过……其实我并不想一开始就表达得那么明显的。”
“企图?”他重复,眉毛一扬。
以东方女孩子来说,她并不算娇小,约莫一百六十七公分的身高,虽然和一百八十几公分的他比起来,还是显得很矮小。
匀称纤瘦的身材裹着一件上头写著“Smile”的浅蓝色T恤和一条褪色的牛仔裤,露出的白净秀气脚丫穿着一双中性的凉鞋,长及肩膀的黑直头发有一些紊乱,俏皮地垂落在她的颊边。
严苛来说,她并不是美女,却有一张看起来很舒服的清秀脸庞,一双杏眼晶亮而温暖,还释放着某种随性的光彩……
瑞恩并没有被她眼中那抹动人的光彩打动…
对他来讲,她就跟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子一样,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这世上曾经有过一个对他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女子,但她已经永远消失在他的生命中了,从此他的眼睛里就再也看不进任何女人。
夏红知道自己莽撞又粗枝大叶,话一脱口她就知道自己完蛋了,可是她向来明人不做暗事,就算要设计他,也得让他知道凶手是谁啊。
“对,有企图。”她的嘴唇不争气地发抖,只好藉由拿碗和舀五谷粥的动作来掩饰,只可惜不时发出碰撞声的碗筷出卖了她。
为什么他只是莫测高深地站在那里,用那双深邃的棕眸凝视着她,害她连喘气都不知道该怎么喘了?
瑞恩眯起眼睛,“是要取我的命?”
这是他最常遇到的企图。
她吓了一跳,怔怔地瞥了他一眼,“啊?没有啦、没有啦,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又不是变态杀手。”
“你的确不像。”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她。
“我说的企图是……”夏红突然别扭了起来,“嗯,咳,就是……我想你应该知道的。”
不知道为什么,当她将看起来嫣红翠绿的小菜一一摆好,又盛了碗五谷粥,递了双筷子给他时,他竟然很自然地接过来,好像他们俩之间重复这个有默契的动作有段时日。
瑞恩压抑下陌生的困扰感,针对她的问题思索,回答,“你想追求我?”
她尴尬地咧嘴一笑,不过还是有种松口气的感觉,“对啊。”
早点认清事实真相和下场,对他有好没坏。
她回答得这样爽快,倒教瑞恩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他以前遇过的主动追求者大部分精明能干美丽,否则就是美艳性感动人,她们的追求充满了浓浓的性暗示和情欲的渴望,想要猎取他这个略有势力,且拥有家族庞大遗产的猎物。
但是眼前这个女子看起来很单纯,口里说着想追求他的话,却没有任何暗示暧昧或贪婪。
她说得好像是要来他家修理水管那般光明正大。
“为什么?”他吃了一口带着淡淡谷米天然香气的粥,霎时脾胃和闷塞的胸臆豁然间大开,他难掩惊异地道:“这个真好吃。”
“谢谢,曾家粥品的独门秘方哟。”她笑眯了眼,很高兴他喜欢,接续他的问题道:“为什么?嗯,原因很复杂耶,反正你只要知道我想算计你就够了。”
他哑然失笑。
还有人会在算计别人前先通知一声的?
她的神情光明磊落,实在跟她的话很难做连结。
夹了几筷子的各色小菜,他再度惊喜地发现它们尝起来和看起来一样美味。
“你想算计我,不必让我知道为什么吗?”他再夹一筷子香菇入口,鲜美的滋味让他情不自禁微笑,“这叫什么名字?很好吃。”
“香菇,我觉得它的味道和咬劲比蘑菇更丰富也更有层次感。”她得意洋洋地做着介绍。
这种描写比评的话可是从日本漫画“将太的寿司”学来的,嘿。
“香菇。”他绶缓地吐出这两个字。
她拍着手,大笑道:“对,你真厉害,发音很标准呢。”
“谢谢。”他微微一惊。
为什么今晚的他一反平常的防备和警戒,没有在她面前竖立起高高的铁墙和穿上厚厚的盔甲?反而近乎放松地和她对话。
夏红没有察觉他的思绪,笑咪咪地道:“其实我会垂涎你也是逼不得已的,说来话长啊。”
她的态度和语气太光明正大了,就像灿烂的阳光一样,令人很难对她生起一丝丝反感或是怀疑与厌恶。
也许是他真的寂寞太久了,每天工作完回到家,面对着寂静的房子,有时候他会打开电视看球赛转播,让热闹的声响和刺激的比赛过程稍稍分担一些寂寥和凝重的孤独。
但最常做的是,他索性把休息时间也投入工作中,厚厚的报告,需要抽丝剥茧的线索,暧昧未明真假难分的证据……直到疲惫的睡意袭来,然后倒下,一夜无梦。
隔天起床,继续投入工作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今晚,他异常地感觉到寂寞与安静已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和痛苦,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而此刻大剌剌坐在他面前,咧着嘴对他微笑的女子。却简简单单就把他所有的寂寥一扫而空。
“说来话长吗?”他知道自己有些不对劲,但是他今晚真的不想再面对空荡荡的房间,有个人说说话也是好的。“我有一整晚的时间可以听。”
夏红瞪大眼,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你是说真的?”
不把她赶走,还要耐心地给她一整晚的时间细说从头?
她一定是紧张到产生妄想症了。
夏红二话不说地抓过他的大手,放在自己嫩嫩的脸颊边,坚定地道:“来。”
他瞪着她,“嗯?”
“捏。”她豪爽地道。
“捏?”他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事实。
“别管那么多,你捏下去就是了。”她很坚持。
瑞恩完全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只是从善如流地捏了下她的脸颊。
她的肌肤好细致……他失神了一瞬。
“啊噢。”她低低痛叫一声。
他一震,连忙松开手,“你还好吗?我太用力了吗?对不起,我以为我有控制住力气……”
她摇摇头,又笑起来,“没有,你这样捏得好,嗯,我可以确定我不是在作梦了。”
“你要我捏你就是要确定自己没作梦?”他还以为现实生活里的正常人不会这么做的,这不是电影或电视里过度戏剧化的人物才会做的事吗?
夏红笑得好开心,“对啊。”
他盯着她傻气的笑容,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笑出声,胸口奇异地一荡,一股热浪暖暖地弥漫开来。
不过她再笨也知道千万不能提醒他,否则万一他又恢复原来的酷样,那就前功尽弃。
看他这么开心,她继续耍白痴搞笑,“你没看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灵得很哪,一招下去,保证耳聪目明。”
他扶着额角低低笑着,肩膀微微轻颤,浑厚诱人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
夏红痴痴地望着他,胸口好像有一只蝴蝶轻飘飘地拍动着翅膀,在心房处鼓噪旋飞着,然后……然后又害她呼吸不顺了。
她急忙深吸一口气,转移注意力,垂涎起那锅五谷粥,“你这里有没有汤匙啊?”
瑞恩揉着下巴,总算止住了笑,但是笑意依旧残存在他深邃的棕眸底。
“有,我拿给你。”他起身打开小吧台上头的柜子,取出一支咖啡杯用的小汤匙,递给她。
她瞪着那支精致小巧的汤匙半晌,最后噗哧一声狂笑起来。
“哈哈哈……”她捧腹大笑,整个人趴倒在吧台上,“我的天啊……汤匙……这种汤匙……”
他一脸莫名其妙,迷惑地看着她毫无形象的狂笑模样,“这种汤匙有什么不对吗?”
她想忍住狂笑,抬头欲跟他解释,可是一看到他茫然的表情,又控制不住一阵大笑。
“哈哈哈……”
瑞恩被笑得有一丝着恼,却有更多的疑惑,“你为什么笑?”
“我跟你要汤匙是想舀五谷粥吃的。”她强忍住笑,拿起那支小小汤匙晃了晃,“这支恐怕舀不起三粒米吧?”
他一怔,忍不住轻笑了起来,“那倒是。”
她欣慰地看见他眉宇间揽着的郁色消逝了不少,“基顿先生……”
他扬眉,“嗯?”
“你是来台湾洽公的吗?”她好奇地问道。
“是。”
“预计停留多久?”
他抬起头,凝视着她,“为什么问?”
她露出雪白的贝齿,“想跟你做朋友啊。”
他有些惊讶,“你好直接,不害羞吗?”
“害羞什么?谁规定这世上只有男人可以对女人搭讪的。”她上下打量着他,怀疑地道:“像你这种类型的男人,应该不只我跟你搭讪过吧?”
“是不只。”但是没有人像她这么莽撞直接的。
“那你讶异什么?”她索性用那支小汤匙挖几颗花椒盐花生吃,嚼了两下,满意地道:“嗯,我这花椒盐炒花生真的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好吃境界了。”
瑞恩被她逗笑了,棕眸也温和了不少,“你总是习惯这么自我夸赞一番的吗?”
她耸耸肩,“几乎没有人夸过我,所以有的时候当然得自我安慰一下啦。”
“为什么没有人夸赞你的厨艺?”瑞恩对此感到诧异。“你做的菜清爽又有特色,我觉得非常好吃。”
“那是因为我平常凶巴巴的,他们只敢吃我的菜而不敢跟我讲话。”她挥挥手说,猛地一震,双眸亮了起来,“等等,你真的觉得我做的菜好吃吗?”
他略一迟疑,点头道:“是。”
她忍不住用手肘撞了撞他的手臂,没好气道:“是就是,干嘛还犹豫一下?这么没诚意,等一下我哭给你看喔。”
他肌肉微微一僵,错愕地瞥了她一眼。老实说,除了他远在西雅图的家人,还从未有人敢如此亲密自然地碰触他,甚至和他打趣着玩。
他苦思着,旧金山总警局中所有的部下,对他是敬重尊畏,几时有人敢主动约他去喝啤酒,或是看场球赛?
他是不是太严肃,太难让人靠近了?
“你又发呆了。”她偏着头看他。
他迅速回过神,“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不怕我?”
“干嘛怕你?”
“你不觉得我很冷漠,很难接近吗?”他放下筷子,正色问道。
夏红很慎重地想了想,“嗯……大概是因为你不常笑的关系吧,如果你多笑,就不会有人这么误会你了。”
“那你为什么不怕我?”他还是很想知道。
夏红还是很郑重地思考了一下,再度茫然地反问:“为什么你希望我怕你?”
瑞恩一怔。
她自顾接续下去,“其实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又体贴又温柔,尽管你外表冷冰冰,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是你却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冷漠,或许你曾经受过什么打击……”
他瞪着她。
她凭什么这么以为?凭什么自以为了解他?他曾经经历过的一切苦难折磨,她懂什么?
他所有的温柔和体贴都已经随着晴晴的过世而埋葬了,通身上下再也没有一根柔情的骨头……她以为她是谁?可以这样大剌剌地剖析他?
瑞恩倏地站起身,在夏红的错愕中取出皮夹,抽出一张千元钞票放在桌上,语气生硬地道:“夜深了,我也吃饱了,你请回吧。”
轻松愉快的气氛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他一贯的疏远和冷漠。
夏红不知道自己是哪儿说错、做错了,她有些心慌地望着他,“基顿先生……”
“我还有事要做,希望你尽快离开。”他冷冷地说,转身走向红木书桌后。
“你……”她傻眼了。
望着满桌尚未吃完的粥和小菜,她突然痛恨起自己的大嘴巴。
瞧,做人得寸进尺就是会有这种下场,她怎么不懂得见好就收呢?
搞得现在人家翻脸了——虽然她弄不懂到底是怎么翻的——二话不说就要把她撵出去,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唉……
乖乖地收拾好东西,她像只丧家犬般抱起纸箱就要离开,突然想起什么,她在门边又急忙回头交代,“你那一千块我没拿,今晚我请客……所以……再见。”
瑞恩动也未动,仿佛下定决心把她当作隐形人了。
夏红充满期待地等着,可是沉默依然弥漫在他们之间,最后她只好垂头丧气地打开门,“希望下次有机会再跟你聊天。”
门开启,又关上。
走了?
瑞恩缓缓转过身,严峻的眉宇间有一丝愧色。
可恶!他再度让自己成为一个冷面铁心的混蛋,只是……他并不后悔。
封闭自己的感觉永远是最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