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豪得意洋洋地等在花厅,准备带回最新的战利品,心想这次顺天之行果真是大有斩获,竟然只花了几千两银子就可以买到一个绝世美女回家,旁人一定羡慕死。
当弃儿再度回到花厅,手上已经多了个小包袱,身上的衣服也换回原先的破棉袄,摆明不想带走贺英烨买给她的任何东西。
她唯一舍不得放下的,是贺英烨送给她的牡丹鸟。那是她唯一的朋友,喜儿走了以后唯一的依靠,曾经她以为可以依靠贺英烨,但她不会再作梦了,在贺英烨的心中,她什么也不是。
“咱们走吧!”弃儿一身破烂可没吓着杨子豪,反正他大爷有的是钱,想买几箱的衣服就买几箱的衣服,他一定会好好疼她的。
杨子豪迫不及待地想带走弃儿,弃儿手拿着鸟笼和包袱跟在杨子豪后头,当着贺英烨的面离开他的生命。
一步、两步。
贺英烨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毫不在乎地甩掉弃儿,所以他从头到尾不看弃儿,也不跟她多说话,就是想证明自己还是当初那个贺英烨,不会对任何女人动心。
三步、四步。
然而,他错了!他没有办法忍受她离开,没有办法亲眼看她跟着其他男人离去,事实上,他连男人多看她一眼都嫉妒得快要发狂,又怎么可能允许她走出他的生命,走出他的视线?他办不到!他……他爱她,不能没有她。
这一刻,贺英烨终于向自己承认:他爱弃儿,爱得快要发狂!
“等一下。”他从牙缝蹦出这句话,叫住杨子豪。“我改变主意了,红桐不能给你。”
随着贺英烨的临时反悔,杨子豪和弃儿同时转身,同时看贺英烨。
“你想毁约?!”杨子豪大呼小叫。
“随便你怎么说,红桐就是不能给你。”贺英烨走过去,紧紧抓住弃儿的柔荑将她拉到身后,发誓再也不让人看见。
“你出尔反尔,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吗?”生意场上,最注重承诺。点头之前要多考虑,一旦答应了就得照着协议走,谁违反常规,谁就要吃亏。
“后果我自会负责,不劳你操心。”贺英烨冷冷回道,更加深杨子豪的怒气。
“看来你是真的很在乎这个女人,连商誉都不要了。”杨子豪冷哼。“罢了,不过是个戏子,花钱买就有。”
他故意把话说得很难听,凸显弃儿低下的身分,以强调自己对贺英烨的不屑。
“但是你放心,今天你对我的羞辱,我全都记下了,改天必定加倍奉还!”话毕,榻子豪旋即转身离去,贺英烨从此又多树立了一个敌人。
自始至终,弃儿就像一具傀儡任由他们摆来摆去,一会儿被丢到杨子豪身边,一会儿又被贺英烨抢回来,她都怀疑自己还是不是人?
贺英烨看着弃儿苍白的脸色,心里有种无法说明的抱歉,但他同时也生气弃儿的态度,她几乎跟他一样冷漠。
“你倒沉得住气。”也许这才是他真正在意的。“都要被带走了,还不说一句话,完全不吭声。”也许他也想试探她内心真正的想法,才会答应杨子豪荒谬的提议,结果却得到反效果,比她早一步坦承自己的爱意。
“有我说话的余地吗?”她不是不想说,不是不想大声吼出她的不满,但是她没有立场!在贺府,在他的心中,她什么都不是。
弃儿淡淡的一句回话,当场反打贺英烨一巴掌,打得他不知所措。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远比外人印象中要复杂得多,没有那么简单。
贺英烨知道自己理亏,似乎在她面前,他永远都在做愚蠢的事,永远都把事情搞砸,他怎么会变得如此可笑?
“回房间去,不准再让别的男人看见你,给我添麻烦。”他首先要厘清的是自己的感情,和令人难堪的新发现,他竟然爱上一名戏子。
弃儿回到房间,心烦意乱地逗弄着牡丹鸟,逗着逗着,掉下泪来。
“呜……”为什么要如此对她,为什么?
爱情让每个人都心碎,使每个人都流泪。
窗外的大雪纷飞,像撕碎的棉帛,也像桐花。
*
“这儿要清扫干净!”
“把那张桌搬到这边来。”
“各厢房的被子都换过了没有?”
随着此起彼落的脚步声和吆喝声,贺府进入了最忙碌的季节,每个下人都忙着除旧布新好过年,就弃儿一个人闲着。
无聊地凝视窗外的雪景发呆,弃儿全身的力气,好像在这寂静无声的日子中耗尽,做什么事儿都提不起劲。
远处偶尔传来的打闹声,伴随着女仆又跑又笑的模糊身影,窜入弃儿的眼帘。她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羡慕她们的悠闲自在,至少她们的心是自己的,不必为谁囚禁。
“哈哈哈……”像花蝴蝶一般四处飞舞,女仆纵使干活儿也开心。
女仆身上各种花色的棉袄,随着她们之间的追逐晃动,好像元宵节灯市中施放的烟火,勾起弃儿对家乡的回忆。
她突然想起洪江的街道,以及一些特殊的风俗。每年一到除夕,家家户户就要贴门神,因为是商城,所以大多贴上两个“福”字或“东成西就”、“南通北达”、“江河顺遂”、“万事如意”这类和商业有关的吉祥话。到了晚上,团圆饭桌上头还得摆上屠苏酒、青菜和鱼,祈求来年清清泰泰,余钱余米,十足商城本色。
这些记忆都在弃儿脑中挥之不去,成了午夜梦回令人怅然的残影。如今她虽然锦衣玉食,再也不必害怕遭受班主儿子凌辱,或被戏班子的女眷排挤,但那时她至少是戏班子的一份子,就算日子过得再苦也有她一份,热闹她也多多少少能够参与,而不像现在只能关在看似豪华的院落,过着有如笼中鸟的生活。
“哈哈哈……”
女仆嬉闹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远,囚禁她的牢笼也越缩越小,压得她无法喘气。
“在想什么?”
贺英烨即是囚禁她的凶手,困住她心灵的人。
“没想什么,只是觉得府里面很热闹。”大家都在准备过大年的事,跑来跑去就像是翅膀斑斓的花蝴蝶,在一片雪白中特别显眼。
“既然觉得热闹,为什么不去和大家聊天?”还要独自神伤。
“是你自己要我没事儿别踏出房间,免得替你招惹麻烦。”她淡淡地说出他先前的交代,怎么都无法抚平内心的创伤,他竟然想把她给别人。
“你真听话。”贺英烨走到弃儿面前,仔细观察她脸上的表情,没有抱怨,只有一丝看不见的伤痛。
“我一向如此。”弃儿的微笑中带有太多无奈,命运没有给她太多选择的权利,好像别人塞给她什么,她就得接受什么,唯一一次的叛逆是主动找他,如今看起来也是失败,他根本不在乎她。
他不在乎她吗?
看着弃儿一天比一天还要娇艳的雪颜,贺英烨仿佛看见白色的牡丹花张开了华丽的花瓣,不久就要惊艳全世界。
他不在乎她吗?
恐怕他是太在乎了,才会忧心忡忡镇日不安。
“有时候我真希望你不要这么听话。”让他不安的原因,不只是她有如毒药般的吸引力,还有她高深莫测的心情,他完全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你希望我反抗你吗?”她还是那句老话,并期待得到同样的回答。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