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不要让一个臭小子小看他,说他说话不算话,就算他刚刚要问的根本不是这些。西太瀞拖着脚走了。
很好,让他走,他连礼貌也省了。甲板上空荡荡了,只半息时间,湛天动便觉得无趣,转身欲回舱房,踩着阶梯,远远看见西太静从放杂物的小室出来,却不是往底层的工人通铺去。这小子看起来是累坏了,脚步有些虚浮,也没注意周遭是不是有谁,迳自往外园的走道去了。
这不是通往大厨房仓库的通道?这小子不是累得要死?这是要上哪去?
湛天动跟着,无声无息。
这小子如果是别人派来的细作,也不是不可能,他的行为、说话、模样,他的一切全透着一股奇怪,如果是他人的眼线,是谁?宫中、漕帮,还是埋伏在暗中的对手?
他静静的随着进了仓库的小门,然后,西太瀞消失了。
湛天动不急,不着痕迹走过去,屏息到处梭巡,这是厨房放干货的地方,而常用的干料都放在最前头,后面这一块,如非必要,不会有人来,那小子一下消失不见,难道这里有可以藏匿不被发现,好让他来与人通风报信的地方?他是练武之人,就算在黑暗里,目也能视物,正疑心那小子藏到哪去,忽然,听见打呼声。
他循声而至,眼前的景象让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所有的戒备消失了。
那是一块靠着小窗的地方,地方很小,小得比西太瀞大不了多少,他就躺在那里,应该是睡得很熟,自己来到他身边他都没感觉。
两只还带潮的皂靴规矩的放在一边,被子因为拉得很高,盖住半张脸,被子下端露出了两只小脚。
那两只脚,有着白嫩嫩的脚祉和白生生的脚背。
湛天动很用力才将自己的眼睛从那白兔子一样的脚趾上拔开。
明明有通铺可以睡的人,为什么要睡在这里?
通铺绝对比湿冷的地面要舒服多了,这小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不是那种会带着疑问入睡的人。「西太瀞!」湛天动用了两分内力,声音直贯西太澈耳里,像一道冷箭直穿脑子,她打了一机灵,纵使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却立刻睁大了眼睛。
打雷了吗?
这一路以来,她睡得浅,因为心里要担心的事情太多,担心被认出来,担心被人发现睡在这里,担心要是被发现女儿身怎么办?
今天一不小心睡过去,哪知道眼前站着的就是最不应该会在这里的人。
西太瀞那比铜铃还大的眼、好像见鬼的表情令湛天动眼底露出一丝异样光芒。欺负这家伙还挺好玩的,起码心情不闷火了。「你打呼的声音真难听。」西太瀞显然是吓傻了,脸白得跟纸片一样,一张嘴就结巴,一个字都发不出声音,接着,她将稍稍滑落的被往上拉,直盖到脖子,剩下一个头。
完全的龟缩行为。
「大……当……家的?」她弱弱的问。
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吗?发现她是女子了吗?应该不是,她感觉裹胸还在,三层衣服也还穿在身上,她的心悄悄放下一半。
「看起来你还记得我是谁。」他温吞吞的说道,却让人感觉磨刀霍霍。
「您……有什么吩咐?」她慢慢回过神来。敌不动,我不动,这位叫人摸不着头绪的大当家是怎么摸到这里来的?
湛天动俯视西太瀞,不同于在甲板上的活泼灿烂,此刻这小子眼里有很多东西,担心害怕、惶恐着急,可是都只有一瞬间,小脸上又恢复一片无事了。
一个人的脸上哪来那么多表情,丰富得让人来不及解读,且那最后的是什么?活像一只待宰羔羊,而他堂堂湛大当家是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的狼……这念头钻进脑子,他一下咬牙切齿起来。
「你那是什么表情?马上给我收回去,要不然有得你受的!」这小子好本事,一下惹人心花开,一下又让人恨不得踢他两脚。
西太瀞垂下眼恭敬无声。
但是湛天动心情并没有因为她委缩下去的神情好转。「你这是什么死样子?」
「大当家的……」她拉长声音。横竖都不对吗?「您呢,要是心情不好,小的建议您到甲板上吼一吼,吼完,我俣证您心情就会整个舒畅,心旷神怡,就能好好回去睡大觉。」不必在这里折腾她了。
……他就是要拿他出气不行吗?
「不好吗?!
……没得商量!
「要不,您给小的说说,您为什么心情不好?不过先说好,」她伸出一掌,「如果有关什么国家帮派机密,我都不想知道,小的还有妹妹要养,还想活着。」能让这位当家心情郁闷、急欲找人发泄的,通常都不会是什么芝麻绿豆小事,但这种事情抵然不为人知,更忌讳是她这种人应该知道的,耳朵一听完,小命也呜呼维这种事,她绝对不想掺和。
「既然想活着,又何必知道?」他似笑非笑。
「小的可以说实话吗?」西太瀞背脊一僵,霎时脚底的寒气泛至四肢。
「你要敢有半个虚字……」他的表情冷厉,叫人不寒而栗。
「您心情欠佳,大概小的也甭想睡觉,小的要是哄得您心情好,也许我还能有半宿可以睡。」欸,用得着用那种片鱼的刀眼割她吗?她不是很真心的想知道别人心事好不好。
「睡觉那么重要?」哼!居然还有点眼力,「先说说你为什么好好的通铺不睡,人却在这?!
「小的有洁癖,那些大哥们不沐浴、不擦洗,那脚丫子每天臭烘烘的,熏得小的螺心,睡不着觉。」
「就这么简单?」
「不然能有其他的吗?」
也不无可能,有的人的确对洁净挑剔,连袜子都脱了才睡,再说,在船上干活的人谁穿袜了?这小子模样看起来就是个爱干净的,和那些蓬头垢面的粗汉很不同。
「最后问你一件事。」
她连忙点头。
「你说一个人死了,会不会记得活着的人?」他的声音有些个不清不楚,幽远了些。
西太瀞只想赶快把他打发走,但,她也死过一次,以她的立场来说,死亡不是什么值得传授的好经验,但是看他的眼神,又不像说笑,也不是闲得慌找她的碴,那么专注看着她的他,嘴角坚毅抿着,冷硬的轮廓在隐约的光线下似乎柔和了不少。
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她还是微微的失神了一下,之后将心比心的说道:
「如果我死了,我希望我的亲人、我认识的人在用泪水送走我以后,很快把我忘掉,继续他们的日子。」如果可以,她希望连泪水都不要有,而是带着微笑送她走。
「为什么?」湛天动没听过这种说法,也不是真心以为能从这小子这里得到什么,却为了他的说法屏息了。
「活者为大,一直伤心痛苦,怎么过日子?所以,我希望他们难过之后,要打起精神,更努力、更精彩的过自己的每一天。」
第五章追兵出现(1)
天光大亮,面色端凝的湛天动对着一早就来回事的张渤道:「京里那边消息如何了?」
「大当家,那事已有线索,分点的李」亲自带人循线去查了。」
「叫他盯着,有进一步的消息,马上送回来。」
「是。」就算不是很清楚大当家查那些陈年烂谷子事有什么用,向来对湛天动唯命是从的张渤也不会多问。
「让他进来吧。」湛天动移到备好饭的织锦圆桌上,桌布上摆了豆苗烩双色刀鱼、鱼翅豆腐粥、野猪瓜赍、口蘑烧荠菜、鸡蛋春饼、一碟杏仁糕,他夹起一块鱼肉吃着,在西太瀞跨进门的当儿,眼睛眨也没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