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云没想到,自己等到的人,竟然是龙儿。
那天,龙儿怯生生地跨进她的屋苑,用抱歉的声调告诉她:「主人这几日太忙碌了,因为有要事,所以不能来探望小姐,但主人一直很关心小姐,再晚一些,主人如果得空,一定会来看您。」这话像是安慰。像是龙儿自己编出来的安慰。
「是他叫妳来说的吗?」织云淡声问她。
龙儿愣了愣。「不……」她显得有些忸怩。「是龙儿,自己代主人来说的。」
代主人来说?
织云回眸看她。「妳为何这么做?」
「因为,」在织云的注目下,龙儿有些不安。「因为龙儿听平儿姐姐说,小姐因为龙儿的事,生主人的气,所以龙儿才……」她话没说完,因为怕自己说得太多,惹小姐不高兴。
织云凝眸看她。「妳的病,养好了吗?」她淡声问,彷佛不介意她说的话。
「是,龙儿的身子已经无恙了。」见织云关心自己,龙儿稍稍露出笑容。
「之前我忘了问妳,妳跟在障月身边多久了?」织云问她。
龙儿乖巧地回答:「龙儿自小就跟在主人身边,已有十多年了。」
「自小?他曾经离开索罗国,当时,妳在哪里?」
「龙儿在旧居,等待主人回来。」
她默然半晌,然后又问:「妳几岁了?」
「龙儿今年十八。」十八,比她还小两岁。
「许婚配了吗?」她再问。
龙儿眸光略闪。「主人,主人尚未为龙儿许婚配。」
「那么,等我新婚后,我会为妳许婚配。」她对龙儿说。
龙儿倏地睁大美丽的眼睛。「不,」她忽然跪下。「龙儿求小姐别这么做!」
急切地请求她。
织云垂下眸子凝视她。「为什么?」轻声问。
「因为,龙儿不愿离开主人。」她颤声说出内心的话。
「妳想伺候障月一辈子?」织云轻声问,没有表情。
「是,龙儿是女奴,心里只有主人,龙儿只想伺候主人一辈子,求小姐成全龙儿,龙儿会感激小姐一辈子!」龙儿抱住小姐的腿,她只是个可怜的小丫头。
织云看着她。「但,他将成为我的丈夫,我怎能让妳,伺候他一辈子?」一字一句,她轻声地,却沉重地,对跪在地上的女子说。
「不,不,」龙儿摇头,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她害怕、她惶恐。「龙儿是女奴,一心只想伺候主人,不敢有其它念头,请小姐不要赶走龙儿,不要怨恨龙儿!」女孩楚楚可怜地哀求。怨恨?织云怔住了。她在怨恨这个女孩吗?
回眸,她深吸一口气。「妳起来,别对我跪着。」
「小姐,龙儿做错了什么,请您原谅龙儿——」
「妳没做错什么。」她站起来,因为承受不起。
她的心承受不起。
「不,龙儿肯定做错了什么!必定是龙儿冒犯了小姐?请小姐原谅龙儿,不要将龙儿许配人家,不要让龙儿离开主人!」女孩跪着流泪,如泣如诉。
织云凝望女孩的眼泪,她的脸色渐渐凝白。
她也是女子,女子的眼泪,都一样珍贵。
「妳喜欢障月,是吗?」终于,她开口,轻声问。
那声调之轻,如点水蜻蜓,却泛起一湖涟漪。
龙儿脸色惨白,惊恐地跪地叩头。「不,小姐您误会了!龙儿没有,龙儿不敢!」
她凝视女孩可怜的模样。心中已下了决定。
「妳出去吧。」回过身,如刚才那般轻声地,她屏退女孩。
听到小姐叫她走,龙儿害怕极了。「不,请小姐原谅龙儿,请小姐答应龙儿,不要为龙儿许婚配——」
「平儿。」她却唤进平儿。
「小姐?」见到龙儿跪在地上,平儿有些诧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妳带她出去吧。」织云淡淡抛下话。
然后,她走进屋后。
平儿是怎么把龙儿劝离开的,她不想去管。
她只知道,如果她留下,那么这个女孩,就必须离开障月身边。
稍晚,他终于来看她。「为什么那么做?」他问她,声调很沉,眼色很深。
他的语调不再低柔,但看她的眼神,仍然那么温柔。
「你也是这样看龙儿的吗?」她问他,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妳说什么?」他眼一沉,神色严肃。
「我问你,平日你也是像看我这般,这样看着龙儿的吗?」她轻声问他。
「妳究竟怎么了?」
「我问错了?」她抬眸凝望他,脸色苍白。
「妳对龙儿说的话,我都知道了。」他沉声道。
「你知道,是她对你说的吧!」她问他,料想得到的答案,她说得沉静。
「妳要将她许婚配?」他未答,反问。
「对,我是这么对她说的。」她没否认。
「为什么对她提这个?这件事,她还没有心理准备。」
这态度,酸了她的心。「这位龙儿姑娘很重要,是吗?」
他沉默,徐淡的眼,让她看不清他的心。
「否则,为何你会为了她,特地来质问我?」她笑,笑得酸涩。「等了数日,你终于来了,可你来了,却是为另一名女子来质问我。」
他沉眸看她,那眼色自制,显得保留。「无论如何,龙儿跟我在身边已很多年,妳未问过我的意见,如此做法,太自我。」
自我?「那么你呢?你不自我吗?」她反问他:「将一名豆蔻年华的少女,留在自己身边,难道你从未想过,她会恋上你?」
「我不会一直将她留在身边,但妳的话,伤了她。」他沉声道。
伤了她?
「好,我伤了她。」她淡淡的笑,笑得凄楚。「但是,难道你没想过吗?身边有一名如此贴身、娇媚的女奴,也伤了我?」
他眼色略沉。「云儿,妳已经要得太多,何必与一名女奴争宠?」他说。
如此温柔的声调,说「争宠」二字,伤了她的心。
「好,我明白了。」她脸色凝白,回身别开眼眸。「她是你的女奴,你决定就好,不必顾虑我的感受。」
他的脸色一黯。「过来我身边,云儿。」沉嗓命她。
「平儿。」她没过去,反而唤来平儿。「主人要回去了,妳为主人秉烛。」她漠声说。
平儿回头看了主人一眼。
障月扬手,示意平儿退下。平儿立即退下。
「我忘了,你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她笑,笑容哀愁。他跨步上前,握住她纤细的手臂。她本能地抗拒。
他将娇柔的她拥向自己。「还在生气?」沉嗓问。
她不说话,低头不看他,两手抵住他的胸膛。
他握住她的小脸,抬起她,凝视她的眸子,那手劲温柔得像是怕弄伤她,却又霸道得不许她拒绝他。
「还生我的气?」沉柔的声调,魔魅温柔得,像要催眠她。
「没有,我不生气。」她冷淡依旧,不愿轻易地,向这温柔折服。
他明明懂她的心,为何却要她眼睁睁看着别的女子,温柔地为他着衣?然后,再来为那女子说话?
「看着我。」他低柔地命她。
她看他,容色却仍旧是淡冷的。
「妳明白,我身分已不同。如果是为之前的事,妳怨我,那么我要妳明白,妳是主人,不该做奴仆的事,屋内须有规矩,才能管妥下属与家丁。妳从织云城出来,应当明白这个道理。」他徐声说:「龙儿只是女奴,妳对她,多心了。」
多心?不,她不多心。龙儿是女子,是他刻意忽略,女子的心思。
她不看他,也不说话,因为一句多心,她伤了心。
「她不仅是女奴,也是女人。」她不认同,一字一句地对他说:「在我眼中,她为你着衣,不是女奴为主人着衣,是女人为男人着衣,你一定明白我意思,也一定明白我的心思,然而你却要我把她看做女奴,把你看做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