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云仍然呻吟着,细弱的声,虚弱得几乎不属于世间。
平儿不敢再耽误,她急唤辛儿进宫禀报主上,自己却不敢离开房间半步!
御医来过又走,诊断结果是身子太弱,患者必须进食。织云躺在床上,她半醒半睡,未听见房内脚步声响。他坐在床沿,挥手令平儿退下。
平儿退下,他凝视躺在床上的织云,英俊的脸孔深沉复杂。
她双眸紧闭,看不见他复杂的脸色,看不见他如硬铁般的眼神松懈,泄露出掩藏得极深极沉的心绪……那娇弱的小脸苍白得接近透明,他握紧拳头,克制碰她的欲望。他不能伸手,不能碰她。他很清楚,只要碰到她,所有的克制都会溶解消散,他就再也不能对她残忍!他已下定决心对她冷酷,为了索罗的圣战,他不能为了一名女子动摇意志。
织云清醒的时候,第一眼,即望入他冷沉的眼眸,那双眼睛里,不再有过往的温柔与疼惜,只剩击痛她胸口的沉冷。
「为何不用膳?」他问她,沉着的嗓音,却依旧低柔。
织云收回眸光。
她凝向床内侧,没有回答。
「妳不用膳,我会惩处平儿,将她流放到苦劳营。」
她倏地回眸,不敢相信。「你不能拿一个活生生的人,来惩罚我。」她颤声说。
「如果妳惩罚自己,我只好惩罚平儿,这就是主仆的分际。」他徐声地说着无情又冷酷的话。
织云木然地凝视他,半晌,她淡声说:「好,我用膳,但是我有条件。」
「妳说。」他面无表情。
「每日午后,我想到屋外散心。」
他沉视她半晌。她默然等待,沉静的眼色淡得像早起就要蒸散的雾,彷佛事不关己,同不同意都随他,她可以不用膳,因为她早已有死的决心。
「好,我答应妳。」最后,他沉声说。
她小脸木然。
「待妳身子恢复,可以走出屋外散心。从现在起,妳开始用膳、喝药,只要有一次迟误,平儿就会替妳担罪。」他这么对她说。
「我明白。」她反应冷淡。
他凝视她的眼,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眸,已不再盛着满满的温柔,她的眼神变冷变淡,从那双眸底褪去的柔情,灼热他的胸口。
他站起来,眸子冷得像冰。「记住妳的承诺。」他警告她。
织云不知道他何时走的。
她没有流泪,因为泪水在他对她不闻不问的这三天,早已经流干了。
她开始进食,过了三日,虚弱的身子已恢复得差不多。她终于得到允许,走出屋外散心。坐在后苑的湖边,她看着湖水里自己的倒影,想到小雀与总管……小雀没有接到她,必定为她担心,可现在的她身不由己,只能以思念来替代自己犯下的错误。
爹爹呢?
爹爹会思念她这个不孝女吗?
是她做错了,她不该为一个男人,抛下爹爹、抛下织云城。
是她错了。
错了,大错特错。
「平儿,」她唤来平儿,轻声说:「天凉,劳驾妳回屋里,为我取来一件外衣好吗?」
平儿踯躅了一会儿。
「还有辛儿在,妳若担心,可以唤她来看着我。」她明白平儿的顾虑。
平儿有些不好意思。「小姐,那么我就唤辛儿来照看您了。」
「好。」织云点头。平儿唤来辛儿,细细地嘱咐了几句,才返身回屋里。织云回身依旧凝望湖面,她凝视得很专注,完全没注意到远处一双沉执的眼,已落在她身上许久。
能予陪伴在皇君身侧,默然不语,眼色却掩藏着忧虑。
「主上。」龙儿听到消息,特地从她的屋苑过来,终于在这里找到皇君。「臣妃给皇君请安。」
障月侧首,凝视他的新妃。
龙儿还屈着身行礼,等待着。
终于,他伸手扶起他的新妃,将她娇柔的身子拥进怀中。
龙儿受宠若惊。
主上虽纳她为妃,却还未临幸自己,龙儿不知道主上的心意,直至此刻被主上拥入怀里,她才稍感安心。
「皇君……」龙儿楚楚可怜地凝向拥住她的男人,嘤咛一声。「皇君……您一直未至臣妾寝宫,让臣妾十分不安,不知臣妾是否做错了什么,惹皇君不高兴?」
「妳要我临幸妳?」他问,直接而且毫无隐晦。
龙儿羞红脸。「皇君,龙儿……」她垂下颈子,羞涩不已,只好往男人宽厚的怀里躲。「龙儿不是这个意思,龙儿只希望能如往常一样,经常见到皇君。」
「好,今夜我就到妳的寝宫。」他淡声道,同时抬眸凝向远处那道僵凝的倩影。他掠开眼,专注于依偎在他怀中的妃子。
织云听见骚动,她下意识地回眸,看到他与他的新妃。
她的眸光停在龙儿款款行礼的身影上,看到男人伸手,温柔地扶起他的新妃,她的眸光凝止,再也不能动弹。
当他敞臂拥住他娇艳的妃子,她心如刀割。
为什么?她以为她已经没有感觉,为什么胸口竟然还有这样强烈的疼痛?
男人抬眸,沉冷的眼凝向她,然后掠过她,低头吻住他娇艳的新妃……
织云仓促回眸,不再望向那刺痛她胸口的画面!当她看到身畔那一波碧绿的湖水,原已有打算的决心,变得坚定。
平儿走出屋外,辛儿迎上前与平儿说话,织云身边再没有人看着她。
当织云闭上眼睛,心里一片澄净,她的心已冷,不能回到织云城,对于这世,她已没有留恋。再回眸,她看那伤透她心的男人一眼,不是依恋也不是眷爱,而是告别过去。
当障月发现那抹纤弱的人影,往湖水中倾斜那刻,他的脸色倏变——
「平儿!」他喊,骤然甩开怀中的女人,倏地站起。
平儿机警地回头,望向侧身往湖中的织云。「小姐!」平儿吓得大叫,却已来不及——
「不,阻止她!」障月吼叫,却抵不过她投入湖中的速度。
她纵身役入那足以将人冻毙的苦寒湖水,果决、坚毅得连平儿都来不及抓住她的衣袖——
「云儿!」他发狂的喊!看到那抹纤弱的身影,在仍然飘浮着碎冰的湖水里渐渐没顶,他撕心裂肺,他目訾欲裂!
「滚开!」暴戾地挥退左右,他倾尽全力疯狂地奔到湖边,在众人还来不及阻止之前,他已纵身投入那冷冽的湖水中——
「皇君!」能予惊恐的高喊。
「快!快救人!叫御医、内大臣火速赶来!」后苑内臣慌忙奔走,御医、铁骑、与内大臣迅速赶至后苑,两人被救起时,柔弱的织云已奄奄一息……
龙儿瞪视眼前这一幕。她杵在原地,睁大眼珠,黑色的霾影覆上她蜜色的脸孔,笼上她的眼瞳,交织成比黑还要更黯的颜色。
他不相信。她竟然选择用如此惨烈的方式,来报复他的欺骗。他为何没有看出她想死的决心?他怎么能没有看出来?怎么能没有想到?在紫宵殿寝宫内,他凝视躺在龙床上,已几乎没有气息起伏的纤弱人儿,那苍白剔透的容颜,无声地在控诉他施加在她身上的折磨,此刻他英俊刚毅的脸孔,也跟床上的人儿一样苍白。
他太冷血,太残忍,太一厢情愿!
他竟以为,只要让她恨他,他就可以义无反顾执行他的计划,再也没有牵挂,再也不会自责……
他算计一切,却忘了算计自己的心。
他的心,早在执意让她恨他时,就已经陷入她的柔情里,再也挣脱不开了!然而他却没有看透,还执意加深她的恨意,以为只要这么做,就可以自绝于她款款的柔情,漠视她对他的影响,拔除她在他心中的地位。障月握紧拳头。他已经没有办法完成任务,再也没有办法。唯一的路已经走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