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穿着补丁破烂衣裳的孩子,在有些凉意的市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常我,这个饼给你吃。”
其中一个身形较高的孩子从怀里掏出一块红豆馅饼,递给另一个孩子。
“那你呢?羿哥。”
童稚的声音里,充满了对对方的关心。
“我还挺得住。”那个被唤作羿哥的孩子向同伴微笑着。
“你身子比较虚,给你吃吧。”
一双大眸瞪着那块饼半天,常我用小小的手接过了饼,小心地折成对半,再将一半递回羿的手上。
“要饱大家一起饱,要饿大家一起饿。”
常我可爱的小脸上漾着快乐的笑,对于自己的作法显得相当满意。
羿起先愣了一下,可马上又恢复原来的表情。
“怎么了?羿哥,快吃啊!”
“我……”羿的脸上有一种不寻常的、欲言又止的表情;一会儿,他缓缓地说:“你喜欢我吗?常我。”在熙来攘往的市井中,两个小小的孩子正对话着。
“喜欢啊!”常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在这世上,我最喜欢羿哥了。”
羿有些诧异,他没想到这个小笨蛋会这么率直的回答自己的问题。
“我……我也喜欢常我。”羿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
“真的吗?”常我为了这样的答案笑开了一张脸。“我也这么认为耶!我就知道你一定也喜欢我。”这次倒换那较大的孩子不服气了,“你怎么那么肯定我也会喜欢你?”
常我眨着天真单纯的眸子回答:“因为如果不是真的喜欢我的话,羿哥怎么会一直对我那么好?”
“那,我们就以这个饼起誓。”羿拿起那分得的半块红豆馅饼,认真地说:“我们会一直相爱,直到老死。”
“好!”
这是十年前,在染成一片枫红的喧哗京城市街里的事了。
***
锵锵锵锵——
一阵嘈杂而急促的铲子与铁锅敲打的声音,在抱着枕头做春秋大梦的常我耳畔响起。
“天亮啦!常我大少爷。”
伴随着响亮的噪音,扯着喉咙跨骑在蜷曲成煮熟虾子状的常我身上,羿大喊着。
“唔……”
在羿这么一大清早卖力的叫唤下,赖床大王终于有了一丁点的反应。
不过这仍是让脾气暴躁的羿相当不满。只见他卷起袖子,两只有力的手抓住常我的衣襟,像拎东西一样地把他抓起来。
“快起来!咱们不是说好要上市集去买些东西的吗?”
“嗯……”
常我总算睁开了眼,可一片睡意仍蒙胧地占据着那双漂亮的眸子。
“给我清醒点!”
羿的火爆脾气在此时此刻表露无遗,连连在两眼无神的常我脸上打了好几个耳光。
“我……你……哎哟!羿哥,我还想再睡一下……”
“不成,没得商量。”羿的声音听起来毫不妥协。
“拜托啦……”常我发出哀求声。
“你再不起来,我就撇下你,不带你去市集了!”
一听到不能去好玩又热闹的市集,常我马上就惊醒了。
“好嘛,我、我醒来了啦!”
这么粗鲁的叫人起床方式,任谁都会忍受不了这猛烈的可怕攻击。
“好,现在去洗把脸。”羿儿到常我真的清醒过来后,开始指示着常我动作。“换件衣裳,等会儿我们上街去。”
“羿哥羿哥,你瞧!”
突然,常我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叫嚷起来。
“又怎么了?”
“你看你看!”他指指自己胯下鼓起的地方,“我真的起来罗!你看,连我的小老弟都在伸懒腰耶!”“都几岁了,还在开这种玩笑,快去洗脸!”
“是是是。”
常我无奈地应了好多声,拿起洗脸的小木盆便往外头走去。
一推开门,一股属于清晨才有的凉意和甜美迎面而来。
“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嘛,以前羿哥自己还不是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那不一样好不好!”羿的声音从室内传来。“那时候是因为你年纪小,所以我才这样跟你解释早上的正常现象的,真是……”
“有些凉呢。”常我喃喃自语地说着。
这也难怪,因为整个京城现在都已经染上一层薄薄的秋意了,酷热难耐的夏季暂时告别了这片土地。
或许就是因为秋天到了,所以自己才会做那回忆以前的梦吧!那可是他们小时候发生的事情呢!“不过羿哥大概已经忘记了吧!”常我一边用力地从井里拉出半桶水,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这也难怪,这事都过了这么久了……”
咚!
“哎呀!好痛!”
忘了拉到一半的水桶,常我反射性地抱着头,任它再度滑落井底。
“你在搞什么名堂?洗把脸也可以花这么长的时间,还杵在井边傻笑个啥劲儿啊?”羿连珠炮似的骂着常我:“像你这种傻子啊,秋天都有可能冻死喔!”
“对、对不起……”
常我抱着头,小声地讨饶,害怕羿这个暴躁的管家婆再一次的重击。
可这会儿!常我等了半天,只感觉到一个东西轻轻地披在自己头上。
“衣服?”
常我拿下披在自己头上的衣服,转头见羿少了外衣的高大身影已往屋内走去。
看着羿的背影,手里拿着留有羿体温的衣服,使得常我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暖暖的欢喜。
十年来,羿那种拐弯抹角的关心,还是一点儿都没变。
***
京城,这个安静地接受秋季来临、多采多姿的大城市,今日仍充满了活力。
“喂!跟紧我啊!”羿担心地提醒矮自己一个头的常我。
“知道啦!”
常我倒是一点也不紧张,老神在在地回话,可那双眼睛早已不在羿的身上。
“可要抓紧我的衣角喔!”
常我听到羿如此唠叨,不免有些挂不住面子地叫:“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抓了啦!”
繁华的市集上,一大早便人来人往,各式各样五花八门、五颜六色的杂货摊子,教人目不暇给。
可这也就是羿担心迷糊的常我会走丢的主要原因。
“嗳!你们瞧,是羿和常我来了耶!”一道兴奋的声音在吵嚷的市集中冒了出来。
“啊!真的吗?在哪儿?往哪儿?”
“听说羿来了,在哪儿啊?”
“什么!你是说卖饼的羿来了?”
这样微弱的耳语,马上就像迅速点燃的烟火般,在市集上扩散开来。
然而羿却像完全没有听到似的,继续往人潮汹涌的街道上前进。
穿过重重的人阵,羿的脚步在一台装着许多袋子的推车前停了下来。
“老板,给我两斤面粉、一袋红豆。”
羿告诉卖杂粮五谷的老板所需的东西之后,便转头过去看了看人群。
“呵呵呵,阿羿,你今天还带着常我出门啊?”
老人一边在空袋子里倒入羿所需要的商品,一边亲切的问。
羿苦笑地回道:“是啊,那家伙愣头愣脑的,我若不看着他,怕他被人家骗了都还不知道呢!”
“真是太可惜了,这市集上的年轻姑娘们,听说你来了,每双眼睛都往你这儿飘呢!”
“老板您别说笑了。”羿露出少见的腼腆笑容,“我只不过是个卖饼的,哪有什么本事让京城里的姑娘倾心。”
“那是你太谦虚了。”老板咧着嘴直笑,摇头晃脑地念了两句词:“上有小亲王,下有卖饼郎,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贵族和平民,京城两大美男子呢!”
“其实我没有那么好……”
羿最不会应付这种场面了,每当别人提到有关于自己外表的事情时,他老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就在这尴尬的当下——
“喔!羿哥,原来你在这里啊!”
只见从人群中开出一条小缝的常我,十分辛苦地挤到路边的杂粮车旁。
羿拉下一张脸,推推常我的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要拉紧我的衣角吗?你看看你,都几岁的人了,跟人也能跟到快跟丢!”
“可是我还是跟上你了啊!”
常我非常理直气壮地回着羿,他明白在外人面前,羿是绝不会像在家里那样凶他的。
“好了好了,别吵了。”
老板笑容满面地看着这一对妙搭档,“常我,别再惹你羿哥生气了,你年纪轻见识浅,你羿哥是怕你发生什么事,才会这样百般关心你啊!”
“我眼羿哥这么多年了,他见过的世面我也见过,他走过的路我也踏过,这干年龄啥关系?”常我仰起脸,自信满满地回着他。
“是谁上次为了一枝糖葫芦,乖乖地跟着来路不明的人走了?”羿故意重提往事,灭灭常我的威风。“要不是我警觉到,你现在不知道已经流落到哪里去了,还敢讲大话。”
“那、那不一样!”常我听见羿又折他的台,他涨红着脸,想澄清自己的馍事,“那已经是去年除夕的事了——”
锵锵锵锵——
市集上突然躁动起来,一阵急促响亮的锣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引了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常我瞪大双眼,看着人潮渐渐地将发出锣声处给围成了个圆圈。
“这样我看不见啊!”爱凑热闹的性子开始作祟,常我焦急地抱怨着。他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谁教自己矮了人家一截——
猛然回过头,他一脸委屈地看着羿,嘴里哀求着:“羿哥……”
站在一旁的羿摇摇头,对于常我这种未脱童稚的个性,他已领教不下千百次,可却偏偏拿他没办法。“上来吧。”他无奈地说。
“谢谢羿哥!”常我给了他一个甜甜的微笑。
对男人而言,常我仍保有着少年般的青涩,他的面容,说什么也不像一个快满十七岁的男子;但羿是知道的,那张老是沾着泥巴或是面粉的面孔,洗净之后却是让人惊艳的清丽。偏偏这小鬼一点防备心也没有,教他怎么放得下心?
只见由人群围成的圆圈的中心有六名穿着一样衣裤的壮汉站得直挺挺的,中间站着一位白发老者,正摸着自己白色的胡子,眯着满是皱纹的眼睛看着围观的群众。
“请各位静一静!”白发老者以洪亮的声音大喊。“本人代表乐亲王府的亲王殿下来此宣布一事,并张贴告示。”
听到“乐亲王府”这个名号,全场立刻鸦雀无声。
老者似乎相当满意众人的反应,面露得意之色。他清了清喉咙,摊开一张大纸,念着上面的告示:
“本月十五,乐亲王将举行射日大赛,广召各位英雄好汉前往共襄盛举;能顺利射下九日者,赏黄金五百两,上好绸缎百匹……”
老者滔滔不绝地宣读着,常我则听得一头雾水。
“乐亲王府?”常我疑惑地歪着头问:“这个射日大赛到底是在做啥的啊?羿哥?”
羿瞧着安稳地坐在自己肩上的常我,淡淡地回道:“你脑袋瓜里成天就想着吃,自然是装不下其他东西了。”
“我、我哪有!”常我小声地反驳,怕惊扰了正仔细聆听告示的众人。“快告诉我啦!”
“乐亲王是当今皇帝最小的弟弟,同时也是跟你羿哥同为京城美男子之一的俊秀少年。”老板热心地替常我解释。
“乐亲王家中,每逢有从远地来访的贵客到临,都会举办射日比赛,一方面作为娱乐,另一方面是为了挑选壮汉、武师,成为王府中的侍卫。”
“是吗?听起来很好玩呢!”
老板停了一会儿,又继续说:“可是距离上次射日大赛已经三年了,直到现在仍无人能通过这艰难的比赛啊!”
“射日?”常我指了指天上的太阳,“太阳可是在天上呢!难怪没有人可以通过这场比赛。”
老板和羿听到后,不约而同地笑了。
“傻瓜,那不是真的太阳。”
“那不然会是啥?没有东西跟太阳一样亮了啊!”
羿忍住笑,以最简单的方式告诉他:“那是十个排成一直线的标靶,参赛者必须将它们一箭射穿。”“这么难啊……”经过这样一番解说之后,常我随即又雀跃地开口问羿:“羿哥,羿哥,咱们十五日也去凑个热闹吧!”
羿没好气的抬头看着兴奋的常我,无奈地说:“我就知道你会吵着要去。”
“好不好嘛?我从来没看过这样的比赛呢!”常我露出十分渴望的表情,再度央求道!“我们来京城那么久了,从没见过王府里头是啥样,走嘛!”
“乐亲王府早就差人订了三百个饼,要在十五日送去给他们,就算你不去,我也得送饼去给他们啊!”羿叹了一口气,他实在拿他没办法。
那一天,直到回到他们的窝,常我兴奋的叫嚷声仍没有停下来过。
***
“来嘛,王爷,喝一口嘛,”
“少来这套,秋蝶。”
在富丽堂皇的乐亲王府花园中,传来女子妖媚的笑声。
再仔细一瞧,只见那转成红艳一片的枫林中,安置了一张精巧的桌子,上面摆满了鲜果珍馐,两侧则站着随时听候差遣的仆役。
“哎哟,王爷,您怎么这么冷淡呢?是不是秋蝶哪里不好,得罪您了?”
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哀怨而卑微。
坐在披了白狐皮椅上的人,正是当今皇上的弟弟——日罡。
“人家可是好想念您呢!”眼看着日罡一点反应也没有,秋蝶心中煞是慌张,“可是您都不来找人家……”
“喔?有多想念?”这时,日罡俊美的脸上嘴角微扬,可眼里却毫无笑意。
“想到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秋蝶挨近他的胸口,哀怨地叹息道:“倘若您今儿个再不差人找秋蝶来王府,恐怕秋蝶就会害相思病,一命呜呼了!”
日罡接过酒杯,饮尽杯中的酒液,“秋蝶,你不也很忙吗?听嬷嬷说,你今年的宾客名单已经排到年尾了。”
“哎哟!您别听嬷嬷胡说,她年纪大了,说话总是胡言乱语。”秋蝶暧昧地笑了,“人家心里喜欢的只有您嘛!”
“喔?”
“是真的,王爷,您可要相信我。”秋蝶笑盈盈地拉起日罡的手,就这么往自己丰满的胸脯上一贴。“我这儿,可真的只挂着您的身影啊!”
“哈哈哈……”
日罡笑得十分开心,在那张邪气而俊美的脸上露出快乐的表情。
“秋蝶,你的确不简单,任何男人听到你这番甜言蜜语,都会爱上你这个小淫娃的。”
“哼!我就知道王爷一点儿也不了解我的心情。”
秋蝶嘟着嘴,可她也知道,若不抓紧日罡的心,倘若有一天他爱上别的女人,可是有辱她“京城第一歌妓”的美名。
更何况日罡尚未娶妻,这是她紧迫盯人的最主要目的。
她可是最有机会飞上枝头当凤凰的人啊!
“唱支曲儿吧,很久没听你唱了,我们总是窝在床上……”日罡意有所指地说。
“是。”听到日罡这么说,秋蝶的脸上不禁泛起一抹红晕。
她深信,京城里没有一个姑娘的身子或是耍媚的功夫能比她更厉害。
而且日罡喜欢的正是那种丰满妖艳的女人,所以她根本就是上天派来要许配给日罡的妻子!
就当她尽心尽力地唱着曲儿的时候,却没有发现日罡眸中一闪而逝的厌恶。
此时,一名仆役穿过长廊匆忙来报。
“王爷,这是今天早上南方寄来的书信。”
“真的?”日罡的眸子亮了起来,“快拿来!”
他迅速拆了那封信,读了一会儿,脸上渐渐露出笑意。
“哈哈哈……”
日罡笑了,他吩咐站在一旁满头白发的管家:“快准备准备,七日后侯庄主将抵京赏枫。”
“喔,是那位……”管家似乎知道这位宾客的来历了。
“正是,你快快去准备,可别让他来了之后败兴而归。”
“是,小的这就去办。”
他已经完全无视于秋蝶的歌声了,只将注意力转移到即将来临的宾客身上。
要不是因为日子无聊,他怎么会再唤秋蝶来侍奉他呢?这个妖里妖气的女人,就算没有她,他身旁还是会有人来递补的。
更何况,他还不想定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