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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 五 桃源 作者:菖蒲
    从林中走出来的却是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

    那青年身后背一把长刀,中等身材,长相平实,并无甚特别之处。但仔细看看,就发现他走路姿势有些怪异——这青年的左脚竟是跛的!

    苏妄言失望之余,竟也略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

    那青年叫阿渝。老七把苏妄言请到屋里坐下,把事情跟阿渝说了一遍。阿渝坐在角落里,一直默不做声,只是间或点个头。

    老七跟阿渝说完了,转向苏妄言道:“不知道四叔跟公子说了没有,要阿渝出手,价钱可不便宜!”

    苏妄言的目的是要找吴钩,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只好先敷衍再做打算。

    他笑了笑,很快地道:“只要事情能成功,钱的方面不是问题。我愿意拿五万两银子作为订金,事成之后,再给五万两。”

    老七听他出手如此阔绰,一怔,道:“好!你要杀的是什么人?”

    苏妄言微微一愣,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随口岔道:“我这个仇家武功十分了得,你们能保证成功么?”

    老七道:“公子是不相信我们喽?”

    苏妄言道:“非也。事关重大,小心点总是好的。”

    阿渝突的道:“你只要留下银子,我保证成功就是了。”

    苏妄言想了想,道:“恕我冒昧,这位小兄弟年纪轻轻……”说着微微一笑,顿了顿,又道:“能不能请阁下稍微露两手来瞧瞧?”

    老七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阿渝一眼,正要开口,阿渝已经抢着道:“不行。”

    “哦?为什么?”

    “我的刀出鞘便要杀人,决不空回。”

    那阿渝冷冷地回了一句,他年纪虽轻,说起话来却也气势不凡。

    苏妄言当下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又要我如何信你?”

    阿渝也不答话。

    老七叹了口气,道:“你大可放心,阿渝出手,普通二三十人也决不是他的对手。”

    苏妄言笑道:“可我要杀的不是普通人!普通的角色,我自己动手就行了,又何必到处物色人选?”

    老七问:“你要杀的究竟是什么人?”

    这几句问答之间,苏妄言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当下不假思索,脱口道:“天下堡堡主韦长歌。”

    醉仙楼上,韦长歌听他说到这里,不禁失笑:“我还不知道原来你这样恨我?!”

    苏妄言道:“我当时已经断定自己找对了地方,知道阿渝、老七还有那个四叔都是刀客家族的人,便一心要逼吴钩现身。他问我这话之前,我心里早盘算过了,别的人只怕镇不住,没办法,只好借你的名号来用一用了。”

    韦长歌打了个哈哈,道:“承苏公子看得起。”

    苏妄言一笑,又继续讲下去。

    他说出韦长歌的名字时,注意看了一下,老七脸色一整,阿渝也一瞬间握紧了手里的刀。他知道这一步走对了,立刻紧接着道:“我要杀的就是韦长歌,你们能有把握么?”

    老七和阿渝交换了个眼色,道:“尽力而为。”

    苏妄言道:“也就是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了?要知道,事关我一家老小的性命,阿渝小兄弟连稍露两手都不肯,要我怎么相信?”

    老七叹了口气,道:“公子既然信不过我们,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请吧!”说完,老七和阿渝都站了起来,老七打开门,作了个手势,竟是送客的架势。

    苏妄言淡淡扫了他二人一眼,却不起身:“白白放过十万两银子,不觉得遗憾么?这位小兄弟不行,为什么不请别人来接这单生意?”

    老七脸色一变,道:“什么意思?”

    苏妄言抬起头,微微笑道:“我知道你们族内还有一个厉害的刀客——有劳阁下请吴钩出来!”

    老七和阿渝皆是脸色巨变,一时间,气氛压抑至极。

    苏妄言脸上带笑,手上也已暗暗蓄力,准备一等阿渝发难就遽然出手。

    韦长歌听他说到这里,也是脸色一整,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厉声道:“你也恁托大了!你这样莽撞,难道不知道有多凶险么?!”

    苏妄言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火,一愕,讷讷道:“我当时只想着好不容易找到了刀客家族的人,若是就这么走了,只怕很难再有机会……”又大声道:“再说了,老七没武功,那阿渝不过一个脚上有残疾的毛头小子,我难道连他们也对付不了?”

    韦长歌冷哼一声,沉声打断道:“一山自有一山高,江湖中能人异士多得是。一个家族能靠一把刀过了这么多年,自然有它的道理!那阿渝再怎么年轻,终归是对方选出来的传人,手上能没两下子?哼——你就敢冒险!”

    苏妄言不以为然地道:“那又有什么关系,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你!你真是……”韦长歌气结,蓦地立起,狠狠瞪了苏妄言半天,咬着牙道:“总之,以后不许这样!”

    苏妄言笑了笑,拉他坐下,道:“喝口茶,消消气……有什么大不了的?‘艺高人胆大’,你听过么?”

    韦长歌长叹一声,恨不得把‘不得再犯’四个字刻到他脸上。

    苏妄言已接着讲道:“我看那老七的脸色阴晴不定,知道他一个眼色阿渝便会出手,心里也早自提防着了,一时间,屋子里静得就连心跳声都听得见似的……过了好一会,老七沉着声音问我:‘你知道我们是谁?’——他说这句话,便是承认了自己的来历了……”

    苏妄言听老七开口就问自己是不是知道他是谁,知道他是被道破了来历心里不安,索性挑明了道:“贵族刀法天下无双,谁人不知?在下虽孤陋寡闻却也是仰慕已久了。”

    老七慢慢坐下,沉着脸道:“阁下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我们的事?”

    苏妄言笑道:“天下的事哪有能瞒得过人的?你们虽然隐姓埋名躲在这穷山恶水之间,但终究还是不能神鬼不知。何况有这样精妙的刀法传世,又怎么逃得过世人的眼睛呢?”

    阿渝冷冷打断道:“我们族内的事从来不肯告诉外人,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今天你若不说个清楚,我们可要对不住了。”

    苏妄言见他言语跋扈,顿生反感,当下冷笑一声,道:“不敢,洛阳苏妄言,愿意请教。”

    说着就要起身。

    阿渝眼中冒火,也踏前一步。

    那老七却打了个冷颤,急急挥退阿渝,把“苏妄言”三个字喃喃念了几遍,低声道:“原来你姓苏?你是洛阳苏家的人?”他低着眼,却并不看向苏妄言,这句话倒像是自问,又像是自答了。

    苏妄言心下狐疑,仍是点了点头。

    老七抬头细细打量了他半天,叹了口气,茫然道:“是有一点像……是有一点像……我刚才怎的就没看出来……”

    苏妄言一愣,怔道:“什么?”

    老七肩头一震,猛然回神。他摆了摆手道:“也罢,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啦……”

    苏妄言惑然不语,心下隐隐约约想起个人来。

    老七强笑了笑,正色道:“苏公子,多年前我们全族曾罚下重誓,世世代代决不伤害任何一个姓苏的人,若有违背,人神共愤,天理不容。你今天既然找上门来,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就不妨直说吧。”

    苏妄言略一思索,笑道:“好,我来,是要找一个叫吴钩的人。”

    老七眉头紧皱,沉吟半晌,道:“吴钩……他确是我们族里的人,不过……苏公子找他作什么?”

    苏妄言微微一笑,道:“要找他的人不是我。”

    “那是谁要找他?又有谁会知道吴钩?”

    老七显是十分困惑。

    苏妄言也不隐瞒,回道:“十二年前离鸿山庄的苦主。”

    老七颤声道:“公子说的苦主……”

    “我说的,就是离鸿山庄庄主关城的儿子。”

    却听得两声惊呼,老七和阿渝皆是一脸煞白,两人对望了一眼,阿渝低声道:“他原来还有个儿子……七伯,你看他会不会……”

    老七神色惊怒,破口骂道:“那个畜生,他敢!”转向苏妄言问道:“我们族中的事,苏公子可是听他说的?”

    苏妄言摇头道:“关无恙除了杀父仇人的名字叫吴钩,其他什么都不知道,刀客家族的事我也是无意中听家中长辈提过,这才顺着线索找来的。”

    老七道:“这么说来,关城的儿子并不知道我们家族的事?”

    苏妄言肯定地点了点头。

    老七和阿渝便都舒了口气。

    苏妄言不知他二人何以如此紧张,心中诧异,随口问道:“二位若是知道吴钩的下落,还请务必相告。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想见他一面,问清当年的事,好对关无恙有个交代。”

    老七伸手抹了把脸,有些疲惫地道:“苏公子怕是白跑一趟啦,我们也找了他好些年了。”

    苏妄言惊道:“怎么回事?”

    老七苦笑了一下,道:“十二年前那件事之后,吴钩就失踪了。我们也派了人到处打探,只可惜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有消息。”

    苏妄言一愣,想到连日来的辛苦都白费了,不由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却听老七接着道:“苏公子,我们族内有规矩,凡是姓苏的客人上门都不能得罪了。我们虽然不知道吴钩的下落,不过却可以把这件事的原委告诉你。”

    苏妄言大喜,忙振作精神听他说下去。

    老七想了想,道:“我们这一族的来历,想必苏公子也知道一些吧?我们的祖先是一位不世的枭雄,他出身乱世之中,心怀壮志,仗着一身好武艺,网罗四方英才,与当世群雄逐鹿天下,可惜千秋大业最后还是功败垂成。他杀人如草芥,仇家甚多,失势之后,为了躲避追杀,就领着族人找到了这个地方隐居下来。但仇家还是不断的找上门来,他怕自己死后家人无所依靠,难逃被仇家赶尽杀绝的厄运,不得已,就把自己生平最得意的一套绝学传给了儿孙——就是如今这套盖世刀法。”

    他说的这些,苏妄言虽听三叔说过,却远不及这般详细,不由听得入迷。

    “他死后,他的儿孙又杀了好些上门寻仇的人,但过不了多久,又有仇人的儿孙又来找他们报仇,于是怨怨相报循环往复。慢慢的,他们就意识到,长此以往便又会回到当初那种永无宁日的生活,他们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也厌倦了这套刀法。一些人主张不再让后代习武,另一些人又反对说若不学这刀法,一旦有什么变故,后代子孙要怎么自保?两边争论了许久,终于决定每代子孙只选出一个人来继承刀法,这样其他人便可以过平静的生活,而如果有什么不测的话,这个继承了刀法的子孙也能护得家族平安。由于责任重大,被选出来的继承人实际上就是那一代的族长。我们就这样一代一代在这穷山恶水之地隐姓埋名地生活着。很多年后天下又是大乱,奸佞当道,瘟疫横行,加上天灾不断,粮食歉收,族人的生活也越来越困难。那时的族长为了维持大家的生计,终于独自回到了中原。他做了一个刀客,靠着把酬金换成粮食带回来,总算度过了那段难关。详细的经过已经没人知道了,只是后来这个刀客的传统就一直保留了下来。”

    苏妄言道:“那吴钩便是上一代的刀客?他杀关城也是受人委托?为什么连关城的家人和连伐远一家也没有放过?”

    老七缓缓道:“我们虽是刀客家族,但也不会滥杀无辜。第一代的刀客所杀的便全是乱臣贼子。后来这规矩虽然放宽了些,却也是只及事主,从不牵连对方的家人。离鸿山庄的事,实在另有原因。”

    苏妄言惑道:“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老七笑了笑,话锋一转,道:“苏公子,你可知道我们每一代的继承人都是怎么选出来的?”

    他不等苏妄言回答,自顾自地接了下去:“刀法的继承人要担负一族的生计和安全,所以他必须是一族中最聪明、最强悍、最有能力的一个。为了找到合适的人选,族里每个小孩从一出生,就开始要受到族里长老的观察。一般到了六七岁的时候,便已经大致确定了人选。”

    老七突然显出犹豫之色,顿了顿,才道:“这个被选出来的孩子,会被打断手脚,丢到千里之外。”

    苏妄言不觉悚然,他下意识地看向阿渝,喃喃道:“你的腿……”

    阿渝木然地点了点头,淡淡道:“处理得不好,没能复原。”

    苏妄言哑着声音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七道:“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被打断手脚扔到陌生的地方,想要活下来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就算伤好了,也是流落街头四处乞讨,处处遭人白眼,被人唾弃。这样恶劣的情况,他如果还能生存下来,就一定有非同寻常的能耐。而且有过这种痛苦经历,才会有被生活磨练出来的智慧和机警,身体、意志会强过普通人百辈……只有通过了这种试炼的子弟才堪重任,否则,是不能担当族长,也是没有资格继承刀法的!到了这孩子十六岁的时候,前一代的刀客便会去找他,带他回山,教他刀法。”

    “这套刀法一代一代都是这样传下来的。每一代的子弟只有一个人能学到这套天下无双的刀法,绝无第二人可以一窥其中奥妙,这是我们一族决不能违反的族规,也是最大的禁忌!但是在二十七年前,当时的族长带回来的,却是两个少年。”

    苏妄言心头一紧:“吴钩和关城?!”

    老七凝重地一点头,沉声道:“不错。这两个少年,一个是六岁时被丢弃在襄樊,被族长找回来的的吴钩,另一个,就是关城——那个时候,他叫君思。”

    老七道:“我还记得,因为犯了族规,他们一回来便掀起了轩然大波,长老们连夜把族人都召了来,聚在一处商讨此事。那时侯我才十五岁,也跟着去了。吴钩那时还是个少年,但已经高大挺拔,虽然一身的风尘仆仆,仍是难掩英气——唉,我们族中有好些女子,便是那夜一见之后从此就对他念念不忘的……他旁边有一个少年,也是差不多年纪,体形秀颀,一直低着头躲在吴钩身后。所有人到齐之后,族长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走到吴钩旁边,拍着他的肩头说:‘我把吴钩带回来了。这孩子很好。很好。’他连说了两个很好,嘉许之意场中人人都听得出来。接着,他拉过藏在吴钩后面的少年,说:‘他叫君思。’他虽然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坐回去,但他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了。当时便是一阵哗然,包括三个长老在内,多半族人都不同意这么做,大家吵成一团。族长一直不做声,到最后叹了口气,轻声道:‘吴钩,你看见了。’吴钩点点头道:‘看见了。’族长又问他:‘那你说怎么办?’那吴钩往前跨了一大步,朗朗道:‘各位不必吵了。君思是我带来的,要师父教他功夫也是我的意思,将来若是有什么事,都由我担着!各位若执意不肯,那也没办法。’他顿了顿,却回头向君思一笑,轻声道:‘小思,那我俩还一块回去就是了。’他说了这番话,众人一时也都安静了。”

    他说到这里,停了停,脸上神色像是忆起了当时的情景,露出叹服之色。

    苏妄言心底默想,吴钩其人,说话处世,别有担当,自有一派非凡气魄,便隐隐有些神往,但想起他屠灭关连两家的残忍手段,又转而长叹了一声。

    老七接着道:“吴钩说出了事由他担着,但,其实他那时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半大不小的孩子,能有什么担待?但这些话由他说来,没的便让人信服。君思也笑了笑,走过去和他站在一起。他本来一直站在暗处,这时走出来,才让人看清了他的脸——嘿嘿,这么多年了,我还一直记着那天晚上他在灯下一抬头的样子呢……那时候我年纪还小,脑子里轰地一响,满心就只想得到一件事——我只想着,乖乖,世上竟真有这么俊的人!原来那些个‘墙头马上’、‘美哉少年’的戏文倒也不全是瞎编的!族长见大家都不做声,叹了口气,道:‘各位既然不说话,我就当你们同意了。这事可大可小,吴钩他不清楚,我是清楚的!我今天既然敢说这话,就一定有我的安排,将来就是天塌下来了,也自然有我们师徒撑着,决不会给族里带来任何麻烦!’他这么说了,连三位长老也都没办法了,最后只好由着他们去了。”

    苏妄言道:“那后来呢?”

    老七惨淡一笑:“能怎么样?第二天族长便带他们两个上山,教他们武功去了……唉,现在想起来,当初要是不答应他们,事情大约就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了……唉,等到他们二十岁的时候,两人终于都学成了。族长说,虽然当年破了规矩教了他们两个人刀法,但一代只有一个刀客这个规矩却不能变,所以吴钩和君思只有一个可以下山到外面去。吴钩从来就让着君思,这次也是,本来是要让他二人比武定高下的,结果不知道君思跟他说了些什么,吴钩便自愿留在了山上。那会儿老族长年事渐高,便把族长一位传给了吴钩。君思走了好几年,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直到有一年冬天,他突然满身是血的回来了,问他是什么人伤的,他也不说话。君思那次回来住了一年。那一年中,君思不吃不喝,从早到晚发了狂似的练刀,吴钩看不下去了,终于对他说:‘小思,你这么练是没用的,你要是信得过我,就让我帮你了了这件事吧。’听吴钩这话,究竟出了什么事,君思虽然没告诉别人,但他一定是知道的。——当时是一年一度的上元盛会,所以他们俩这番说话倒有好些人听见——君思一听脸色就变了,怒气冲冲地质问:‘没用?为什么没用?你怎么知道没用?这套刀法不是号称天下无双么,为什么会不行?!’吴钩一时词穷,愣了愣,低声道:‘你莫生气,练功的事不能急,一急,反而练不好了。’君思瞪了他半天,突然笑起来,说:‘是,我不该着急的,急什么?反正急也是急不来。’吴钩以为他想通了,还挺高兴的,没想到,第二天天没亮,君思便悄悄走了。”

    突然屋外传来啪的一声轻响,阿渝转头看了看,打开门出去了。

    苏妄言疑惑地看向老七,老七一笑,低声道:“没什么,这些事阿渝听过了,大概是不想再听一次吧……”

    苏妄言看向门外,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老七见他面上淡淡的似乎不信,踟躇了一下,嘿嘿一笑,岔道:“不说这些。刚才说到哪儿了?”

    “君思天没亮就走了。”

    苏妄言见他神色局促,不好再问,顺势回答。

    “啊,是是,是说到这儿!”老七一拍大腿,道:“——这次只过了半年,君思便回来了,他回来的时候十分高兴,说是外面该做的事都做完了,觉得还是住在族里自在,以后也都不走了。这么多年了,我们也早就不把他当外人了,听他这么一说,大家也都觉得高兴。唉,没想到,没多久,就出了那件事!”

    老七往地上呸了一口,骂道:“那个人面兽心的畜生!真是猪狗不如!竟犯下欺师灭祖的滔天大罪!”

    苏妄言出生武林世家,素知欺师灭祖乃是武林第一大忌,此时听到“欺师灭祖”四个字,心头咯噔一下,就知道之所以吴钩血洗关连两家,一定就是因为此事了。

    果然老七道:“君思回来后,依然和老族长、吴钩住在山上。还不到一年,就出了事!平时每过一两天,吴钩或是老族长都会回族里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处理的事。那次,好几天他们都没有出现,长老怕会出事带了几个人上山查看,没想到,一进屋就看到老族长躺在地上,已是气绝多时了。地上扔着几把刀剑,像是打斗过,吴钩和君思都不见踪影。我们四处寻找,最后在一处悬崖边发现了君思的随身玉佩和吴钩被撕裂的衣角。当时,大家都以为他们是坠崖死了。我们一向自负家传刀法举世无敌,没想到前后两代高手都死得不明不白,四处查探是谁下的毒手,却一点线索也没有,一时人心惶惶。过了一阵子,吴钩却被一帮苗人送了回来,他虽然回来了,却也只知道饭菜有毒,他和老族长、君思都昏了,醒来的时候,自己中了一刀,身在崖下,幸好被路过的苗人救了。那时侯,连吴钩在内,所有人都被君思那个畜生瞒在谷里,以为他也遭了不测。吴钩从那以后更是沉默寡言,一年到头四处奔波,一心找出凶手帮他师父和师弟报仇,唉,他又怎么找得到呢?多少年光阴都是白白蹉跎啊!直到后来,一个族人在小镇的茶楼里和一个中原来的马贩言语间起了冲突,那马贩便随口吹嘘中原武林多么多么厉害,无意中提到岳州离鸿山庄的关城一把快刀当者无敌。那族人回来,当笑话说给众人听了,大家都笑起来,道:‘别的不敢说,若是快刀,天下便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就只有吴钩独自坐在一边闷声不响,像是若有所思的样子。没多久,吴钩就起程去了中原,再后来……唉,再后来,就听说了离鸿山庄的灭门惨案……到这时,我们才知道,原来关城就是君思、君思就是关城……我们竟被他骗了这么多年!”

    苏妄言听他一口气说完,背上已出了一层冷汗,喃喃道:“我只道关连两家二百多条人命死得不明不白,已是千古奇冤,真没想到,竟然案中有案……背后还有这么一个大秘密……”

    老七也是默然不语。

    半晌,苏妄言又问:“那吴钩呢?”

    老七摇摇头,叹道:“那以后就没人见过他了……”

    苏妄言一口气说完了,看向韦长歌。

    韦长歌眉头微紧,静静思索了半天,问:“然后呢?”

    苏妄言一摊手:“我看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便告辞回来,走到半路就接到你的飞鸽传书。”一顿,问:“你觉得如何?”

    韦长歌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沉吟道:“那老七的话,很有些问题……吴钩何以肯把君思学刀的事一力承担,又为何甘心蛰伏山野,把扬名立万的机会让给君思?——这些都是末节,我最想不通的,是君思为何弑师?”

    苏妄言点头道:“不错。我也觉得那老七有好些地方说得不清不楚,像是故意在隐瞒什么,不过这本来就是他们一族的机密,所以我也不好细问……”

    韦长歌笑道:“也罢,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把吴钩的底细摸清了!”

    他站起来,负手走了几步,回身笑道:“还有三天,就是赌约到期的正日子了,我已经派人去请关无恙来此相见,希望到了那天,咱们可以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苏妄言微笑着转头看向窗外,细雨经风成雾,那依稀一抹的远黛青峦远远躲在其后,面目益发模糊。

    天地之大,人如飞鸟,一朝散失,再难寻觅。

    如若有心藏匿,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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