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这样说话,郭菀央不由在肚子里暗骂这小子会说话。什么你的长辈就是我的长辈,明明是你的长辈好不好?绕着弯子提醒我,难道以为我不知道么?
面上却是露出尴尬神色,随即露出恍然神情,接着就露出有些不自如的表情来。看着朱元璋,似乎想要说话,两条小腿却有些儿发抖,半日才说道:“二公子说得对,这是我们的长辈。”说完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朱高煦笑嘻嘻说道:“好叫长辈得知,晚辈与郭四是在辽阳回京师的路上认识的,当初运河上船翻了,几百艘船都堵在那里,郭四提议,晚辈去指挥船只按令疏通,真正过了一把大将军的瘾……”
朱高煦兴致勃勃说话,朱元璋也不由莞尔。朱元璋这人对功臣心狠,对自己的儿孙却是溺爱,朱高煦又善于卖乖,当下只是掂须微笑。这些事情都是他知道的,不过现在孙儿一五一十的重新报告一遍,他又有一种被儿孙尊重的感觉。笑道:“你们也算是有缘了。”
朱高煦说着话,却突然说道:“郭四,我听说,你姨娘与姐姐,莫名失踪了?”
郭菀央心中一惊。她不知道朱高煦为何要说这样一句话。为何要在皇帝面前说这样一句话。
这事情,皇帝应该知道的。要知道锦衣卫遍布天下,京师又是皇帝的地盘。只是真正真相,皇帝应该不知道。否则这事情不会这么平静。
当下只能黯然低头,说道:“报告应天府,可是官府也没有办法。”
朱高煦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还是男人不?这样大的事情,你不来找我,却去求你父母去找应天府?”
郭菀央被朱高煦这样一骂,隐隐知道了朱高煦的意思,当下只说道:“我是一个没担当的人……可是找到了又怎样?不找到还有一分指望,如果找回京师……她们就再也没有活路!”说完这句话,才蓦然惊觉自己原来是在朱元璋面前说话,当下脸色又白了几分,向朱元璋躬身说道:“长者面前无礼,请长者……治罪。”
朱元璋看着朱高煦,面色隐隐沉下来,说道:“你们兄弟相交,不用管我这个老头子。”
声音里压抑着火气,不过却没有杀机。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子呢,明摆着故意设计朱元璋,朱元璋也不肯轻易动怒,只是不肯表态罢了。想明白了这一点,郭菀央心略略放下来。今天这件事,自己就配合着朱高煦说罢。
朱高煦冷笑了一声,说道:“我知道,若是你姐姐找到了,估计也嫁不出去了,所以你就得过且过是不是……可是你不找,你姐姐这场冤仇,就这样白白放过不成?”
郭菀央低头,咬牙说道:“我心中有数,只是现在却是无能。”
朱高煦淡笑了一声,说道:“你姨娘与姐姐现在住在中平桥。”
脑子轰隆一声,郭菀央不知道朱高煦到底想要干什么了。
耳朵边听见朱高煦的声音:“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虽然找到你姐姐与姨娘,却担心着人言可畏,因此就偷偷藏着,不想将她们带回郭家去……然而你却不曾想,如此,你耽搁了你姐姐的前程,如何是好?”
郭菀央的脑子,再度轰隆隆作响。这个……朱高煦!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面上却是一片苍白,哀恳着说道:“二公子,请……不要说这件事!”
朱高煦微微摇头,说道:“我知道你采用这样的法子也是没办法。可是这样做,对你父亲却是不大公平,他毕竟与你姨娘是夫妻。你将他也瞒过了,那就是不孝。你又将你姐姐藏起来了,影响她的闺誉,这又是不悌。虽然保住她们的性命,但是这般做法,却不是最稳妥的办法!再说了,生母与姐姐失踪,你却无忧无虑的参加科考甚至还来看花灯,那给旁人看来,也是大不孝!”
最后一句话,却是拨开了层云见蓝天!
郭菀央知道朱高煦这般设计的情由了。
原因还是一句话,为了郭玥的名声。
郭玥如果要走仕途,那今天自己的这些表现就会成为日后别人攻击他的理由,就是朱元璋,得知这些事情之后,对郭玥也难免有一个负面的判断。
自己当初定计的时候,只考虑到了人身安全,却未曾考虑其他。朱高煦选了这样一个日子,在朱元璋面前,将一部分真相撕开来,先告诉朱元璋:郭玥不是不孝之人,这样做是有原因的,也是被逼着没办法了。顺带着,还想要为水芸香母女,寻找一道护身符!
只是虽然明白了这一点,看着朱高煦的神情,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却听见边上的马皇后插口,说道:“这位小公子,将姨娘与姐姐,都私藏在府外?这却是为何?”
郭菀央哽咽道:“长者问,不敢谎言相欺。然而此事却是关乎家事,不敢陈情,长者见谅。”
郭菀央这样表现,也是有缘由的。在朱元璋这样的皇帝面前,絮絮叨叨陈述自己的委屈,不定还能引来朱元璋的反感。自己做出忍受委屈不肯说长辈坏话的模样,更能博得朱元璋的好感。
直接告陈氏丁氏的状,不见得有效果,自己现在这样委委屈屈一番话,却肯定有效果。
马皇后却想不到这个郭四到现在还不肯告状,难道他未曾猜出自己两人的身份?可是煦哥儿方才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他了呀。
朱元璋却是暗中点了点头,这个郭玥,之前的事情也是做差了,不过今天这句话应对还算得体。郭家的家事自己也不十分关心,反正不过就是那些事儿。当下微微摇头,说道:“郭英郭铭管家无方。”
朱元璋这句话开口,郭菀央就愣了一下,随即大喜。朱元璋既然说了这句话,定然会想办法将这句话传到郭英耳边,那时自己三人,就有保障了。为了向皇帝表达一下忠心,郭英肯定还要拿出一点行动来。
只是这个喜色却不能表露出来,当下只哽咽说道:“不敢闻长辈之过。”
朱元璋点了点头,说道:“也罢。此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郭菀央怔了一下,说道:“晚辈只是想走一步算一步,现在二公子大义相责,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朱高煦蓦然笑道:“其实也简单……你将这件事老老实实禀明父亲,然后将姨娘与姐姐接回家中,若是担心你姐姐的前程,那么……我马上书信告诉父母,请他们派遣媒人,上你家来求亲好不好?”
朱高煦不按常理出牌的一句话,将郭菀央镇住了。
这才明白,朱高煦费尽心机演出了这样一场戏,却是为了这一句话!
这才完全明白朱高煦的意思。
自己到底是忘记了,尽管定下了主臣的名分,但是朱高煦向来不是按照常理出牌的主。当初第一次遇上,他就给自己送玉佩。
这一回……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下低眉,说道:“二公子说笑了,家姐的婚事,当由父母做主,您这样路口说话……郭玥惭愧无地。”
朱高煦兴致勃勃笑道:“无妨,你姐姐年纪幼小,若是不准,那就借口年纪幼小推辞了,我也不算丢了面子……”
却听马皇后笑着说道:“胡闹,哪里有大马路上这么促狭人家的?”
朱高煦向马皇后行礼,笑道:“长辈不知道,晚辈当初在路上,也曾惊鸿一瞥,见过郭七小姐。虽然年纪幼小,可是行事作风,却是很合孙儿的脾胃,原先也不敢莽撞,但是知道了郭家这么一件事,却不免有些想法了……”当下添油加醋将那日路上遇贼的事情说来,笑道:“长辈不知道,郭家七小姐真的是一个有见识又有胆识的好女子……若是因为家中这些恶心的事情,毁了她一生,岂不委屈了?所以孙子才有这么个想法。也不是真的有求婚之意,不过是表明一个态度而已,做给旁人看的。”
马皇后欣慰的笑了笑,说道:“这倒是侠肝义胆,虽然这个法子有欠商榷。”
朱元璋皱眉,说道:“这路上就遇到盗贼了……你们几乎送了命?”
郭菀央声音轻轻的:“家宅不睦,长者见笑。”
虽然这个朱高煦一直不曾明白告诉当初要刺杀自己的人是谁,不过郭菀央现在却是一点也没有心理负担的将这事情归结到郭家内部去。郭成那刀子是自己明晃晃亲眼看见的,这可是一点也没有冤枉人。
自己本来也没有机会上皇帝面前告状的,不过既然朱高煦苦心孤诣制造了这么一次机会,自己也不能放过是不是?
朱元璋点了点头,说道:“这样,你们孩子爱热闹,就上前面去看看灯罢。”
这就是赶人了。于是朱高煦就笑嘻嘻的告诉郭菀央:“那边有一盏好大的宝塔灯,我们一道去看看。”拉着郭菀央就往前面走,也不知他是怎么走路的,不过三挤两挤,竟然将一群跟班包括茱萸,全都挤丢了。低声告诉郭菀央:“别担心你的茱萸,有郭安郭累呢,再说我吩咐我的暗卫保护着她。”
绕过一条小弄堂,前面停着一辆马车,有人正在马车外面守着。见朱高煦前来,也不做声,直接就上了驾驶位置。朱高煦拉着郭菀央上了马车。郭菀央临上车的时候往四面看了一眼,却见这条小弄堂不知从什么位置钻出四个黑衣人来,向朱高煦行礼。朱高煦点头,也不做声,那些黑衣人一起消失,于是马车行驶,车声嶙嶙,掩盖了车子里的谈话声。朱高煦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有事情,咱们可以痛痛快快说了。”
郭菀央这才挣脱了朱高煦的手,怒道:“费尽心机掩盖我与你们的关系,你今天居然在皇上面前全都过了明路?”
朱高煦叹了一口气,说道:“前些日子你们家出了人命事故,皇上将目光对准你们家了。之前我们路上相识,这点是隐瞒不过去的。索性过了明路,见我们如此坦荡,反而对事情有利。”
郭菀央明白。朱元璋是雄才伟略的人物,也是刚愎自用的人物。朱高煦这样在他面前过明路,他反而不会怀疑两人有私。叹了口气,说道:“你这样也是对的,只是你这样戏弄我……姐姐,你却是什么意思?”
朱高煦嘴角含笑,说道:“我戏弄的不是你姐姐,我戏弄的是你。”
郭菀央身子一僵,定住。之前张辅知道这件事,就知道这事瞒不住。后来袁大中又知道这件事。现在朱高煦知道这件事,简直正常不过。
朱高煦微微笑道:“你不用说什么了,不是张辅告密。他的那点小心思我知道。你还记得当初船上的事情没,那天我就怀疑了。在遇盗那天见过郭玥,不过就是一个腼腆的孩子罢了,怎么过了几天就变得落落大方见识出众起来?”
想起那块没要回来的手绢,郭菀央咬牙,心中暗恨。
朱高煦继续微笑:“那日玄武湖的事情,最终能纤尘不惊,你功在第一。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你能将事情条分缕析说明白,并且制定了最好的应对方法。我没奈何穿了你的衣服,你要知道,我是绝对不穿女人衣服的,但是穿你的衣服,却不让我感到如何抗拒。既然都与你同穿一条裙子了,我若是不娶你,岂不是对不起你?”
郭菀央面红耳赤,咬牙说道:“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二公子不必在意。”
朱高煦淡笑说道:“你这样一个智囊,我怎么肯将你放在我家门之外?现在还能通通消息,万一什么时候你被别人娶走了,我怎么办?我燕王府不是白白损失了一个大谋臣?”
郭菀央气道:“我现在将自己名声毁了,一般也就嫁不掉了,你可以放心一阵,也用不着在皇上面前闹这样一出罢?”
朱高煦腆着脸笑道:“我知道,可是这事情也怕万一是不是?这几天看见朱炩没事就爱在中平桥附近晃悠,我可知道,你父亲是辽王府的属官,若是给他捷足先登,那我岂不是后悔莫及。所以无论如何,我就得在皇上面前备个案,经过这样一出,即便这些年你不能嫁,等来日与朱炩抢起你来,也有底气一点。”
郭菀央咬牙说道:“原来你打的却不是为我着想的主意,打的却是与朱炩争抢的主意!你们当我是什么人了,货物还是什么东西?”
朱高煦笑嘻嘻说道:“不是货物,而是珍宝,若不是将你看做珍宝,也断断不会在皇上面前如此冒险……你知道这些年皇上很忌讳王侯之家相互联姻。今天走的是明路,但是还是冒险。”
郭菀央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知道冒险,你居然还提。尽管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在皇上面前强调我母子三人与郭家的尴尬关系……但是毕竟我今天在皇上面前小小的出了一场风头。”
朱高煦倒想起这个要紧的问题来,说道:“我知道你出现在皇上面前定然能小小的展露一把,但是之前隐约看见你与皇上相谈甚欢,还是有些诧异。而且皇上待你态度如此亲切,也是让我又惊又喜,之前原先不敢说的话,看着皇上如此重视你的份上,冒险都说了。却不知你与皇上说些什么。”
郭菀央苦笑了一下,说道:“不过是说了一些宝钞铜钱的问题,还说了一些交通规则的问题。”将自己与皇帝的对话,一五一十说了,说道:“我知道这些建议有些见识,皇帝断然不会将郭玥当做寻常臣子,你要娶郭玥的姐姐,虽然在皇上面前备案,皇上却还不一定许可。”说到后面,嘴巴一抿,微微笑起来。哼哼,你主意打得再好,也经不起皇帝不同意。
朱高煦愣了一下,说道:“你说的这些,就是我王府的老师也不见得能考虑到,他们就知道四书五经……不是我王府老师想不到,这个大明朝,没有多少人能想到……你果然只有十一岁?我可是捡到宝了?”
郭菀央冷哼了一声,说道:“捡得到捡不到,还是未知数。”
两人又商量了一下接下来工作的细节,朱高煦说道:“郭玥的身子还是不大好,院试的事情,还是你帮着罢。你们既然都生活在家中,换回身份也就是一会的事情,定然能抓住机会。皇后既然这样说了,定然会有所表示,有皇后在你姨娘身后撑腰,从此之后你就不用惧怕丁氏陈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