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初歇,空中零落几点疏星,伴着一钩淡月,飞峰岭下,松江岸边,清景无限。
江上一叶扁舟,顺风飘来,未等小舟完全靠岸,立在船头、一身簇新素蓝长衫的青年已经轻巧矫捷地飞身而起,眨眼间双脚便稳稳地落了地——
“有劳了。”
蓝衫青年回首向船家道了声谢,握紧了手中长剑,顺着蜿蜒的山路拾阶而上。
来到卢家庄前,只见面前高墙耸立,大门紧闭。上前一试,却是锁着的,只好一边叩门一边问道:“里面可有人在么?”
“什么人这么晚了还来叫门?”院内有人应道。
“开封府展昭,特来拜访白玉堂白五侠。”或是说——
奉命前来捉拿盗走了三宝的钦犯。
展昭答着,不知为何,对这“飞来横祸”只觉好笑——
想不到这御猫的名号,竟无端端惹恼了陷空岛上排行老五的锦毛鼠,不光盗走三宝,还公然下了”战帖”,限期他亲自来取,当真是胆大包天!
如此率性张狂的人物,以前只是耳闻其名,却素未谋面;如今借此机会,他倒正想会他一会!
“来人莫不是展南侠、四品带刀护卫御猫大人么?”院内拔高了声又道。
“正是展某,请问白五侠可在府中?”展昭问道。
“我家五爷已等候展大人多日了,请展大人稍待片刻,容小的前去禀报。”
那人说罢,便再无动静。
展昭在门外呆立多时,始终不见有人出来,正纳闷皱眉,门内冷不防传来一阵哈哈大笑——
“真是有趣,原来开封府养的猫儿还会守门!”
“白玉堂!”
展昭低呼一声,始才发觉定是上当,被那白玉堂戏耍了,心中不觉暗恼,足下一点,旋起身来,跃上墙头;院内一道白影,在眼前倏得一闪,来不及看真切,已经疾疾地飞纵起来,踏着月色去了——
“好俊的功夫!他这是要与我一较高下?好——”
心念一动,展昭已运起轻功,一路逐着那抹莹白时高时低、飞上飞下,穿过一片竹林,不觉已一路追至了后山。
到了近前,才发现已没了路,面前是一处断崖,崖下便是滚滚松江水;江上无桥,只横亘着一条铁链。
此时白玉堂早已跃上了那条铁链,竟是如履平地一般,只见夜风微拂,衣袂翻飞,不消片刻已到了对面岭上。
回得头去,见展昭还立在另一侧峰崖边,又是一阵大笑,尽显狂恣得意——
“猫儿,你若有本事,尽管跟了我来!白爷爷备有好酒,恭候大驾光临!”
说罢,腾身而起,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猫儿?此人还真不客气!”
展昭不觉怔了怔——并非他妄自尊大,可也还没见过什么人敢如此称呼他。
他展昭一向讲理;可这白玉堂,盗了三宝又上门挑衅还如此理直气壮,真真霸道得不把天下之理放在眼里!
若不是亲眼见到本尊,只怕会以为是哪家顽劣孩童一心戏耍作弄他人的恶作剧,之后还要向受害者扮鬼脸!
心下喃喃自语,并非赌气,倒是越发觉得有趣——
“若是不跟去,大概会一世给他看扁……”
有些伤神地微扬起唇角,再度提起气来,凝神向前,耳边惟有清风低吟……
***
到了另一侧岭上,仍是满眼的翠竹凝碧;定下神来,隐有悠悠萧声破空传来——
展昭巡着萧声寻去,来到竹林深处,眼前背立着一人。
察觉到他已到了近前,萧声渐弱,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竟能过得了独龙桥,还算没有令我太过失望。”
“白兄,展某有礼了——”
展昭略一拱手,微微一笑,不由得暗中赞叹——
好出色的人品!
完全不似想象中那般蛮横无赖,反而是一派丰神华美,令人羡慕不已!
这就是锦毛鼠——
白玉堂。
卓然而立,白衣胜雪,披着一身素银月华,面如美玉,唇角含笑,一双黑玉般的眸子中显出的却是敢与空中皓月争辉的绝世凛然高傲!开了口,嗓音亦是清朗冷凝——
“不敢当,猫鼠自古不两立,白某怎敢随便与展大人称兄道弟——”
“御猫封号乃圣上所赐,展某并非有意冒犯,还请白兄行个方便,交出三宝,让展某回开封府复命。”(某TA插花:猫儿,你刚才还说是捉拿钦犯,现在就只想追回三宝就了事了?你是不是对小白一见钟……猫儿:#瞪~你越来越聒噪了,中间也跑出来废话!)
“好啊,那种劳什子宝物白爷爷也不稀罕!不过——”
白玉堂将手中玉萧别回腰间,同时扬眉望向展昭——
这就是南侠——
御前四品带刀护卫——
御猫——展昭。
果然如传闻中所说的那般是个令人过目难忘的出众人物!
不过也与想象中略有不同——
他先是驰骋江湖、后又纵横官场,本该跋扈如鹰、激昂似火;而眼前之人却仿佛雨后碧空如洗,不染一丝尘埃。
“猫儿若想拿回三宝,必先打败我白玉堂!”
话音未落,三尺青锋已闪着夺目的银芒,赫然出鞘,光华璀璨!”既然白兄提出条件,那么——展某奉陪——”
言罢,铿锵之声嘶空响起,亮银剑身映着冷冷月辉,摄人魂魄!
白玉堂对展昭的举动似是有些讶异,稍一愣神,突然又似笑非笑好奇道:“听闻展昭待人处事一向极有气度,不好争强,今日怎的如此爽快就遂了白某的愿?”
本想看猫儿气得跳脚,谁知他却一脸冷静淡然、气定神闲!
“展某的确不喜争强斗狠,但亦非事到临头一味怯懦退缩之人。何况展某久仰白兄大名,今日有幸切磋一番,何乐而不为?”展昭莞尔,有礼答道。
不知为何,他总觉此刻面前那人眼中略带懊恼,好象自己答应得太过痛快反而令他大大不满——
“好,说的好!猫儿接招!”
那人冷傲一笑,声到剑到,已然迫到了近前——
剑花绚烂,欲迷人眼!
既快,且狠!
展昭眼神一凛,连忙收了无意飘远的心神——
举剑,横挡,反拨——
化解了对方攻势的同时接连奉上十数剑,从容不迫地夺回因一时走神而失去的先机;
随后,长身而起,与白玉堂并驾齐驱,直上九宵——
“锵锵锵——铛铛铛铛——”
剑锋相撞,如珠坠玉盘;
剑气缠绕,似寒泉幽咽;
剑尖微颤,若灵蛇吐信;
当真是长飙风中自来往,龙吟虎啸一时发——
清冷的长剑仿佛被注入了某种灵气一般在二人手中飞扬狂舞,翩若惊鸿!
一蓝一白两道身影,你来我往,缠斗在一起,恰棋逢对手,一时胜负难分——
………………
当残月西落,旭日初升,竹林中只余一片寂静——
同时收了剑的两人,对面而立,四目相交后,竟是同时大笑出声——
背后衣衫湿透了贴在身上,热腾腾的汗珠不断顺着发稍滴下——
不知不觉,他们已打斗了整整一夜!
少年时辛苦习武,并非没有彻夜练功过;涉身江湖,成名之后,却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如此痴迷于手中之剑过了。
“未分胜负,白兄还要再打么?”
月下的他冷俊狂傲,立于一片灿金霞光中的他却笑得恍如朝阳一般,令人不由自主地为之感染动容!
展昭微笑着望向白玉堂,心情豁然开朗。
“不打了不打了,来日方长,再打下去就真真要累死白爷爷了!”
白玉堂说着,便丢了剑,直接向后仰去,直接躺倒在犹沾着露水的草地上。”那么白兄,可否将三宝还来了?”
展昭略略调匀了气息,也放下巨阙,席地而坐。
“你这只猫儿好生无趣,白爷爷昨日不是说了要请你饮酒?你得先陪我喝过再说!”白玉堂眼珠一转,一骨碌坐了起来,对展昭笑道。
“白兄,展某有公务在身,实在不便久留——”
“喝酒是为了取回三宝,不也是公务?走吧。”
“这……好,请白兄带路。”
见白玉堂脸上分明是一副“你想要三宝就得听我安排”的神情,展昭无奈之下只得应允,站起身来,随他穿出竹林,来到一座竹舍前。
抬头望去,匾额上龙飞凤舞地书有三个大字——
雪影居。
“雪影就是它,对我来说,它可是无价之『宝』。”
白玉堂回首,扬了扬手中通体银白的宝剑,淡淡一笑,骄傲与珍视尽显其中。
“剑乃剑客之魂,展某亦把巨阙看做自己的生命。”
展昭明了地笑了笑,微微颔首,随白玉堂进了门。
四下环顾,只见室内摆设极其简单,除了靠墙放置的两只木箱,一排置放杂物的木架,就只有一张矮桌摆在正中。
“此处又不是你们官府衙门,你随便坐了便是。”
白玉堂抱了两只酒坛回来,见展昭还站在原地,直接将其中一坛丢了给他,自己席地而坐。
“白兄,这——”
展昭接了酒坛一起坐下,开口问时,空气中已泛起一股浓郁的酒香。
“这里平日只有我会前来,没准备那些杯盘器皿——”
白玉堂冲展昭眨了眨眼,自己先仰起头来直接就着酒坛喝了一大口。
“你我不打不相识,今日便以酒会友,喝个痛快!”
“白兄真乃性情中人,只是……”展昭看着手中整整一坛美酒,不由暗暗叫苦。
“只是什么?还愣着干嘛?这可是正宗十八年的女儿红!你怕白爷爷会下药害你不成?”
“白兄不要误会,展某绝无此意!”展昭连忙辩解。
看白玉堂那样子,今日若不把这坛酒喝光他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那是何意?哦~~我知道了~~猫儿,你该不会是不会饮酒吧?”
白玉堂侧身一倒,支起一肘撑住头,悠哉地边说,边抓起酒坛,将香醇的酒液倒入口中,脸上那抹笑邪气中带着几分戏谑揶揄,凡是有几分血性之人皆受不住他这般调侃——
“展某并非不会饮酒——”只是不能多饮。
可是此时若说出来,只怕会教这白老鼠笑掉大牙!
都怪自己一时草率,轻易答应了他的条件——
摇了摇头,展昭硬着头皮将那酒坛拆了封,仰头喝了一口,却也禁不住赞道:“果然是好酒!”
“这是自然,白爷爷最爱之物岂有不好的道理!”
好大的口气,这人当真是霸道得可以!
“白兄偏好这杯中之物?”
“性情中人当然偏好杯中之物!”
“杯中之物自是诱人,只怕一不小心就醉了过去。”
“醉了过去又有何不好?偶尔醉上一场,岂不畅快淋漓!”
“展某只怕贪杯误了正事——”
“你的正事不就是寻回三宝?小酌一番,误不了你的公务——”
………………
“你身在江湖,自由自在,为何偏要入那公门,与一群奸臣贪官混在一起?”
“也不尽然……”
“哦?是吗?”
“朝中贪官虽多,却也有如包大人一般耿直清廉的好官。”
“如此说来,你并非效忠皇上与朝廷,而是效忠包大人了?”
“展某心中只想忠于公理,而非某人。”
“说得好,我白玉堂最佩服的便是怀有侠情傲骨之人!”
“不敢当——”
“有何敢不敢当,白爷爷自认也是有此侠情傲骨的好汉,有谁胆敢不承认?”
………………
于是如此这般,喝到半酣,展昭眼见白玉堂面上微红,双眸半敛,无端又多了几分熏然的风采,想他不久便会倒了,却不知自己此时也是脸上红成一片——
“白兄,你不能再喝了,真的会醉——”
“谁说白爷爷会醉?区区一坛而已!”
“可是——”
“猫儿你休要罗嗦,我们继续——”
“诶……好。”
拗不过白玉堂,展昭只好继续与他对饮——
直到——
饮尽了最后一滴酒,再也控制不住沉重的眼皮,身子一软,沉沉睡去。
“不是吧?真的醉了?”
白玉堂推了推倒在身边的展昭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睡得好香……呼……一夜没睡,当真累了……我也睡上一会好了——”
如此想着,他也两眼一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