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重个鬼!”玄清凤看着她的面无表情,心下深感受挫,脑子一乱,许多话便口不择言地冲出:“你、你——好,就算今日是朕理亏,朕对你食言了,可朕是天子,是一国之君,为皇家延续香火也是天经地义,何况诗贵妃是朕名正言顺的妃子,她为朕孕育龙子,非但无过还大大有功,就算朕多偏着去看了她几日,也没什么大错,你犯得着这样惩罚朕吗?”
话一出,他心一跳,立时便后悔了,神情掠过了惶急不安。他原本不是要说这些的,只是急疯了地担心她、想念她,更害怕她不要他了。玄清凤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偷瞧着她的脸色,想解释,却又碍于帝王尊严,迟迟不愿放软示弱。
阮阿童闻言身子一颤,随即闭上双眼,嘴角慢慢勾起一抹苦瑟的笑。
是啊,皇上言之有理,大大有理。
贵妃有孕,乃皇家大喜之事,更是举国欢腾,万民共乐,所以她道一句“恭喜皇上”,有什么错?
如果连这样道贺的话,都不是她这低下卑贱之人所能言出的,如果……她已沦落到了说也是错,不说也是错的田地了,她又能怎样?
爱不得,恨不得,怨也不得,这样煎心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奴婢罪该万死,请皇上给奴婢一个了断吧!”这一刻,她没有气恼,只觉得里心彻骨的累,倒不如一剑抹了脖子干净。
玄清凤心一紧,脸色瞬间惨白,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胡说些什么?朕几时说要治你的罪了?还说什么了断——朕怎么可能——朕疯了不成?”
阮阿童慢馒地抬头,坚定地挣离他的怀抱,清秀脸庞上尽是平静。“皇上,让您堵心,是奴婢的错,奴婢自知死结难解,君恩亦难消受,如今唯有一死方能还这后宫原本的宁馨欢乐,奴婢也图个清净,还请皇上成全。”
“你--”他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震惊万分地后退了一步。
“如果皇上仁心难下杀手,那就放奴婢出宫吧。”她退而求其次。
“不可能!”他想也不想,断然低吼。
“那么让奴婢去守皇陵,”她低垂的眼眸掠过了一闪而逝的温柔,“随侍先太后陵寝左右,代皇上尽忠--”也尽孝。
呵,阮阿童,你还是那一个痴心妄想到无可救药的傻子啊!
她嘴角隐约浮起的笑意,感伤而认命。
“守、守皇陵?!”玄清凤心下一震,有好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勾勾瞪着她的目光里有惊痛、有怜惜、有感动、有怅然……思绪紊乱纷飞,全然理不出个清楚究竟来。
“是,请皇上成全。”
“阿童,你真舍得朕吗?”良久后,他波光清艳的阵光流露出一抹可怜,凄楚地低声道:“可朕舍不得你。”她心不由一阵痛,呼吸几乎停了。
“阿童,你打朕、骂朕吧,”他落寞自弃地伫立在原地,像是想碰触她,却又不敢。“是朕让你伤心了。”
她眼眶蓦地灼热了起来,视线迷蒙不清,强忍了许久,才声调平稳地道:“皇上,也许阿童便是注定只能陪您走到这里了。”眼前无途,脚下无路,就算转身,也再回不了头了。
也许阮阿童这一生最贴近玄清凤的时刻,就是他龙潜太子宫中的那几年。那些年,也是她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
阿童阿童,咱们今晚再来烤白薯吧?
阿童阿童,赵贤妃昨儿借故打你,本宫今儿便借故打她儿子,替你报了仇了,你开心不开心?
阿童,母后……仙去了,从今以后,我就只有你了。
那个少年清俊绝美,笑容里是满满的信任与依恋,那个少年,转眼间已留在了过去,成了她这一世心上最美丽的颜色。
然而现在的玄清凤,是九五之尊,君临天下,是后宫之主,也是一个孩子的父亲,再也不单单只属于她的了。
玄清凤瞪着她,浑身僵硬无法动弹。不知怎的,被她眼底那抹惆怅的眷恋深深打动,也莫名沉沉地惶恐了起来。
好似她就要走了,走到一个他再也碰触不到她,一个会永远将他俩相隔万丈天涯的地方……
他的心瞬间剧痛绞拧成了一团!
“朕不准,朕就要你陪着走一辈子,谁都可以离开朕,都可以抛下朕,唯独你不可以!”他紧紧地抱住她,嗓音里盛满冰冷的恐惧。“你说过,这一生绝不离开朕,你、你答应过了朕的!”
阮阿童被迫紧偎在他结实的胸前,感受到他胸腔里狂乱惊悸的心跳声,心下一酸,泪水再抑不住地悄悄落了下来。
“皇上……”她哽咽了一下,努力吞咽了许久,才勉强维持平静地拍抚他的背,轻声道:“别急,别慌,现在您已经不是孤独一个人啦,现在您有妻有子,有家有国,身边良臣名将无数,江山会是铁打的,再不用担忧。阿童能有幸陪在您身边十二年,已是难得的福分,这些年来,也从未后悔过。”
从未后悔遇上他,爱上他,为他试毒,为他挡险。她只感慨于自己出身卑微的奴仆身分,就此注定和他云泥两端,天地相隔,成为不了他心上、身畔的唯一。可谁教,她偏偏爱上了一个帝王。
“朕就是贪心,就是不讲理,朕要家要国,要妻要子,尤其要你。”玄清凤将她拥得更紧,彷佛这样就可以将她融入骨血之中,一生不分开。“朕宁愿你恨朕,也绝不会放你走。绝不!”她喉头一哽,心底浮现一股酸楚,留与不留,在这一刻,越发成了命底最不可触碰的伤口。
怎么办?阿童,你该怎么办?
又过了几日。
玄清凤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已经留住了她的心,可是他知道该怎么永远留住她的人。
“自今日起,朕在哪里,你就在哪里。”他清艳眉眼掠过一抹睥睨天下的傲然,蛮横宣告道,“阿童,你是逃不开朕的!”阮阿童忍住叹气的冲动,只是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好阿童……”他凌厉慑人气势瞬间化为一汪春水,修长身躯“柔若无骨”的巴赖在她身上,无比哀怨地嚷嚷,“朕绝不能没有你,你可别狠心当真离开朕,就当朕求你了。”
“皇上,您是一国之君,这样不好看。”她的神情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朕不管。”就是赖到底了,谁敢拿他如何?
“明日便是先太后娘娘的祭礼大典,奴婢还得去盯着宫里人筹备得如何了。”她努力维持面无表情,恭敬地道,“还请皇上先放开奴婢。”
“不放。”他浓眉一皱,撇了撇唇道:“要不朕把老黄再召回宫里头主事好了,算算他今年才六十有三,据说身子还硬朗得很。啧,要不是三年前狄亲王那无赖自朕手中“诈骗”走了他,朕还舍不得放人呢!”
老黄便是昔日宫中首领总管太监黄公公,忠心耿耿、长袖善舞、手腕一流,还是自小看着清皇长大的,可三年前被和清皇一向亲近的表兄狄亲王以要“镇宅之用”的理由给借走了。
“黄公公如今远在滇北狄亲王府,就算皇上派雪隼千里传书,一来一回,也得半年才能返抵宫中,可先太后娘娘的祭典就在明日了。”她提醒他。
“哎,朕的怜惜,阿童都不领情。”他一脸幽怨。
她真是——果然这辈子没见过比他更厚颜的。
自己都已经硬将满腔翻腾的心事给压下了,如今只想着好好把先太后的祭礼大典圆满办妥,成就他的一片孝心,偏偏他还在这儿捣乱。
他有那等闲工夫缠着她尽干无聊事,不如好生寻思明日究竟要找后宫哪位妃嫔暂代皇后之权,在先太后祭典上行孝媳祭祀等香礼……
阮阿童寒地心下一痛,随即苦涩自厌地摇了摇头。
笨蛋,还用得着再寻思吗?诗贵妃腹中怀有龙种,今年自是由她行孝媳祭祀香礼了。
“皇上,”她掩住了落寞黯然之色,神情平静地看着他,“奴婢也该准备着让人送大礼袍和全套彩凰头面到景诗宫了,这是大事,再耽误不得的。”
“这又关景诗宫什么事?”玄清凤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她,生怕她不开心,可她却也看得出他眼底的那一丝茫然之色。
敢情他压根儿没想到明日由谁来行孝媳之礼?
阮阿童眨了眨眼,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对此感到如释重负的欢然欣喜,诗贵妃在他心里,原来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可在最初的庆幸之后,更多得是如雪崩般当头砸下的心惊和沮丧。
她已经慢慢变成了另一个争风吃醋、落井下石的后宫女人了吗?
阮阿童脸色渐渐苍白,有一瞬地,害怕得手足无措起来。
“阿童?阿童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他脸色也变了,捧住她的小脸,焦灼地连声唤道:“来人!传太医!”
“不,不要。”她回过神来,身子一颤,急急阻止道:“不用了,奴婢没事,只是……早饭用得少了些,有些腹空头晕罢了。”
“瞧,你怎么能离得了朕呢?”他松了一口气,随即懊恼心疼不已。“若没朕盯着,连自己的身子都不懂得爱护,饭还不肯多吃几口,是在给朕省粮食吗?今年江南大麦丰收,不必你这小鸡小鸟肚帮着省那几粒米。来人,传膳,什么好吃滋补的全送上来!”
“喳!”门外的太监忙领命去了。
“皇上。”她还是叹了一口气,努力挣开他的怀抱。
玄清凤却是不容拒绝,反而越发兴致勃勃起来。“唔,在寝殿里用膳是气闷了点,这样吧,来人,摆膳到潋华轩,那儿的芍药开得极好,朕带你尝花去!”
“皇上别闹了。”阮阿童脸色微沉,“奴婢还有满手的差事要做,何况赏花用膳乃帝妃专属规制,奴婢一个宫女怎可——唔……”
他低头吻得她一阵晕头转向,然后趁她娇喘吁吁地瘫靠在他胸前,还未能回过神来时,得意愉快地大声宣布:“来人,摆驾潋华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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