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望见熟悉的木门,阿沁兀地立住了——那原本应无人居住的小屋里,竟透出隐隐烛光!
“……娘?”她恍恍惚惚地叫一声。
“莫乱说!”慕容谈不待她失神,闪身踢开木门,暗暗戒备。
屋里确有一盏灯,灯下一个人,本是背对门口静静坐着的,此刻受惊回头,面上一道疤痕便被烛火映得清清楚楚。
“你……”慕容谈微怔。这人怎么有些眼熟?
阿沁也看到了这人,十岁那年的记忆突地涌上来,似有一人大大咧咧的嗓门在她耳边道:“阿沁,这是帮中的马叔叔,与阿爹是好兄弟……”
没错,这人是她与阿爹在绝情庄里遇见的刀疤大汉,只是怎会出现在这?
那汉子虽是老了点,却已不复当年的草莽模样,身上衣物甚是华贵。他定定望着阿沁半晌,突地“扑通”跪了下来。
阿沁便愣住,“这是……”
“我对不住杨兄弟,”汉子头脸俯地,哑声道,“对不住嫂子,对不住你!”
“你……先起来,这又从何说起?”阿沁有些慌神,不知该不该去扶他。
慕容谈在一旁袖手看了,突道:“我说,你不会便是那什么何老爷吧?”
那汉子背脊一震,这才缓缓抬起头来。
“不错,我已改姓何。”他道。
“既是如此,阿沁还要谢你看在我爹面上这般照应我们,叔叔怎说对不住我们?”
汉子面生愧色,“你且听我说,那年……那年绝情老魔要手下帮派改入刹血门,他有心帮故人之徒重建刹血门,竟还大方分与各个帮派一笔银子,供我们在新地头扎下根基。帮里各人心头都有些惴惴,吃不准这是否好事,一些兄弟离开了,我与你爹同头子交情甚好,便留了下来。后来我们几人商量好,把银子交于一人到他处隐姓埋名安了身,日后兄弟们有什么不测也好投奔他。你爹有妻有女,本该让他安顿下来,他却说我一人容易行事,将机会让与了我……”
慕容谈心里嘿一声,原来杨九重卷款私逃的传闻便是这么来的,百晓公子倒也不是无中生有,只是把事情讹传成这样!
又想小门小派里也有些义气,他先前倒是小瞧了他们。
阿沁心中却是另一番滋味,从小到大,阿爹阿娘就不知为这事吵了几次,可到头来阿爹仍是把江湖义气摆在她们前头……
想到那个不知根底宠着她的男子,她便怪不了他,可想到阿娘的下场,却又……无法释怀。
她定定神,道:“既是阿爹的主意,叔叔也没什么对不住的。”
“……我在此处安了家,娶妻生子,买房置田,渐渐扩大家业,其时传来刹血门溃灭的消息,可我……我却不敢去找旧日弟兄,不敢找你爹,甚至不敢让人得知我与刹血门有半点关系!便连得知你们流落此地,也不敢出面相认……我对不住杨兄弟,对不住你们!”刀疤脸说着,又是连连几个响头。
“……”阿沁不躲不避,受了他这几下,突地也一敛裙摆,跪了下来。
汉子怔住看她。
这女孩同他多年前见时一样,仍是不起眼的一张小脸,只是那时她怯怯地不敢抬眼看人,此刻却睁了一双黑白的眸子,眉间是经历了许多事洗炼下来的沉静与淡然。
她浅浅一笑,唇边便起一个淡淡的笑涡。
她道:“我爹带我们逃命那时,说要投靠的朋友原来便是叔叔……”
汉子惶然低头。
“他将机会让与你,危难之时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你,可见在他心中叔叔是一个多么重情义的朋友。阿爹在途中走了,那是他命不好。叔叔不敢认我们,不是为自己,而是怕殃及家人,如今你的歉疚阿沁收下了,便该换我谢谢叔叔,谢你暗中给我与阿娘这些照应。”
她端端正正一拜,起身时低声道:“日后只望你能好好保护家人,做到阿爹未能做到的事……这晦气的屋子,叔叔不必再来了吧。”
汉子百感交集,似有许多话要说,终只是叹一声,蹒跚立起。
两人送他出了门,慕容谈问她:“你不问他把你娘葬在了何处吗?”
阿沁摇摇头,“他定会好生安置她的。”
回头看这只住了些许时日却发生许多事情的屋子,桌椅洁净,显是有人在收拾着,她不知做何感想,“我们不回客栈了,在这住一宿可好?”
慕容谈没意见。
第十五章示情
夜已深,该是家家户户熄了灯的时间。眼下是有两张床了,但他自不会进那里屋,长身在榻上躺下,突道:“你置的这张长榻,我好似第一次用吧?”
阿沁浅浅一笑,想起头一晚有个莽撞男子大咧咧地跳到她家梁上的情形。
慕容谈静了半晌,突地有些不安,“小爷先说了,我可不是存心在这躺着的!”
阿沁一愣,随即了然,“我明白。”这人,是怕她在阿娘自缢的屋子里胡思乱想,做了什么傻事,才会在这守的吧?
他虽然性子急,有时却细心得很。相识越久,反而不像初遇时那般不拘礼了,不仅会在乎她是否多想,桌上的烛火也任它亮了不熄。
不由想起在山庄时丫鬟说的话,为了她借助他讨厌的名门正派,为了她而顾忌俗世凡礼,这人……真是因她改变了太多。
却让她觉得沉甸甸的。
阿沁望着墙壁,慕容谈望着屋梁,都有些睡不着。
她突地问起一事:“你当真杀了你师父吗?”
慕容谈喉间一紧,心下竟紧绷起来。他料不到她会在这时问这问题,当初见他下了山,便该猜到才是,她却一直不问……
“嗯。”他听到自己哽着嗓子应了声,心情紧张地等她反应,竟是有些怕的……可怕什么?
阿沁“哦”一声,语气并不见异常,又问:“他功夫高出你许多,你是怎么杀了他的?”
慕容谈便觉心上紧弦蓦地松了,原来……他怕的是这丫头也会拿了俗世那一套看法,翻脸怪他吗?
好在,好在她语气中并无厌憎……
他心下翻涌,口中答了:“你可记得那个秘洞,我在里头寻到了绝情掌最后几式,他没提防到,那是……四年前的事。”四年前,他才十九,距这丫头下山也不过六载。他日夜苦练,庄中再无人敢欺他,可内力与那人仍差上许多,所以他未料到在被打得半死后,那一招竟会得手……想起那个瞬间,那人看着他,他也愣愣地望着自已印在对方胸前的手。突地,那人仰天大笑着,竟就这么死了。
他至今仍不明白那人死前的笑是什么意思,只知心情有些复杂,有些空虚,报了杀父之仇也不觉得开心。
绝情庄的弟子本就是一些废柴兼无情无义之徒,有些怕他报复连夜跑了,剩下的花言巧语要立他为庄主,惹他烦起来一并打跑了。
他便一人在那山头又待了两年,也不知为了什么,只是待着。
后来有一日想起同胞兄弟,才拿了些银两下山寻他。
突听阿沁道:“原来你在石棺中拿的东西,就是他们说的掌谱吗?”
他霍地坐起,“你早知了?”
她却没了声音。
这臭丫头!
慕容谈悻悻又躺下,早知这丫头鬼得很,却没想到她不动声色至此!
罢罢,反正她的心机只会用于自保,干脆便全说与她听:“那日你将尸骨推入坑中,落下的石板里就夹着画了掌式的羊皮纸。我本觉得奇怪,那机关这般简单,怎会有许多人找不着?后来才寻思出了其中道理,机关应是某代习了绝情掌的人设的,他想要弟子杀他,偏又做些手脚藏了最后几式,无论最后是寿终正寝还是被杀,他的弟子总是心存怨气,没毁尸已算不错,自不会想到将尸首放入那么一个像棺材的坑里。设机关的人倒也了解自家师门会出些怎样的人,留了一个谜团让几代弟子牵牵念念,他却在地下哈哈大笑!”慕容谈哼一声,对这位他不承认的曾曾曾师父并无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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