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随着天鹅的出场彻底沉沦,额头上的黑色像是夜的魅惑,强健的双臂伸展开梦幻的翅膀,屏幕上那只矫健的天鹅和忧伤的王子在试探,在依靠,终于偎依拥抱。他们彼此拥有。那场皇家宴会是悲剧的开始,一切激烈混乱而悲伤,嫉妒仇恨猜疑和恶毒轮番上演,所有关于爱与关怀的梦想都被无情的撕碎,所有的温情都彻底消失。终于天鹅被他的族群所吞噬,因为它爱上了那个无助的孩子。而那个孩子也终于走完了他的悲剧之后他们在天堂偎依。孩子在天鹅的臂膀中沉睡,他们终于能够幸福的在一起。不必再理会尘世的悲伤。
眼泪不知不觉地流出来,心已经被紧紧地握住了,疼。那个张皇的无助的孩子,好熟悉。那个强健的臂膀爱恋的眼神,就在心底。原来最幸福的莫过于在爱着的人的怀抱里沉睡,不管在天堂还是地狱。
放映还在继续,亚亚一个人悄悄地走了出来。泪还没有干,朦胧的天鹅的眼睛还在闪烁。校园里静悄悄的,月光悠悠照过来,斑驳的黑影轻轻摇曳。亚亚一只手摸着墙,缓缓的放任的走。没想过要到哪去,只是不想停下来。
空空的练功房里,月光淡淡的映进来。亚亚脱了鞋袜,赤着脚踩在地板上,踩进月亮的光里,水一样的凉。双手捧在胸前,悲伤的缩起肩膀,天鹅湖忧伤的音乐在心中响起。湖畔那个绝望的身影彷佛就站在眼前,天鹅,我的天鹅呢?你在哪里?想念你的臂膀,想念你的温柔,今夜,我为你起舞。
白皙的脚在地板上轻灵的滑动,忧伤就在空气里慢慢散开面对镜子,亚亚跪了下来,仰起头看着黑茫茫的深处。一个黑色的纤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彷佛天鹅的优雅,夜的深沉赤裸的上身强健的臂膀在伸展在舞动,犹如天鹅在频频回首。是梦还是幻觉,亚亚已经被蛊惑,分不清了。彷佛已经化身孤单的王子护走入天鹅的世界,亚亚恍然的爬起未,伸出手臂,祈求拥抱。
一切都在重演,在天鹅的引导下,亚亚再现着剧中的舞步,深深沉浸梦幻之中。缠绵的双人舞,深情地注视,天鹅张开宽厚的脊背,亚亚伏上去,闭上眼睛抱紧了他的脖子。
缠绕在天鹅怀里,紧紧地抱着,感受背上被拥紧的力量。亚亚缩起身子,哭了。
静静的站立着,许久。抱着缩成一团的孩子,胡刚听着怀里低低的啜泣。看到小小的背影黯然的走进来,孤独的在月光下起舞。心被这个孩子触得疼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想靠近他,像天鹅一样抱起他。抚摸着孩子湿润的脸颊,给他擦去泪珠。脖子上的手臂收紧了,怀里的孩子哭泣着抬起头,樱红的唇微微翘着靠过来。胡刚愣了一下,看着那双唇就要贴上自己的。
「许亚!」低声的呼唤像一根利刺,把沉飞久幻想中的亚业狠狠刺醒。
不对,不是哥哥,不是天鹅!你是谁?惊恐的脸大了眼睛,亚亚猛地挣脱出来。当看清面前的人时,亚亚短促的惊呼一声,捂住了嘴。踉跄的退了几步,夺门而逃。
看着亚亚仓皇的背影,胡刚立在原地,怀抱里有些冷。
黑漆漆的楼道里,亚亚跌跌撞撞的奔跑。是个噩梦吗?为什么还不醒?快点醒过来吧!忽然楼梯转角的地方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亚亚的肩膀:「站住!跑什么!」
惊恐交加的亚亚昏了过去。
***
亚亚迷述糊糊的醒了几次又睡过去,直到阳光把眼睛照的发花才彻底的醒过来。看看四周,陌生的自色房间陌生的床,亚亚一下子跳下地来。旁边正忙着的校医走过来,温和的摸摸亚亚的额头,安慰说:「别担心,孩子。你只是受了惊吓,身体又太劳累,睡了这夜应该好多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他是昨天夜里被巡视的校工抱进来的,校工还以为学校里进了贼,仔细看才知道是本校的孩子,校工挺过意不去。亚亚使劲揉了揉脑袋,天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从医务室里走出来,亚亚依然心神不定。昨晚上发生的那些事似真似幻,可是为什么是他呢?如果是梦的话就太荒诞了,如果是真的……亚亚蓦地浑身一哆嗦。不会的不会的,亚亚赶紧摇摇头否定自己的念头。
迎面传来脚步声,亚亚抬头看去,顿时浑身的血液都僵住了。胡刚老师!一身黑色的衬衣长裤,气度威严的迎面走过来。亚亚紧紧地贴在墙上,低着头,气都不敢出。过来了,他走过来了!黑色的长裤黑色的皮鞋,亚亚的心跳随着皮鞋的落地凶猛的跳着。
胡刚似乎完全没有在意闪在一边的这个学生,从亚亚面前走过,没有稍作停留。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亚亚大着胆子抬头看看胡刚的背影。挺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转角处。他没有注意到我,没有看我没有问我,也许那只黑色的天鹅只是我一个荒谬的梦。呼——亚亚轻轻舒了口气。
猛然想起来,这个时间大家都在上课啊!惨了!亚亚惊慌失措地朝教室里跑。楼道的转角处,胡刚的眼睛黯淡了一下。本来是想来看看那个孩子怎么样了,但是他看起来并不愿意回想起昨夜的遭遇。眼前彷佛看到昨夜照亮黑暗的月光里,孤独无助的孩子要求拥抱的手臂和送上来的嘴唇,蓦然惊醒之后仓皇逃离的眼睛。
胡刚无声的叹口气,昨夜的孩子,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他究竟是被天鹅湖打动了心中的幻想,还是他心里原本就藏着一个人,一个足以让他深夜起舞,独自哭泣的人。
抓着背包的亚亚拚命跑到练功房,大家正跟着悠扬的钢琴做把杆练习。穿着白色丝袜修长的腿举起排成一排,整齐的停在空中。亚亚通红着脸朝老师鞠了一躬,吶吶的站在门口等着挨骂。
出于他意料的是,老师似乎并没有生气。走过来摸摸他额头,温和的说:「好点了吗?你把大家都吓了一跳。以后晚上练功不要太晚,休息也是很重要的。」
亚亚含糊的点点头,赶快换了衣服和鞋溜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好。练功练功!赶快把那个荒唐的梦忘记。亚亚深深呼吸,沉下心神收缩全身的力量,然后慢慢舒展。镜子里满满的都是白色的身影,可是为什么在那看不到的深处,总有一抹黑色在闪动呢?那是天鹅的眼睛。
***
帮洺石收拾好要带的东西,刘东轻轻叹了口气。洺石刚洗完澡,听见刘东叹气,走了过来,从背后抱住刘东的腰把下颌搭在他肩上摇晃着:「我就出去十天,等我回来可以有一个星期的假呢!别唉声叹气的了,笑笑!」说着把刘东扳过来,捧着他的脸笑。
赤裸的身体松松的裹着一件浴袍,敞开的领口里散发出身体的香气。刘东喉头一紧,把洺石抱在怀里,叹息着说:「石头啊!我就想这样抱着你,一分钟都不想放开。十天啊!你让我怎么熬?」
亲吻,缠绵。两具赤裸的身体在床上翻滚着交缠着。刘东放平了身体,搂住了洺石的腰。洺石轻轻吻着他,小心的分开他的腿。强健的腰弯起来,刘东皱了一下眉,还是忍不住哼了一声。
洺石立刻停下来,担心地看着他。
刘东笑笑,拍拍洺石的屁股:「没事,做你的。」
洺石也知道自己的技术并不怎么好,实际上被拥抱的感觉更好一点。可是明天有演出,两个人说好的,只要有演出就不做。但是又忍不住,只好反过来,刘东多担待一点了。
突然倒抽一口气,刘东紧皱双眉扣紧了洺石的腰。洺石急促的喘息着释放了。轻轻吻着刘东皱起的眉头,洺石带些羞涩地在他耳边说:「东子,等我回来,都还给你。」
刘东笑了,一翻身把他压住,点着洺石的嘴唇:「到时候可不许哭!」
洺石看着他,一只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带下来,深深地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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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东端着托盘在食堂里排队买饭,买完了坐在小赵他们一堆里边吃边胡侃。自从和洺石同居以来,刘东就成了食堂里的稀客。不过也是阶段性的,只要刘东又端着托盘站在窗口前买饭吃而不是一下班就火烧屁股似的往家赶,小赵他们就知道,洺石又出去演出了。非典结束以后,洺石他们的演出任务就很多,尤其他又是主演,台缘非常好的演员,各种邀约纷至沓来,两个人现在聚少离多。刘东这个月已经在食堂里吃了十七次饭了,小赵看着都觉得过意不去。
「我说东子,你们这鹊桥相会的日子哪天才是头啊?」小赵悄悄地问。
刘东懒懒的往嘴里塞菜花,半天嘟嚷着:「谁知道。人家部队还有个随军家属呢,我可好,守望号。孟姜女都没我傻。」
小赵叹口气:「谁让他是演员呢,等退下来就好了。不过话说回来,我看这样也好,要是你们天天腻在一块……」小赵没说下去,可是谁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走一步算一步吧!能瞒天过海一辈子也是个本事。刘东郁闷的扒拉着碗里的米粒。
下班以后,办公室主任神秘兮兮的拉着刘东不让走。主任是个胖子,肚子的周长基本等于裤长。刘东一看他的标准笑脸就知道麻烦来了。又不能使劲甩了他的手,只好被拉着进了办公室。关上办公室的门,主任笑的坐下来,上下看看刘东,把刘东看得直躲:「我说主任,我没跟你结下什么仇吧?您要是想在这解决了我起码也让我先上一份保险再说。」
「啊呸!油嘴滑舌的怪不得人家姑娘都不待见你!我告诉你,你这个臭嘴的毛病不改的话说上个好对像可难。」
刘东嘿嘿乐,主任不高兴地看着他:「还笑!我今天又托人给你介绍了一个姑娘,人好也漂亮,是个小学老师。家事好性格也好,人家不嫌弃你就不错了。你看看……」
刘东笑着把主任拿照片的手挡了回去:「主任,我谢谢你。我现在没心思想这个事,以后再说吧!」
主任急了:「以后?以到那个后啊?你都奔三十的人了你还往哪后啊?东子啊,我说句话你别上心里去,你谈个对像遮着个身子,也省得落些咸的淡的话。」
主任的声音低了下来,说完微微叹口气。
刘东蓦然一惊,背上顿时炸起一片寒毛。侧过头看着主任,刘东的眼神让老头不敢正眼看。
尴尬的咳了几声,主任很难看地笑笑:「我就这么一说你就顺耳朵听听,别当真。我的意思呢,你考虑一下。」
刘东沉默了一会儿,虽然心里有准备,纸里包不住火,但是这重量真的砸下来了,还是有点心慌。
忽然笑了,刘东亮出他的白牙冲着主任:「我明白您的心意,我也谢谢您。不过我没觉得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就是真有些闲的淡的话也随他们去。说得多了他们累了自然也就不说了。」
看着刘东走出去的背影,主任叹了口气。挺好的小伙子,唉!
刘东回到家里,只有一个人的家冷冷清清的。没有任何兴致,刘东默默地在屋里转来转去。最后停在墙上洺石的照片前,痴痴的望着。那是天鹅湖的剧照,洺石最喜欢的一张。照片上的洺石光彩照人,笑容灿烂骄傲得王子一般。优美的身姿高扬的手臂,还有那双修长的腿,每一个细节都是那样的熟悉亲切。石头,如果有一天,我们之间必定要有一个人背转身去,那绝对不会是我。因为我知道,你会受不了的。抚摸着墙上的照片,刘东踮起脚尖亲吻洺石的身体。
***
宽阔明亮的走廊里,两个人慢慢的并肩走着。洺石向四周看着,母校的每一个角落都熟悉得心里发酸。虽然不是第一次回来,但是脚下是曾经洒下无数汗水和泪水的地方,身边是给了自己艺术生命的恩师,怎么可能平静如水?学校里历年来优秀毕业生的照片被鲜艳的花朵簇拥着,镶嵌在装饰华丽的墙面上。洺石就排在上面,意气勃发的优美造型衬得他分外英俊。看着这些,学生时代的酸甜苦辣又涌上心头,洺石不自觉地抹抹发酸的鼻子。不时有认出他的学生上前怯生生地招呼,这位俊美帅气的师兄是很多天华学生的偶像。胡刚很有耐心的停下来等着,等着不好意思的洺石在男孩女孩们递上来的本子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看着得意的学生已经成龙,是做老师的最幸福的时刻了。
胡刚带着淡淡的微笑,背着手慢慢走。低沉的声音有些感慨:「当初你进学校的时候,我还记得那个抓着门边哭的小男孩。不肯进来的原因是看见我觉得害怕。哈哈哈。」
洺石羞涩的捂住了脸:「这么糗的事老师你还记得!可是,我现在是真的想念那些时光,想念老师上课的样子,还有您手里的那把戒尺。」
胡刚朗声笑起来:「当初是谁看见那把尺子就哭啊!」
洺石也笑起来:「要不是老师的戒尺,我恐怕没有信心突破那道极限。我以为根本没有希望的飞跃。」
胡刚有点复杂的淡淡的微笑:「你对自己的信心远比不上我对你的信心。我最自负的一点就是,我不会看错人。不过,我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拿戒尺了。」
洺石有点诧异:「老师不再教夜课了?」
胡刚的夜课是每个天华学生的梦想,那是一把切割璞玉的刀。但是能够被胡刚带进那间小小的练功房的学生,太少了,少到每一个都成为天华的骄傲。
「为什么?没有合适的人吗?」
胡刚没有出声。
洺石试探着:「那个徐尧如何?这两年他的成绩很不错呢!」
胡刚微微的摇了摇头:「那个孩子的确很刻苦也很有天分,但是他的潜力已经快枯竭了,发展的空间有限了。他会成为一个好演员,但是不太可能成就大器。」实在有点可惜,胡刚微微皱了皱眉。
「那许亚呢?老师有没有考察过他?」洺石期待的看着胡刚。
胡刚淡淡的说:「还没有。到目前我还没有看出他有很值得挖掘的地方。」
「可是……」
「我只是不想放弃一个渴望舞蹈的孩子,但并不意味着我认为他很值得造就。那是两回事。」胡刚很干脆的打断了洺石的话。
洺石沮丧的垂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