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听到了吧?”没敢看他,尚姗低声问。
尹水浒没答话,迳拿过她手上的酒壶,默默地也跟着灌了两口,然后有些嫌弃地瞪着手中的酒壶……他个人对这种带甜的酒实在没有偏爱……但想想却也是松了口气,她终究还是个姑娘啊!
“你说,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发生?”尚姗叹气,声音闷闷的。“我本来以为,她就是你的幸福。”
“幸福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呢?”尹水浒问她。
“……”尚姗答不出来。
“跟你一样,曾经我也以为,娶得施施姑娘是我这一生最大的目标,那就是幸福的极致了。”尹水浒说。
尚姗听得认真。
“但是,当那些好似伤风般的症状退去,那些消失的自我全回来之后,所有的想法都被推翻……”尹水浒又说。
见尚姗露出不解的神色,尹水浒说道:“小姗,人跟人之间,最终还是要实际相处过后才知道性子。”
尚姗不否认这点。
“光靠想像,最后结果多半是幻灭。”尹水浒淡淡地说道。
“她让你……幻灭了?”尚姗只能以他的话推论。
尹水浒轻轻晃着手中的酒壶,感受那为数不多的酒液在瓶中的晃动,像是在想着些什么,最后才开口说道:“是直到近来有比较直接的交集与接触后,我开始发现,她的性子有些冷,其实不太好亲近。”
虽然手中的“冬藏”酒味淡了些、味道又甜了些,但好歹也是酒,尹水浒忍不住灌了一口,这才接着说道:“跟她之间,除了诗,文作品、除了谈起你的事,其他的,竟然再无共同的话题,那些原先存在心中的完美形象早就粉碎不见,当朋友或许还行,但真要相处一辈子……其实我不敢想像。”
朋友?
又是朋友?
怎么两个当事人对彼此的评价都一样,而她却没发现呢?
尚姗心里闷闷的,忍不住从她那包只有食物的行囊中取出另一瓶“冬藏”,默默地拆封后,仰头先灌了一口。
“其实,误会的人似乎不只你一个。”尹水浒倒是表现出理解,说道,“这阵子因为施施姑娘的友善回应,反常的行径让很多人误以为我跟她之间很有机会修得正果,但其实也就只有我跟她才知道,越是相处,越知道彼此之间的不适合。”
“但是你一点心碎梦灭的感觉也没啊!”尚姗不明白地问:“你怎能这么平静地说这些事?”
“就像我说的,那就像一场伤风,症状退去时,什么感觉都没了,既然没有任何的在意,又何来的心碎梦灭?”尹水浒不觉得一个无所谓的状态还能被激起什么情绪,但也得更正。“不过你,说错了一件事,我的心里,其实一点也不平静。”
尚姗打量着他,试着看出是哪里不平静。
“因为我真正在乎的、放在心里的人,她竟然想趁着月黑风高,不告而别。”
尹水浒定定地看着她,直问:“为什么?”
那游戏人间的尚姗,好似天不怕地不怕的尚姗,她回避了尹水浒的注目。
死了!
惨了!
现在回头开始审问起她了!
“我不懂你说什么。”尚姗直接假装没听见那些“放在心上”或是“在乎”的暧昧字眼。
“无妨,因为我原先也不懂,我很乐意跟你分享我的发现。”
尹水浒却是不让她逃避,直道:“相隔十多年没见的人,再出现时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教人又气又恼,态度轻佻、游戏人间的样子教人感到十分的刺目。”
所以他放在心上的净是这些坏印象,她其实弄错了吗?
尚姗有些许的困惑。
“但是简直就是命运的作弄,随着时间过去,看着她的时间久了,看着看着,倒也在心底烙下了印,那感觉,跟突来的伤风不一样,是与日俱增,一天一点地将她纳入生活中的一部分,直到发现时,已在骨血里生了根,想摘也除不去……”
“你弄错了,这一定是误会。”尚姗打断他。
“是误会吗?”尹水浒也不反驳,只是定定看着她,问道:“所以,即便她人来疯,即便她违俗背德地女扮男装都无妨,就只是想要守护她,想永远看着她笑,想她一世无忧快乐,只要有她在身边就觉得放松与心安的感觉,察觉她竟想不告而别时,感到震惊与不解,这全都是误会?”
又一次的,尚姗回避了他的注目,瞪着手中的酒瓶说道:“是误会,只是你不懂。”
“那么,你可以跟我说说,我会试着理解。”尹水浒好整以暇地请教。
这事,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尚姗决定快刀斩乱麻,不再犹豫,很快地将她的顾虑、她爹亲以他与尹家的未来做为祭品,赌上他的姻缘,用来换得她命数的布局完整说了一遍。
最后结论道:“所以,你现在所有的感觉,都是因为我爹所布下的局才发生的,那并不是事实。”
尹水浒沉默了好一会儿,尚姗不禁担心他是不是生气了?
气她爹这样摆布他的人生?
尚姗有些惶惶不安,没发觉这段日子自己也有了改变,她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竟开始介意起尹水浒的感受与看法……
尹水浒最终还是开了口,在她隐隐不安的时候——
“我有两个问题。”他说。
尚姗等着他发问。
“如你所言,这是你爹的布局,又像他说的,人的命运如同是纺织机上的线,人的一生所有经历成就,也就是与各种人交会下所产生的一块织品……”尹水浒停了下,确定她有跟上,知晓他在说什么。
见她一脸认真聆听的模样,他这才又继续说道:“那么,当你的命运跟我交会之后,确实留住了你的命,那就表示,现在发生的事,包括我对你的感情,都是命中注定好的,一定会发生?”
“所以我才想要破这个局啊!”尚姗嘟囔:“就是不希望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事关你终身幸福的大事,只因为“注定要发生”而毫无选择的权利。”
“破不破局等等再说。”尹水浒不忙着这问题,头脑甚为清楚地说道:“我只想问,那种惦着一个人、念着一个人,希望守护她一世幸福无忧,希望她能伴在身边的心情,只因为是“注定”,就全是假的吗?”
尚姗答不出来。
“第二,”还没完,尹水浒这时才要谈论她坚持的破局问题,只见他说道:“若是你硬要破你爹布下的局,真不告而别,且老死不再相见地斩断这些牵连的线,你我变成不相干的人之后,那到时……老天爷还留不留你这条命。”
这问题,尚姗同样答不出来;事实上她还真没想到这一层。
尹水浒该要气恼她这样不爱惜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命数,对她拿自己生命当赌注的行径该要好好地叨念一番,但他没有。
他神色平静、目光温柔……
“将我的幸福摆在第一位,胜过你自己的生命……”顿了顿之后,尹水浒柔声问道:“小姗,你很喜欢我的,是不?”
在他似水柔情的目光中,尚姗同样答不出来,但这回的表情还多了点什么,她已极力要掩饰,可仍藏不住那份被看穿的狼狈。
因为在意,因为只想她开心无忧,所以尹水浒不想逼她、让她为难,只得先放她一马。
“回家吧。”他说:“不管是不是你爹布的局,现在的感情都是真的,就算你不想面对也无妨,不管多久的时间,我都会等,只要你别想着要逆天而行,硬做那会让两个人都抱憾一生的事。”
尚姗犹豫……因为觉得他维持原状的提议很好,但她又不确定那样到底是不是真的对他最好,所以更犹豫……
尹水浒见状,心里一横,赌了——
“除非你希望我就这样孤老一生了。”他说:“现在不论对你的感情与否,基于道义,给你个名分,那是我欠你的。”
尚姗大惊,差点给自个儿的口水噎到。扯上了道义与名分,她就只能联想到一件事……
“你记得?”脱口,尚姗不敢置信地问:“这怎么可能?你那时伤得很重,都已经半死不活了,怎么可能知道?”
原先只是猜测,她这时的反应只证实了……不是幻觉!她真的……曾为了争取他活命的机会,为了能有效帮他取暖,而……
尹水浒俊颜微赧,在脑中出现那些裸体交缠画面的时候。
尚姗没比他好到哪去。
虽然她平日里总是装死,装得从没有这事发生过一样,但那是因为她认定只有她知情,所以可以很自然地装成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件事。
哪晓得他竟然知道?
回想起那肌肤相亲的温度与触感,即便是游戏人间惯了的尚姗,也窘得都不知道该把视线往哪儿摆了。
“回家了,好吗?”尹水浒又问。
“拜托你,快点跟他回去好不好?”屋里传出人声,是霍西游的不耐烦,兼抱怨:“在别人的房顶上聊天,是要聊到什么时候?郎有情、妹有意,表完心迹就可以走了,拖拖拉拉是在演哪出?大家都跟你们一样不用睡的吗?”
尚姗大窘,完全忘了是待在霍西游房顶上的这件事了。
“夫君你怎么这样?”金兔声音听起来很惊慌,好似没料到她家亲亲夫君竟然会在这当头放炮。
“本来就是,当他们是朋友,所以一开始忍了,但哪有人在别人房顶上谈情说爱谈到这地步,欲罢不能的?当大家都不用睡的吗?”
“好了。”尹水浒就算很高兴有霍西游的声援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很知书达礼地对尚姗说道:“西游脾气不好你是晓得的,别吵他睡觉,咱们回家吧!”
尚姗不是傻的,她知道跟他回去,两人之间就不再只是原来的关系了。
“你好像都没想到,我怎么说都是你表姑,你是我表侄儿。”
尚姗叹气。
“姗姐,你们表那么远的亲戚关系,不碍事的。”这回换金兔喊。
“是想吓唬谁?问问认识的,看有哪一个人把你们的姑侄关系当一回事?”霍西游哼得很大声,叫人不容轻忽他的嗤之以鼻。
尹水浒看向尚姗,表情很明显——看吧,这问题并不是问题。
“姗姐,要加油喔!”底下的金兔又喊,甚至声音里有些泣音,最后还以不寻常的热切高声道:“我一定坚决支持你们的。”
“搞什么,这有什么好哭的?”霍西游的声音听起来气急败坏又没辙。
“人家……人家感动嘛。”金兔吸吸鼻子,难以自已。
“上面的,你们说完了就快回去,搞哭别人的妻子也够了吧?做人不要太过分啊!”
就算只是听到声音,尹水浒也能想像霍西游那青筋毕露、七手八脚哄着金兔的模样,虽然这种互诉情衷的场景有听众确实是有点困窘,但搞成了这样,他不由得因为这场面的诡异而感到好笑。
“走吧,回家了。”率先起身,他朝尚姗伸出手。
瞪着他伸出的手,尚姗犹豫。
因为清楚这一乖下去的结果,所代表的将是事关一世的牵手情,一如她爹所布的局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