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彦这才将祝晶抱回她房里休息。
站在床边看了她良久,恭彦蹙眉道:“我去找刚才那位禁咒师问清楚。”
他不明白,为什么祝晶醒过来后,每个人都认得,唯独认不出他?
还有,如果祝晶早先是因为身中奇咒而短寿,那么,施以咒术的现下,是否表示她从此以往,便能长命百岁?
这些问题,都在他稍后离开吕家、在路上追上那禁咒师时,一一得到了答案。
禁咒师在井上恭彦一连串追问后,只淡淡说了一句:“那位姑娘想必深恋着你吧?”
恭彦点头承认。
“这就是了。她身上的咒,叫做『相思咒』,如果一生不动情,自然得享天年。这一次应该是她第三回发病了,她每一次的病,想必都起自于你。刚才的施术,我只是暂时封印住了她的病征,日后必须小心照护,不再动情,就不会有事。”
“那倘若……她再度动情了呢?”
“若因咒力而再度发病,她必死无疑。”禁咒师看着恭彦,又说:“其实,『相思咒』,起于人间至爱,源于最初,必定是有情男女互相以咒结合彼此。这种咒一旦施加在有情双方身上,就会使结咒的两人同生共死;但倘若有一人在中途改变了心意,另一人就会夭寿,并转将咒力延续到对方的同性血脉中。想必那位姑娘的先祖,应该有人曾经施以这种咒术,但却没有得到圆满的结果。”
“所以,这最初并不是一种恶毒的咒?”而是为了永结同心才施下的咒?
“不是。一般的『咒』原本就包含『杀人』与『活人』两面;但『相思咒』起源于爱,就连最高明的咒师也无法完全解除,我也只能暂时施以封印。但是我并没有封住她的记忆,照理来说,她不应失忆才对。
不是失忆……那就是刻意地想忘了他了……是他伤她太重。“那么祝晶的咒,要怎么样才能完全解开?”
“不知道。禁经上没有明确的记载。”顿了顿,禁咒师又道:“还有件事我刚才没有告诉你们。”
“什么事?”
“我们『人』,乃是精、气、神,三者合一的灵肉之体,以气主神,气之清者上升为天;气之浊者,下沉为地心天地人三者构成了宇宙的恒常运行之理。我见那位姑娘气若游丝,简单来说,就是一般人有三魂七魄,而那位姑娘却少了一魄。我虽然尝试为她招魂,却屡招不回;倘若是天生六魄,恐怕并非长寿之相;假使是后天使然,也许这咒力远比我想象中更加难解,甚至不可妄解,倘若真解开了咒,说不定吕姑娘连二十五都活不到。”
“怎么会?”恭彦诧异地道。禁咒师微微一笑,他长髯飘飘,衣袂翩翩,看来仙风道骨。“我不是神仙,不是样样皆通,这一言,阁下姑且听之,姑且听之吧。”
恭彦听进去了。
稍晚,他回到吕家,天色已晚,众人仍聚在厅堂中等候。
恭彦将咒师所说的话大略重述了一遍。
众人皆静默无语。
直到吕校书打破沉默。“孩子,你打算怎么做?”
对祝晶来说,显然恭彦的决定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祝晶不想认得他井上恭彦,也许对她来说,反而是好的。倘若两人朝夕相处,难保她不会再次动情。
恭彦的黑眸看起来有如平静的深潭,他下决定道:“那就这样吧。以后,在祝晶面前,别再提起我,以及从前的事。”仰起头看着众人,他微微一笑。“我希望她无忧无虑过一生。”
没有人知道,此时,在卧房中应该已经睡去的吕祝晶,双眼睁得老大,正悄悄地流着泪。
怎么可能真的忘记他呢!
只因为被拒绝的感觉太痛了,还深刻地记着,教她一想起就畏惧。
好想收回那时求他娶她的傻话。
想要继续当好朋友,永远都不要知道,恭彦早已属于别人。
开元十八年的春天,井上恭彦途经永乐坊,在吕家的门前徘徊良久,终于选择了离开。
这不知道是第几回差一点克制不住自己想祝晶了。
经过了去年的秋、冬两季,再加上今年春、夏、秋……漫长的三个季节,一年多的日子里,他都只远远地看着她,却无法不关切她是否一切安康?
九月底,又经过永乐坊时,他站在吕家大门前,有点想要像以前那样,大方地去敲门,等小春来开门,或者是祝晶。想要被那种真诚的热情所迎接,沐浴在友情的欢愉里。
是悄悄落在脸上的雨带来一阵冰冷,使他赫然醒神,在吕家门突然打开时,赶紧走过。
小春打开大门,撑着一把伞走了出来。“小公子?”
祝晶去买东西,没带伞;小春一见下雨了,连忙打着伞准备到街上去接她。
祝晶站在自家门前的对街上,看着在细雨中逐渐远去的那道背影,脸上承满了轻愁与渴盼。
恭彦……
开元年间的大唐帝国,京城长安,每到岁末,都必须为明年正月元日,诸国蕃使的朝见大典进行准备。
此时,由于政务逐渐转移到大明宫,原本的宫城太极宫已经鲜少使用。各国使者朝拜之礼,一律移往大明宫的含元殿前广场举行,京中所有奉有职等的官员,都要参加朝拜的仪式。
这是举国同庆的盛大朝会,不能有所差池。
来自西域、东北、南海……的许多朝贡国家,多会在十月以后陆续进京,一直到岁末大祭前,都会有大批的蕃使进入长安,鸿胪寺官员便得忙着接待各国的使者。
到了十月初的某一天,夜里,吕祝晶跟小春在家中等着吕校书回家吃饭。
然而等到深夜时,都还不见吕校书归来。
是因为听到临时来访的慧安公主说起,她们才知道,原来是有蛮邦蕃使献上国书,并请求唐朝廷立即给予响应。
由于这名蕃使所代表的国家远在西域偏远的地区,所使用的文字相当罕见,虽以国家称之,但其实只是一个强大的部落。朝廷中一时间竟找不到人可以解读这份国书。
这一年,北方的契丹部落与奚部落正逐渐强大,对唐帝国的边防造成了威胁;而吐蕃虽暂时与唐朝廷达成和解的盟约,但仍随时可能再对大唐发动攻击,掀起一次又一次的战争。
对西域的管束与边防军费开支的增加,再加上去年洛阳一带的黄河溃堤,水患肆虐,种种问题使大唐国库日渐空虚。
倘若唐朝廷无法解读这封国书,不仅将大失天可汗的威信,同时也可能造成西域部族的叛离,带来无尽后患。
朝见大会结束后,帝王震怒,三品以上的高级官员被下令留在宫中,不许出城,直到有人能够解读这份蛮邦国书为止。
身为弘文馆校书郎的吕颂宝本来只是个九品小官,这场风暴应该扫不到他;但他的顶头上司,弘文馆大学士们纷纷被召入集贤殿中商议,他自然也无法置身事外。再者,这份国书确实关系到大唐的国运与尊严,不能不严正以待。
尽管想着女儿,想要回家吃饭,但眼下人人自危,走不开身;吕校书坐在弘文馆里,与其它同僚正努力地翻查着馆阁里所藏的西域文书,尽最大努力在明日早朝的最后时限到来前?翻译出国书的内容。
到了次日,天未亮,早朝前,吕祝晶早早便醒过来,穿好了衣服,准备出门。
慧安公主的马车就停在家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