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早该知道的,不是吗?明皇连他所立的太子,都能一再地为他改名呢,反复无常已非第一次,他们早该在他还没反悔之前,快快离开的。
只是这领悟来得太迟,已经来不及了。
阿倍仲麻吕站在驿站的港埠边上,看着载着他今生知交的官船缓缓向东敌航。他们会先到洛阳,顺着洛水、黄河,再沿着漕渠直下扬州,前往日本遣唐使海舶的停泊处。
“阿倍!”船头上,传来朋友们不舍的呼唤。
阿倍仲麻吕微笑地向他们挥手道别。“再见了!愿住吉大神保佑各位,一定要平安归航啊!”
“阿倍,多保重-一定要再相见!”
是恭彦的声音。
阿倍勉强接受了自己必须留在长安的既定事实。他朗朗一笑。“恭彦,吾友,到了扬州时,记得往你的身后看……”
船行渐远,他突然想起故乡的和歌,高声唱了起来,送他的朋友们归乡。
“放眼束望遥远的天空,怀念我的故乡。啊,这皎洁的月光就是那曾在春日的三笠山上看过的同一道满月光辉吧。”
他一直跑着、追着、挥着手,直到那艘载着他朋友们的船,越行越远,越远越远,再也看不见为止。
往后,这少了许多朋友的长安城,是否会有一点孤寂?
爹辞官后,他们一家人租了一辆马车,开始了他们人生的新阶段。
爹说,在家里的积蓄花光以前,好好地到各地游玩一番吧。
正合她意。她一直都是静不下来、一心想冒险犯难的吕祝晶啊。
再加上家里头还有个小春没见识过外头世界的花花绿绿,一听说要全家出游,便期待得不得了。
爹教得好,教出两个只会花钱、不会赚钱的丫头。
于是乎,这往南出游的计划便底定了。
她心中放了个约定,离这约定实现的时间还有三年,也许她活不到那么久,但不管她这辈子能活多久,她都打算要好好陪伴家人,让大家都开心,已经不打算去想年寿那种自己无法作主的事了。
这一生,她深深地爱过,也被人热烈地爱着。
直到永远,她相信这一份爱都不会有所改变。
她看开了。包括小春的归属。
破晓那家伙竟丢下小春,独个儿走丝路去了。但倘若今生有缘,就会再相会吧!倘若无缘,那她就在这旅途上,鼓励小春往外发展,或许结果也不错啊。
总之,自在了,心自在了。
听那车辚辚,马萧萧?放个胡萝卜在马儿前头,马儿就往前跑!
她心情愉悦地想要唱歌,啦啦啦……
第十八章再见!(2)
“小公子,妳很开心吗?”
她们原本一起挤在马车前头,看爹驾车。
听见小春突然这么一问,祝晶停下哼唱,转过头来道:“呃,是很开心啊。”
会开心到忘记自己是音痴,一路上拚命唱歌?一定是偷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中毒了。小春讪讪地想。
才这么想着,前头竟也传来五音不全的歌声。
“啦啦啦……”竟是吕校书……辞了官的吕老爷。
音痴一定是遗传的。
“主子爷,你也很开心吗?”
随着车轮辚辚的节奏哼着小调的吕老爷摸着后脑勺,回头看,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就坐在后头,小脸儿红扑扑的,可爱极了!
他弓着眼睛笑道:“是啊,很开心哪。”
辞了官,就像是从樊笼里被释放出来,心情怎会不愉快呢。更不用说,天气正好,好久没跟女儿一起出来玩了,开心呵!
一开心,便想唱歌啊。
“啦啦啦……”“啦啦啦……”这头的吕祝晶见吕老爷都不难为情地唱了,也跟着大声唱起来,不在乎那走了音的调与拍。说不定那五音“痴”在一起,正好互补咧。
小春叹了口气,加入歌唱的行列。
既然无法叫音痴不唱歌,那么,就自己唱来调和一下吧。
“夏天好,夏树高,夏日多美妙,夏扇不能少,夏蝉儿知了夏猫儿瞄,夏天来碗绿豆捞,夏歌一曲暑气消……”
车辚辚,马萧萧,路迢迢,人傻了。
小春终于察觉有人呆傻住了。“呃,怎么了?你们,不开心吗?”她唱得很开心啊。
吕老爷和吕公子连忙用力摇头。
吕家小丫头困惑地睁着圆眼。“那怎么……突然不唱了?”
吕公子反应过来,笑嘻嘻问道:“丫头啊,刚刚那首歌,以前好像没听妳唱过佝?”
小春以往都只会唱“春光好”那首小曲儿,害她以为她歌喉虽好,可只会唱那第一百零一首。原来,误会她了。
吕老爷猛点头,显然也以为她小春就只会唱“春光好”。
小春很得意地哼哈道:“那是因为,人逢喜事精神爽啊。”瞧,她小春也开心的咧。
“哦?”吕公子与吕老爷互相交换了一眼会心的微笑,笑问:“可以借问一下,是什么喜事吗?”很好奇呢。
小春闭上眼睛,感觉徐徐的风吹拂着脸庞,阳光暖洋洋,十分舒服。
她微笑着答说:“我的姊姊缘定今生,我的老爹喜得佳婿,又得以归园田居,都是喜事呢!”
不理会吕公子与吕老爷是不是感动得快要哭了,她喜孜孜又道:“还有还有啊……我小春还有件喜上加喜的好事-只不过,是秘密,佛日:『不可说。』”
“……”沉默。唉,算啦。“啦啦啦……”这是吕老爷。
“……”沉默。唉,随便啦。“啦啦啦……”这是吕公子。
既然“不可说”,那就唱歌好了。
“啦啦啦……”这是吕小春。她乐陶陶唱着夏天的歌,活脱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夏歌一曲暑气消。
邮坝邮吕家人一路往南行,两个半月后,欢欢喜喜抵达了扬州。
尽管一路上早有预感,但真到了这里,还是有些舍不得。
家人们从没说要送她到扬州的事,但往南的路程,目的地却正是这里。
小舅舅与阿凤早一步来到扬州,帮她处理好登船的事。爹和小春则早早替她收拾好海路上的行囊。
知道她定会放不下家人,所以竟先一步放开了她。
他们替她安排妥了一切,就只等着送她上船,不许她辜负他们的心立忌。
此时,扬州港边,停泊了四艘绘有飞鸟与太阳图腾的四艘遣唐使海舶。
吕祝晶站在人来人往的港边,看着全家老小,拚命忍住哭意,她要带着笑容与家人暂时挥别。
“我想我不说什么要多保重的话了,反正三年后,我就回来了。”
虽然唐日两国之间的商业贸易并不发达,但不代表没有商船往来两地。终究还是会有办法的。
走陆路比走水路快一些,他们又早了日本使者们好几天出发,让一路上往南的旅程,得以悠哉地来到扬州,等候归国的遣唐使到来,与他们一起上船。
这趟快乐的旅程,是爹与小春送给她的临别礼。
祝晶感激、铭记珍惜在心。
“祝儿,海上平安。”小舅舅在海舶上买了一个船位,让她递补一名因病死去的船员位置,登上海舶。
“舅……”她抱住医者,很舍不得啊。
“傻瓜,别撒娇,这拿去。”他交给她一口防水的牛皮袋。
“这是什么?”
医者但笑不语,阿凤笑着踱步上前。“到船上再打开来,就当作是我们送妳的新婚礼吧,小姑娘。”
祝晶红了脸,上前抱住阿凤,在她耳边低语道:“可别欺负我小舅舅啊,阿凤。”
阿凤娇笑一声。“都是他欺负我呢,我可不曾欺负他。”或许也是事实。
随后祝晶接过小春递给她的包袱,与牛皮袋一起背上身。她抱住小春。“小春……我亲爱的妹妹,要幸福喔。”